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看向一旁的李棠道:“我先将这药喝了。”素晖便双手将越窑秘色莲瓣药碗奉上, 裴夫人从容接过正欲喝药, 却听李棠道:“阿娘不先让人试药么?”
裴夫人从李棠的话中微微觉出些不妥,李棠并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因为信任素晖, 她已经极少让她试药,不过想着还是点点头道:“也好。”
素晖的神色依旧从容, 只是接过药碗的手颤抖起来, 她用银匙舀了一勺药汤低头闭眼正欲尝, 李棠喊道:“好了。”
她的神色有些漠然, “说罢, 是谁指使你的。”裴夫人也有些回过神来, “你在汤药里下了什么?”
眼见到了这一步,素晖倒也并未挣扎,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谢姝手中的一步暗棋,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裴夫人面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她看着素晖,自己这个曾经如此信任的侍女,却想着加害自己。
裴夫人挥了挥手,仆婢们便悉数退了出去,李棠本也想走,却被裴夫人叫住,“阿棠你留下罢。”
素晖跪在青砖地面上,十分平静。裴夫人一改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样,也有了些气势,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相府夫人,倒也不是白做的。
“说罢,是谁指使你的。”只听裴夫人问道,素晖笑得凄然,“婢子早就想到会有这日,夫人只觉得有人想要加害于您,只是不知道你是否问心有愧呢?”
裴夫人闻言面色有些衰败,李棠瞧见素晖这副模样便知道她是什么也不肯说了,便唤人将她压了下去,又嘱咐道:“好生看管起来,过几日送往大理寺。”
裴夫人望着那越窑秘色莲瓣碗中的药渐渐凉了,自己的心也渐渐凉了。她望向李棠的神色也十分复杂,有慈爱也有愧疚。
半晌,裴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说得不错,阿棠,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李棠心中微微诧异,裴夫人这样让她隐隐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
“你阿娘的死,或许我也要背上一部分责任。”裴夫人微微颤抖着声音道。
李棠心中惊讶更甚,“可是,阿娘不是病逝的么?”那时她虽然年幼,却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年岁小圣人怕吓着她,是以她并未见过遗容。
裴夫人苦笑一声道:“是,确实是病逝,只是也是因为她胸中郁结,这也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所以,圣人宣布赐婚时,我心中十分煎熬,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李棠闻言心中也十分悲恸,不过她还是极力镇定道:“那您做错了什么?”
“你可知你的母家,杨家。杨家那时因着出了一位皇后,也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裴夫人慢慢讲述道。
李棠记得阿娘喜欢洛阳,因为听说她的母家便在洛阳,只是阿娘极少提及此事,李棠也是出嫁之后才去了一趟洛阳。
“阿娘极少提起自己的母家。”李棠摇摇头道。
裴夫人便接着道:“杨氏也是大族,只是越是大族便越容易出事,族中不免纵容子弟闹了许多事情,你的阿翁纵使身为族长也无力管辖约束,如此便埋下了祸根。后来,有人参杨氏子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又有杨氏子弟在朝中贪污的证据,圣人勃然大怒,要求严惩。”
李棠闭了闭眼,已经能猜到杨氏的结局,裴夫人继续道:“那时朝中无人敢为杨氏求情,只有之安的阿耶欲为杨氏求情,毕竟他十分敬重你阿翁,相信杨氏族人所犯下之错绝非他本意。”
李棠突然想起阿娘,自记事起那双眼睛便装满了慈爱与哀愁,那时大明宫的庭院内,春日紫藤花架下,阿娘穿着素服抱着李海,她站在一旁喊:“阿娘。”不过牙牙学语的稚童,奶声奶气,于是阿娘的唇边便挂着一丝微笑,极浅。
裴夫人还在继续道:“只是我十分害怕,那时已经有了之安,他阿耶虽然与圣人是知己,却也是君臣。那是我第一次求他,甚至可以说是胁迫,最终他也未曾为杨氏求情,全族流放。”
流放途中杨氏族人便已经死去大半,李棠的阿翁也死在流放途中。圣人虽然严令瞒着皇后,只是不知道消息还是传到了皇后身边。
李棠闻言便叹了一口气,裴夫人看着她,已经泪眼婆娑,“对不住。”李棠心中五味杂陈,只听裴夫人道:“明日我便会去华严寺祈福修行,只希望能减轻些罪孽。”
李棠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未说出口,只是道:“好,儿会着人安排。”裴夫人便这样目送着她出了陶然居。
裴钰回陶然居时天色已晚,只是未曾见往日的灯火通明,待到他入了里间,黑暗中李棠卧在榻上,李棠听见响动有些懒怠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