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村里出来的刘家人,就是走过南闯过北的林小侠都懵。
他先头就是帮人押送货物的,年年的都在外头跑,官道修整时,那些个被征来的汉子,个个脸上都是愁苦,精疲力倦,看着就是死气沉沉,哪些这帮人,瞧着就像是挖敌祖坟一样,激动又兴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干自家活估计都不能这么积极,好似发了病。
前头一条笔直又干净的水泥路映入眼帘,上头没盖稻草,是可以走的,林小侠将马上驶了上去,车轮子刚一动,那差异感就出来了。
一点儿也不颠簸,稳稳当当的。
刘家人还停了马车,在上头踩了一下。
“这就是水泥路啊?怎么做的?好使,好使。”
刘叔笑了,觉得方子晨就是不一样,这小子就是脑子灵,法子多,还能整这种路儿,要换了他们来,想不出来的,怎么做都不懂。
刘婶回了刘家的马车上,看了半天的水泥路才收回目光,看着溜溜,粗糙的满是褶皱的老手拍拍溜溜手背,语重心长说:“到了方叔叔家,你要跟方叔叔好好学,听你方叔叔和赵叔叔的话晓得不?”
溜溜点点头:“我知道。”
溜溜先头在书院里学的很好,因是秦老介绍进去的,后又晓得他和方子晨有关系,夫子们多是照顾,他倒也上进,学习刻苦,学问不错。
决定来涸洲前,刘家人也拿不定主意,因为涸洲贫瘠,听说连一家像样的书院都没有,来了,孩子可能连学都没得上。
可不来就得回村里。
在源州做了几年生意,他们也晓得外头的世道,要是他们店后头没人,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店里生意好,人眼红,定是要使坏,不红,那就要倒贴银钱,林小侠跟他们说的清楚,说方小子安排好了,可那样做,方小子便是为了他们欠了知府大人的情,人情最不好还,特别是官场上,他们虽大事不晓得多少,可猜也能猜得出来,有时候村里一些人情都不好还呢!他们哪里肯让方子晨这般。
而且铺子也贵,要说只个几十两啥的,为了孙子以后的前程着想,到是可以接受,可几百两的,这般的多,还有那烤鸭的事儿,以后见不了面了,天南地北的,还怎么还?这便宜怎么能占?做人不能只一个劲儿的拿着好,即使是为了家里人考虑也不应该,穷点都没关系,起码不欠人啥,于是刘家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可回了村,就那么点地,他们吃不饱,受苦受累些都没关系,反正也是习惯了,可孩子怎么办?他们老了,还能熬几年?走了就什么苦都不用再受了,可孩子还小,儿孙以后总不能走他们的路。以后要是银钱交不上,没准自家儿子还得被押去西北,然后再被驴去京城一趟,要个几年饭才能回来。
想来想去,刘家人还是舔着脸跟过来投奔赵哥儿。
到了这边,他们能给赵哥儿干活,东西不是白要,心里就头舒坦,没书院也没事,以前就希望孩子认得些字,以前在镇上好找些活儿做就成,科举入朝为官那种事儿他们是不敢想,能做官改了门楣自是最好,不能也不要紧,能吃得饱饭就成。
周哥儿自个也想得多,他这些年肚子都没动静,这辈子大概也就溜溜一个了,他不能不为着孩子打算,要是先头一直呆村里,也不觉得村里咋样,毕竟个个都穷,可到外头来了,见识了外头更广阔的天空,他便不愿溜溜再回去,然后未来几十年就困在那个地方,他合该去外头多看看。
林小侠一家要去涸洲,他们这次若是不跟过去,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再也见不着赵哥儿了——刘小文不识路,他又是个哥儿,山高路远的,怎么带着家人找过去?
虽是不好意思,周哥儿也想着去,涸洲那地方穷,可再穷还能穷过村里?他们又不是没穷过,没过过苦日子,怕个啥,和刘小文一商量,刘小文也同意,同着刘婶子说,刘叔和刘小文当日就回了村里,顺道的带句话,同村长交代,说源州那边的铺子不开了,往后不用再往那边送辣椒送蒜头这些了。
还好这会儿天气有些凉了,地里的辣椒也没怎么结,大家也还没种新一茬,到是没什么损失,就是失了条财路,心头难免的失落和难受,不过好歹这些年也陆陆续续赚了些,村长晓得刘家要去涸洲投奔方子晨,也没说啥,刘叔递了四两银子过去。
村长蹙起眉:“刘老弟,你这是干啥。”
刘叔道:“老大哥,你也晓得,我们刘家是外头逃难来的,虽不像你们世代就扎根这里,但我家小丽在这里,要是有那法子,我也不想走。”
村长叹了口气,懂。
刘家和赵哥儿关系好,能塔上他走出去了自然是好,要是回来,守着那几亩地,如何的过活?
如今家里尚且人少,都不能吃得饱,以后溜溜大了,媳妇一娶,儿子一生,又该添丁进口了,那必然是更穷。
他家要不是因着自家妹子的事,他也是想让小儿子过去投奔的,方子晨和赵哥儿什么品性,村长都知道,这两个是个好的,孩子过去了,他们自是不会亏待,去旁儿铺子做活,不是认识的,那是大气不敢喘,人想打骂就打骂,都得受着,去投奔赵哥儿,孩子就不用再同他们窝在村里,可河婶干了那种事儿,害得乖仔那般,虽是嫁出去了,但到底是自家妹子,他如何的能舔那个脸?
这会儿羡慕刘家呢!
刘家这两年做的相当是房里活儿,轻快,刘叔刘婶都白了一圈,吃得好不劳累,精神也足,瞧着都年轻了。
往常回来,那衣裳穿的也是好了,村里人谁不羡慕?
刘叔:“听说涸洲离我们扶安镇这边远得紧,这一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家小丽得劳您照顾了,也不求啥,只想恳求老哥每年清明的时候帮老弟给她坟头除个草便行。”
这事儿没什么,一坟头多大,镰刀挥两下就行了,不废什么功夫,哪值当四两银子,村长推拒说不要,刘叔也没收,房屋田头这些,刘叔没舍得卖,这是留的退路,也还是得请村长看顾的。
村长见他执意要给,也只得收下了。
刘叔在村里住了一晚上,隔天带着刘小丽的牌位,锁好了家门,背着包袱走了,村里不少人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