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
禁宫御书房。
总管公公一路低头,步伐小且迅速,领着傅临烨片刻就走到门前,随后停下动作,低眉顺眼地说道:“四殿下,圣上就在里面。”
傅临烨平静颔首,“有劳公公了。”
二月天里,夜间寒气较重,书房内却是灯光明亮,还烘着地暖,热气浓郁。浅浅的一道门槛,便将屋内屋外分成两个世界。
随身伺候的宫女及侍从,都跟着总管公公退下,暗卫隐于阴影中,沉默的尽忠。
一脚踏进屋内,扑面而来的热气,裹挟着阵阵厚重檀香,就熏了傅临烨一脸,惹得他下意识皱起眉毛。
宣成帝坐在桌前,手里捏有一本奏折,看得异常专注,像是有人进来了都未注意到。
傅临烨立在原地等了等,待身上的寒气消得差不多了,这才踱步走到书桌前,低声唤了声,“父皇。”
宣成帝没应,拿手指将奏折翻过一页。
傅临烨继续唤他,“父皇,儿臣傅临烨来看您了。”
约莫是他的这句话无意间,触动了宣成帝某根心弦,宣成帝阅览奏折的动作顿住,随后手臂高扬€€€€拿奏折劈头盖脸朝傅临烨砸了过去!
“你还有脸来见孤!”
声音饱含着莫名而来的愤怒,旁人听了都要抖上一抖,心里诧异,不理解宣成帝怎地会突然大发雷霆。
“不知儿臣做了何事,竟令父皇如此生气?”傅临烨也这么问了,他表情平静无常,不紧不慢地将砸到他身上,而后落下及地的奏折捡了起来。
宣成帝深深地看他,“孤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个野种生下来。”
野种。
伴随了傅临烨十多年……不,算上前世,也有三十多年了的名称,偏偏是从他亲生父亲的嘴里传出来的。
哪怕是他都把事实说与宣成帝听。对方仍旧不相信他。
傅临烨唇边极快的扯出一抹,嘲讽般地淡笑,但再去瞧又没有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儿臣分明给父皇说了那么多遍,为什么父皇就是不信儿臣呢?”傅临烨眼瞳漆黑,如同砚台里的浓墨一样粘稠,一眼望不到底,“儿臣不是什么野种。”
“有的人长着一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鬼话连篇。”宣成帝嗤笑出声,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屑,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地睥睨众生。
傅临烨微微闭了闭眼,轻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只余冰霜,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那你就自己好好看看吧!€€€€”
随着傅临烨的动作,半空中飘落几张信纸,晃晃悠悠停在宣成帝面前。
宣成帝有霎时怔愣,旋即狐疑地捡起那几张信纸,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越看脸色越难看。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又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不、不……这怎么可能……”傅成嗓音干哑,犹如好几天没过喝水,声音低若细蚊,在他不断否定中渐渐加大,“这不可能是真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傅成猛然抬头,“这是你假造出来的对不对?!就因为我没有相信你这段时间以来的说辞?”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有几丝微不可查地颤抖,还有乞求。
傅临烨却发现了。
他翘着唇角,好心情地欣赏傅成此刻恍惚、震惊、难以置信、难堪……等各种表情混杂而成的卑劣的表情。
早在回城日后没多久,他就独自见了傅成一面,把从安蒲那里得来的事实,与自己所知晓的内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名为误会的故事说给他听。
傅成不信他,还发疯责骂他事到如今,还敢在他面前提那个贱人的事。
可惜啊,贱人其实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