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自是上来询问。但天子特使持节来访,那根顶端饰有五彩羽毛的旌节何等显眼,还有甚么不认得的?
这一回朔方军倒是没有故意怠慢。守卫进去了一刻钟,便又与一位文官模样的书办一同回转出来,言明盛节度使在大帐内恭候,但此处为军营重地,这五十名禁军不宜入营,还请使节大人携同两位随从在此下马入内。
谢御史十分镇静,似是早已料到朔方军这边的要求,便在辕门前下了马,将马缰交予身后那五十名禁军的小统领,便亲自持节在前方行走,身后的两名随从各捧玉匣,紧随其后。
那书办在前引路,一直将三人引领到中军大帐之前。
帐帘垂落着,那书办在外面朗声报了“天子特使、监察御史谢玹及两名随从已到,请见朔方节度使”,便有人从里掀起帐帘,侧身请谢御史一行三人入内。
那根旌节约一人半高度,谢玹在帐外估量一番,觉得这顶中军大帐甚高,旌节入内完全可以容纳,便斜斜侧过旌节,持节穿过帐门。
他入帐之后,便立于当地,从容不迫地朗声说道:“某监察御史谢玹,奉天子诏令,持节出城,面见盛节度使。敢问使君安好?”
谢玹自有一番气场,如松如竹,不卑不亢。他脊背挺直,立于帐中时,旌节上的彩羽经过刚刚一番行动,犹自在杆头轻轻摇晃,衬着他一袭青袍玉带,一时间竟令帐中为之一静。
大帐里摆着一张长案,案后椅子上端坐的,便是现任的朔方节度使,盛应弦。
他一袭玄衣,并未着甲;和谢玹想像中的野心家外形并不相似,盛应弦剑眉斜飞,薄唇微抿,鼻若悬胆,目似朗星,五官堪称端正俊朗,身上连一丝一毫的邪佞或狂傲之气都没有。
若不是谢玹此刻身入朔方军大营,知道这周围宿卫着十万精兵,陈兵京师城下的话,单凭盛应弦的面容与气场,完全就是端严正直的样板,令人压根想像不出来此人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欲取年幼天子而代之。
此刻,他的目光落到谢玹手持的那根旌节上,尔后单手按在长案上,借势缓缓起身。
都不消他出声说些什么,一旁的一名武将已然粗声粗气开了口。
“兀那书生,作何将这么一根毛绒绒竹竿戳在中军大帐里,碍手碍脚的?去去去,去把它靠墙摆着,别等一会儿戳穿了帐子,天寒地冻的,还得劳你这小身板爬上去补!”
帐内其他武将也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粗豪笑声,好像压根没有人觉得此人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似的。
谢玹并不会被这种最拙劣的方式激怒。他挺立在当地,从容道:“此为旌节,天子所赐。下官正因持此旌节,才得以证明下官确为天子所遣之使节。否则,军营重地,任是谁人都能随随便便出入,可成何体统?”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温和,因此最后那句讥讽之言,乍然听上去,竟然让人一时间没能察觉其中的机锋。
盛应弦眉目不动。但他下首坐着的一名文士模样的人,很显然是他帐下幕僚——却陡然站起。
“御史大人好大官威!”那文士冷笑道,“一来就对朔方出言不逊,想是小皇上的授意,要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吗?”
谢玹的目光略略偏移,扫了一眼那文士,平静答道:“非也。下官闻听盛节度使治军严谨,持身有节,想必不会出此纰漏,下官不过是白白说上一句而已。”
上来就被居高临下压过来一顶高帽,那文士噎了一瞬,又生一计。
“尊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他明知故问道。
虽然上首站立的朔方节度使,自从天子特使入帐之后,便未发一言,但他底下这群狗腿子们倒七嘴八舌,替他把话都说了。
谢御史面上泰然自若,也并未翻脸说甚么“某承天子旨意,只与你家使君传旨罢了,余者不消多言”之类会一上来就撕破脸面的话,只是再度斜睨了那文士一眼,道:
“上一回朔方节度使入京述职,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迄今已历三朝,使君都未曾再面见天子。此番朝廷再度征召,使君既是已体会天子之心,到得城外,却缘何迟迟不肯入城觐见?”
那文士精神一振,扬声道:“自是因为朝中有人欺上瞒下,欺我朔方远在边境,与京中音书断绝,便为难我家使君,令使君解甲卸剑,只带手无寸铁的二十人入京方可!这是何道理!”
谢御史提高了一点声音。
“此为定例!”他道。
那文士不服气,“恕某直言,朝中并非全都是对使君全无成见、一心为公的善人,使君全无防备,只身入见,万一受了要挟或为难,可如何是好?此中干系重重,你敢一力承担吗!使君祖孙三代驻守北境,劳苦功高,若是入京还要受这些闲气,朝廷就不怕寒了戍边将士之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