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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诉过我他们都是一群异教徒。就像《柳条人》中的一样。”松田阵平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的协调能力这样好,说是军队也不为过了……他们怎么不直接把荷兰打下来?”

他开了个玩笑。

“……因为没必要。”萩原研二轻轻地回答,“荷兰本来就在他们手里了。”

即便是——即便是组织最为繁荣最为势大的时候,boss也不敢说日本……哪怕是东京,也不敢说它们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总是需要贝尔摩德潜入警局偷个把档案,时不时的琴酒也要尽可能少使用枪,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前他以为在荷兰,纵使有那样湖心小屋中可怕的反应在,一切也姑且可以被牛顿、门捷列夫或者道尔顿解释。无非就是惹是生非的从一个老登变成了一群落魄的贵族,但即便是落魄的贵族也有着家底,他们就靠这些钱财、过去的人脉、晦涩的宗教信仰和空想般的虚幻长生招徕人手;而实验室则被替代成泛黄牛皮纸上记载的花体字配出的药水。这么看来组织貌似还先他们一手唯物主义,真是难得。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了。在一切一切的人名背后,在他曾在这里的剧院中为来客呈上酒液后听过的若干故事中,一个更为庞大的意识凌驾在所有人之上。

然而他们并不像蜂巢一样配合默契,却只是在某个瞬间成为同一个人。成为,未必是一个人,而是同一个意识……

“现在剧情该进展到哪里了?”

萩原研二忽然没头没尾地发问。也是松田阵平和他的思路诡异地同频,竟然做出正确答案:“嗯……我们该得到哈妮的帮助了。”

“你觉得路上走的这些人,哪个会成为哈妮?”

松田阵平闻言真的打量起街道。白昼的天空方才被阴雨笼罩,现在很快就停了下来,但还没等人多看两眼就又染上了一层金色,在居民的玻璃窗上来回衍射。

“我猜是那个。哦不,我觉得那个更像……”

通常而言从一大堆人之中分辨出目标不是他的活。但是松田阵平很乐意尝试,反正多学一门没有坏处。就在此时他们背后的风铃响了起来,刚才躲了半天雨的屋檐是一家面包店的店门,而一名女顾客推门出来,带出一股甜腻的香气与热风。

他们齐齐回头,萩原研二喃喃自语:

“瞧。我们的哈妮来了。”

她砖红色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挽在头顶,只在鬓角保留了几根碎发。眼睛是蓝色的,下巴上有颗痣。身上穿着一件毛衣,上面绣着一棵树。总而言之,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荷兰的本地人。

女士十分友好地笑了笑,并且用英语对他们问:“二位是来荷兰旅游的吗?有什么我可以帮的吗?”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莎拉怀特。”

莎拉怀特的态度极好,好的有些过分。普通人遇见异乡来的旅客,肯上前搭话就是乐于助人,还主动提供帮助的话简直就是披萨香肠,哦不菩萨心肠。然而莎拉怀特竟然毫无怨言地陪他们一直到了火车站,直到她站上月台都没有表现出分毫的不满。任任何过路人看了大概都以为他们三人事先就认识。不过,自从莎拉怀特迎上来,也就没有时不时打量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路人了。真巧啊。

火车即将开动。莎拉怀特站在月台上挥手,微笑着看过来。巨大的噪音里,仿佛听见她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

放在其他时候,这样一句临别赠言大约是一场凄美浪漫的异国恋情的开头,但放在这里,怎么看怎么诡异,像厉鬼追魂索命。即便莎拉怀特并未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气质又温和。

终于,汽笛声响,铁轮碾压铁轨和枕木,溅起碎裂的砂石,火车启动。那个保持着标准又无害微笑的砖红色头发的女人飞速后退,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选择的最初的落脚点是一套出租公寓。当然,说的好听是富有荷兰风格,见证历史兴衰;说的不好听呢,它老旧,而且逼仄。阳光从塑料纸一样透的窗帘纤维中投射进来,模糊的光晕中烟雾颗粒自由自在地飞舞。但除去这些,这间公寓倒是什么都不缺。虽然看着草台班子,但居住起来是够人获得幸福感的。那些大卡车将金属垃圾卸了下来,也离开了。

他们是这样对锈湖瞒天过海的。一个上午睡觉下午排练半夜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另一个东游西荡当该溜子。总而言之,这是两个亚裔的——管他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别的什么呢,白人们从来分不清——特立独行搞独立乐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