出于各种考虑,以及不能排除的对当年情况的某些可能的担忧,诸伏景光并没有被允许在警校读书。这无疑是一种保护,对任何人都是。但是这种保护无疑是决绝的,永恒的,不能被忽视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显露的真相,不可饶恕。而这种遗憾,他甚至没法分辨来自于谁。有人在他未来的人生里截断了一条奔涌不息的河流,使得自己在余生中也只能名不正言不顺地别扭下去。
这种不清不楚的不甘心一直持续到了他的大学。在诸伏高明莫名其妙地带他出去吃了一顿杀头饭一样丰盛的夜宵后,诸伏景光忽然之间心念一动,头脑明晰:他猜哥哥是争取了一个卧底的名额。事实也正如此,能在市区使芝加哥打字机,这种层面的组织在日本本土也只有那么一个。虽然这位长野的孔明从来不将自己的情绪外露,但始终不能对多年前这个家庭悲剧的事件释怀。
所以,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出于一种天慧时刻般的感召,诸伏景光说:为什么不能是我去呢。
难道你想凭借的,就是你的过去吗?
为什么不呢。
诸伏景光说:这也是一种投名状。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是,更加令人不可置信的是,这个没被寄予希望的提议神奇得通过了。就好像,十岁那年猫头鹰没送到的录取通知书在你十八岁那年搬家时忽然抖出来,十五岁时没觉醒替身,二十岁的时候却忽然被戳痛手指,只有自己看得到的类人生命体在半空中缓缓招手……都是说不准的。
猫头鹰先生雅各布爱兰德尔先生坐在绿色的靠椅上。椅背上瞄着一圈花纹,使人联想到那种昂贵的茶具,明丽的灯火夸耀般辉映在雅各布身边,使得他看起来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神下凡一般强大,猫头鹰摊了摊手:“您还需要我多说些什么吗?”
自己的过去被人这样细致完全地讲出来,就算对方的态度再和善,也很难不被当成挑衅。诸伏景光十分平静,甚至温和有礼地微笑着说:“我自认为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可谈的。但是,如果您对此有兴趣的话,我也不能阻拦。”
猫头鹰看着他:“真的吗?我得说,您的就职疑点重重。”他短促地笑了笑,“首先,我的旅馆投出招聘广告大约已有一月之余,您却是昨天下午忽然送来简历,还是凭一只鸟儿送信。更加巧合的是,在接到信后,玛格丽特太太忽然差她的孩子来送口信,点名要换个侍者。”
他吸了一口雪茄——很难想象鸟喙是怎么办到的——然后继续说:“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初学者,您的炼金天赋是我难以想象的好。”猫头鹰说,“您在那个地下室里,只凭日记上的字就炼出了长生不老药,对吧?毕竟,那种不完美的不老药也是炼出鸟蛋的一节。而后鸟蛋孵化,你叫它送信给我。同样的,那只小鸽子假传口谕的胆子也是不同寻常地大。我敢说玛格丽特对此全然不知,是那只鸽子自作主张,目的是邀你前来旅馆。”
“他无条件的支持你的行动,也保护你的安全。因为你救过他,对吗?”面对诸伏景光终于变得戒备的眼神,猫头鹰哑然失笑,“为什么要这么看我?难道你认为我聘人杀死这五个旅客就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混蛋?错了。我是信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人,即将带给他们的也是合乎道义的惩罚。而且就我看来,您是个好人,没有错。并且你救了他,他就该这样帮助你。”
猫头鹰的叙述大差不差,基本全对。在踏入范德布姆家族屋子的一瞬间,被近在咫尺的长生诱惑,但诸伏景光完全没忘自己来的目的,更不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追寻自己幼年的那个血夜。
而关于那位帮手,在落地阿姆斯特丹后,他就已经认出了这是谁。在他大概小学时,一切还没发生,他曾在家附近的一个树林里解救了一只幼年的小鸽子,它被束缚在一个奇怪的铁架子上,羽毛炸开,断断续续地惨叫。是被电击导致的。当时诸伏景光年龄很小,但也知道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以虐待动物为乐,更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于是找了些干燥的木棍撬开了上面的锁。
小鸽子被他带回家喂养了两天后,不见了。
他当时以为是伤好了飞走了,三天后他又在附近捡到了一只呆傻的小羊,可怜的被寄生的小羊。它被寄生的厉害,即便是医生也对它爱莫能助,它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诸伏景光都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或是普通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