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寨子里主事的还都是女子,寨老也是女子。蛊在寨子里传女不传男,和湘西大€€多数蛊婆的规矩一样。
“最初出€€山接活,也都是女人出去。只是到了城镇她们才发现,移居深山多年后,山外的风气早变了。”
原本女子也能行商开店,现在却不能了。一个姑娘家别€€说出€€门行商,就连抛头露面也得被人嚼舌根子。赶尸更是男人才能做的活,没有€€哪位雇主会乐意€€雇女人。
“不得以,她们只€€能回寨。打那之后,所有€€外出€€的活便€€都交给了男人们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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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年,男人们逐渐把持了寨子的命脉,寨里的人能不能度过雨季,都开始仰仗他们的脸色。”
赵夫人带着那抹淡而凉的嘲讽笑了一下,轻飘飘地道€€:“再后来有€€一年啊……寨老生了场重病。她的男人和孩子们趁她昏睡,拿刀将她剁了,剖出€€藏在心脏里的母蛊,又翻出€€她的蛊书,破了蛊虫传女不传男的规矩。”
赵夫人眼睛弯起来,笑盈盈的样子叫人有€€些发毛:“知道€€我们寨里有€€多少位寨老吗?十€€二位。”
“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胸腔被挖的空空的,肋骨晾在吊脚木屋门口。第二天清晨,太阳照下来,地上€€映出€€好多双翅膀啊,好像落满了凤凰。”
那些男人原本沉浸在夺蛊成功的喜悦中,醉饮了一夜的酒,第二天清晨刚一推门,就被满地的凤凰倒影吓得霎时酒醒。
“他们大€€概是真的很想忘记那天满地错落的凤凰吧……”赵夫人轻幽幽地笑了一下。
“可惜,往后那几年,即便€€他们已经€€顶替了自己的妻子或母亲,坐上€€了寨老的位置,即便€€他们已经€€凭借着手里的蛊毒强改旧规,从此寨中蛊虫传男不传女,即便€€寨里的女人已经€€变成联姻的工具,可以肆意€€抢夺……他们还是忘不掉。”
那些凤凰的倒影总在他们的梦里阴魂不散,如一那天清晨他们推门而出€€看到的那样,始终重叠错落地笼在头顶,挥之不去,像即将扑下的魔爪,又像是死€€亡的轮刀。
“康元五十€€六年那年,其中一个寨老猝死€€于梦魇中。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僵硬了,脸上€€都是惊惧。所以,剩下的寨老们都怕了……”
怕什么€€呢?怕那些梦魇里盘绕的凤凰真是妻子或者€€母亲的化身,怕自己也会步上€€这个寨老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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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人信仰万物有€€灵,就算是一块长得硕大€€奇怪的石头,他们都会敬畏三分。更别€€提这些寨老本就心中有€€鬼。
他们试过蛊,也求过医,任何手段都驱不散那些黑翼层叠的梦魇。一夜夜熬下来,剩余十€€一个人里又送走了两个,顿时让他们更加仓皇。
“可能人在走投无路时,都会病急乱投医吧。”赵浣纱百无聊赖地低头拨了拨手指,“他们疯到最后,居然能绝望到从山外抱进佛像道€€符来,又在那一年的月半节突然召集寨里的兄弟姐妹,宣布了三件事。
赵夫人嗤笑了一声,以一种聊笑话的口吻道€€:“第一件事,凤凰乃死€€亡且不祥之兆,寨内所有€€与太阳鸟相关之物都当销毁改换,以免招引来鬼神,祸及寨子。寨子从此更名€€为‘凤不落’,以图吉祥。”
“第二件事,凤不落藏身之山从此更名€€为‘千山’,取汉人所说的“千山鸟飞绝”之意€€,祈求千山能为寨民隔绝凤凰南飞。”
“第三件事,改凤尾河为‘三非水’。汉人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三非水便€€是告诉凤凰,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凤凰啊你不要来。”
赵夫人说这几件事时,脸上€€始终维持着像在看滑稽剧似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完之后又鼓了几下掌,啧啧有€€声地感叹:“多文雅啊!将自己老祖宗的图腾避如蛇蝎,攥着汉人的话当救命稻草。写下这些诗句的先贤倘若得知自己的句子被人这么€€用,心里会不会高兴?”
她话中的嘲意€€尤为明显,任谁都不会误解她的意€€思€€。性子急一些的譬如重三忍不住小声跟着啐骂:“呸!真恶心,那群家伙算什么€€男人?呸呸呸!他们连人都不算!”
玄丙也在旁边把手里茶盏捏的嘎吱吱响。
赵夫人闭了闭眼。
多年不曾诉诸于口的旧事一朝宣泄,她竟觉得畅快不少。
她睁开眼,微微松了松肩背,缓下声音道€€:“还是说回民女自己吧。”
“方才说的那些,发生于康元年间,那都是先帝爷的先帝爷在位时发生的事了。及至民女出€€生……也已经€€更替了两代人。”
她在重一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捧着刚倒的热茶道€€:“真要算起来,民女算是寨里女孩中运气不错的那个。”
“民女的爹是寨老,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还有€€一堆妾等着分宠,至少民女的娘不是被麻袋套回来的,还算有€€点尊严。”
重三敏感地一竖耳朵:“这套麻袋€€€€”
“若是家里没银钱也没蛊毒,那女孩儿被套麻袋带回家当童养媳、做妾很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