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祠堂很凉,也很黑,在坚冷的地板上跪上一夜,第€€二€€天双膝便会青紫肿痛得连站立都€€困难。

而流传在虞家的神€€神€€鬼鬼之说则是更为恐怖的,午夜时分€€,常有人在这里€€听见老人低哑的咳嗽与走动声,一道€€道€€佝偻的身影会游荡在受罚者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直到天明方才离开。

自从记事以来€€,虞意白已经不知跪了多少次祠堂。

这里€€漆黑阴森的夜晚,枯瘦手指般伶仃的白烛,似鬼魂哭嚎凄厉的风声,以及有关€€虞家未瞑亡魂游巡的动静,无一不深深印刻在他童年最黑暗的记忆里€€。

有时他是受完了罚后被丢进来€€的,身上挨过鞭子的地方还€€在火辣辣的疼,这是虞家特质的训诫鞭,打在身上,不会流血,但€€会很疼。

疼得好像连呼吸都€€是种折磨,让人恨不得一头撞墙昏死过去以求不必忍受这种痛苦。

在祠堂里€€受罚的人没有饭吃,过度饥饿的胃部会泛起酸水,灼烧到喉管,烧心烧肺的难受。

虞意白只能支起膝盖,蜷着身子,死死抵住胃部,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事情上,想象自己不在这个充满了阴湿气味的压抑的屋子里€€,而是躺在一个满是阳光的温暖的房间中,他的母亲哼着温柔的歌谣,桌上有刚出锅的小兔子糕点,他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一觉醒来€€他仍旧生活在这场美梦里€€,不必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夏季的时候还€€好,到了秋冬,在祠堂罚跪便成了一件无比煎熬的酷刑。

没有炭火,只有冰冷的地板与长久的缄默,每呼吸一次都€€仿佛往肺叶里€€吸入刀片,听着外面不真€€切传来€€的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本就僵木的身体€€愈发冰冷。

那€€扇薄薄的木门隔绝了两个世界,阻隔了少年向€€外望去的渴盼的目光,像一把铡刀狠狠扎入他的心脏,令虞意白彻底认识到了“自己”与“那€€些人”的差别。

他们是不一样的。

希望在日复一日的冷落或恶意里€€被残忍地撕扯碾碎,哪怕他好不容易将它€€们七零八落地一点一点拼凑回来€€,却又会被路过的人漠然地随手丢弃到尘埃里€€,就这样彻底变成粘不好的碎片。

就像垃圾一样,在角落里€€发烂发臭,除了会划破手指外,再没有半点用途。

虞意白曾在痛得精神€€恍惚的时候,挪到墙角,用指尖沾着血,一边哭,一边一笔一划写下密密麻麻的字迹。

鲜红,仓皇,蜷缩成一团,灰尘涂抹,狼狈不堪。

我好疼我好疼我好疼谁能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救命救命救命……

他忐忑不安,小心翼翼,他本就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此刻觉得自己的错似乎又加重了一层。

虞意白做了很大的努力,没把它€€们擦去。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唾弃自己撕扯伤疤时讨厌的故作□□,隐秘的不安在心底悄然滋长,他惴惴猜测它€€们会被谁发现,又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他就这样深受折磨了半个月,直到因为惹恼了虞夫人再度被丢进祠堂,找到那€€个角落,发现那€€些字迹变成暗淡的褐色,扭曲而肮脏不堪,蒙上薄薄的灰尘,蜘蛛在上面结网,轻蔑地吐出丝线,遮掩他丑陋的罪状。

他的求救石沉大海,无人问津。

虞意白就这样发了会呆,找了块石头,一点点耐心地将那€€片墙皮刮掉了,做完这一切,他又若无其€€事地跪回了蒲团上,就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

会有人过来€€查看,如果被发现他没在好好跪着,会多加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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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时被虞意白的动静惊醒了。

准确来€€说,他根本没睡,他也不需要入睡,只是闭着眼睛静静躺着而已,听到身边传来€€隐约的啜泣声,便慢慢睁开了眼。

殷时支起一边身子,奇怪地凑近对方,发现青年正蜷缩成一团,凌乱的鸦发遮掩着苍白的面容,微微垂落的眼尾勾下一抹湿痕,清晰的,正在淌落,仿佛一道€€新鲜的伤痕。

梦魇么?

殷时隐约听见对方正在呓语般地说些什么,好奇地附耳凑近了些,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倾到了他的身上。

模糊颤抖的音节不真€€切地传来€€,拼凑出残破断续的字句。

“不要关€€我……”

“不要把我关€€起来€€……”

“求求你们……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