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会悄悄摸进程渺的屋子里,将那臭脸小崽子给他准备的饭风卷残云般塞下去,又悄悄留下些东西,而后一边咬着牙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边不动声色的同程渺撒娇耍赖,总说自己疼的很,要师弟亲一口才能好,却从来不告诉程渺,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会搞成这副遍身血污的模样。
而白日之中,他便会出现在虚怀宗一处极为隐蔽的阵法里,在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中煎熬,将魂魄躯体拆碎又重组。
他是这天下的第一只百法偶,不比后面量产的那些百法偶可以自行修炼。
萧嶂的每一次修为进境,都是靠被迫吞噬别的生灵得来的。
他口风紧,梧九杳问了几百年,也不知道他为何死也不愿将虚怀宗那些表面下的腌€€事告知程渺,直到一次萧嶂喝的大醉,少见的没有在夜间摸进程渺的屋子里,而是将当时刚刚化出了些人形、还背着一对大翅膀的梧九杳拽了出来,寻了处鸟不拉屎的僻静地方,颠三倒四连骂带笑的诉了一整夜的苦。
也不能说是诉苦€€€€萧嶂在他面前从来没掉过眼泪,那天晚上也只是眼圈微微红了点、声音稍微哑了点,话说的稍微多了点,比平常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起来更真实了些罢了。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穹上的浩瀚星辰,轻声道:“我自己都嫌自己活得恶心,怎么敢和他说呢。”
“我见程渺第一眼,就知道他与我必然不是要走一条道的人……”萧嶂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梧九杳翅膀上刚刚换出的柔软绒毛,“他是该做仙尊、该救苍生,话本里的仙人什么样他就该是什么样的那种。是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中,只身独坐高台上,周身不染半颗尘的。”
“至于我嘛……”他低低笑了声,“我只要能保着这条命就行了。”
梧九杳这鸟笨,跟着虚怀宗上弟子学了百年也没学会人话,当时听了这句,想劝解他说你不能如此轻贱自己,嘴里却只吐得出啾啾声。
萧嶂也不知听没听懂那句啾啾里的意思,只勾了勾唇,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就……还挺羡慕他的。”
就像是永远只能呆在暗影里的东西,会不由自主的向往那得不到的光明一般,他从看见程渺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小崽子脸是真臭性子也是真硬,却难以控制的想与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就算是他看上去再怎么像个人,也终究只是一个人造而出的怪物罢了。
一对师兄弟之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区别呢。
“那老东西也真是始终没变过,从头到尾都不是个东西。”萧嶂有些唏嘘地咂了咂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程渺那多好的个小崽子,也能被他折腾成那副模样……”
有时他真的很好奇,闻鹤才收程渺为徒,究竟是真想养个天资卓绝的小徒弟,还是有些暗藏在心的心思没有说明。
你说是养徒弟吧,怎么会有师父连给自己徒弟一口饭都不愿意,能把程渺生生饿出胃病来,平日里除了会教他几招剑法,别的关注照顾一概没有,给程渺一个掌门弟子的屋子比虚怀宗上的马厩看上去还凄惨几分,又是在终年冰封的虚怀峰上,若是没有他的暗中照顾,只怕程渺不但要被折腾出胃病,还得被生生冻掉几条胳膊腿。
可你要说他是别有心思吧,闻鹤才这百年里却又没表现出任何要利用程渺的迹象,还将他的声名宣扬的三界皆知,就好像生怕这徒儿不够出名不够招人敬仰的,完全是个要把程渺培养成接班人的样儿。
从个细节来讲,两人所用的武器便有本质上的区别€€€€他那把长刀是自己拿妖兽骨头炼的,和自己一样都是个杂到了极致的杂种,程渺那把霜落却是闻鹤才亲手打的,甚至为了寻到炼制的材料,还受了不轻的伤,调息了百年才好,也在无意中减了萧嶂百年的煎熬。
萧嶂没亲身体验过正常的师徒关系,只下意识觉得闻鹤才对程渺的态度有些奇怪,却说不出什么地方奇怪。
“那老东西怕是死也想不到,我会喜欢上那臭脸小崽子……”他有些得意的哼了几声,脸上却又慢慢的多了些惆怅神色,“不过我这样的居然也会有情感……真是怪。”
“那小崽子要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怕是能吐的把隔夜饭都倒出来。”萧嶂微微眯了眼,似乎是在幻想程渺得知实情时的难看脸色。
梧九杳听的心惊胆战,轻轻又啾了声,提醒他多少收敛些。
萧嶂揉了揉它脑袋上突兀立起的几根翎毛,懒散道:“放心啦,我还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干的……况且我对那小崽子可能也没法做出这样的事来。”
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总觉得,程渺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继续光风霁月、继续练他那大道无情的虚怀剑,继续当朵冷冰冰不染红尘的高山雪莲就好了。
千万不要如他一样,也成了那老东西手里的一把刀。
可又凭什么呢?
凭什么老大受了多少疼多少苦那小子都看不见,凭什么老大要在无尽的疼痛里煎熬、连个名分都没有,凭什么那小崽子就能被别人一声叠着一声仙尊的叫?!
梧九杳听的疼惜又无奈,气的半个身子都炸了毛,却碍于萧嶂还在身边不能发作,只得从口中发出些急促的啾叫,用着自己的法子把程渺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就是想护着他€€€€小九你再叫我就把你炖了去。”他屈指弹了下梧九杳的脑袋,声音里带了些淡淡的笑意,“总不能让他也活的跟我一样,不像个人样嘛。有我一个不是东西的就够了。”
梧九杳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周身炸起的羽毛却慢慢垂了下去,是个有些臊眉耷眼的样子。
萧嶂说的都没错,它也明白这一对师兄弟都过的不容易,虽仍是对两人遭遇的不同愤愤于心,却也知道自己这位老大不是它一句话就能打动的。
它甚至觉得老大的歪理挺对€€€€比起两个人都惨的不像人样,只有一个人惨点,好像还能相对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