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番外:取而代之

反派被迫营业 翻云袖 8591 字 1个月前

槐庚并不信仰九神。

这件事听来多少令人有些骇然,毕竟槐庚身处高位,手握重权,是唯一一位罪窟出身的大祭司,若非是极致的虔诚,怎会得到九神如此垂怜。

世人总是认为他是九神的大祭司,是苗疆的大祭司,正如大巫祝同样是九神的大巫祝,苗疆的大巫祝一般。

有时候槐庚总是疑惑世人的矛盾与可笑,他们在攻击槐庚的出身时,总是得意洋洋地搬出罪窟遗民早被九神抛弃的陈词滥调;可在大巫祝赠予的尊荣面前,又满怀嫉妒地认定这是九神的慈悲,要槐庚感恩戴德。

既九神从未垂怜过罪窟遗民,它们又怎会垂怜槐庚。

槐庚的信仰是大巫祝。

时间一长,槐庚慢慢意识到当初对自己的人生而言堪称巨大的转折,其实不过是大巫祝惩戒大祭司们时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好似他如今与其他大祭司争斗时,会无意间影响许许多多人的命运一般。

他从被强者掌控的弱者,变成了掌控弱者的强者。

而大巫祝,大巫祝是不同的。

槐庚仍然记得初次来到神殿的那一日,那时他还很小,如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兽,许多带着盘王面具的大祭司们站立在两旁,黑红色的祭服垂落在地,汇成苗疆流动的脉络,他们将自己遮蔽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既不是轻蔑,也不是傲慢,而是嗜血的审视。

这令槐庚想起盘桓在罪窟天空之中乌黑的恶鸟,转动着漆色闪烁着恶毒光芒的眼睛,带着死亡一同降临,等待着生人咽下最后一□□气。

大祭司是啃食着九神躯体的恶鸟,他们不断吸食着地位、权力、甚至于荣耀,而每一任大巫祝是保证这具已经活过接近万载的尸体源源不断再生的血液,兴起时,偶尔也会屈尊低头,撕咬下一片血肉,囫囵吞下,满足饱食的快乐。

而他,祂是截然不同的。

神殿之中总是弥漫着消散不去的血腥味还有腐败的尘埃气,大祭司们身上的虫蛊总是因饥饿而骚动着,唯独大巫祝干净如新,他向槐庚走来,驱散围绕身侧的恶鸟,涤荡颓靡的尘埃,似云挪开身影,终将光投入黑暗之中。

他们在等待大巫祝决定这一滩罪血的命运。

不错,罪血,他们不将他看做孩子,看做苗疆子民,看做一个孱弱无辜的人,而是一滩正活着的罪血。

哪怕在大巫祝身上流动着相同的血液,然而那是沟通九神的血,是神所遗留的血脉,唯独只有大巫祝是无罪的。

“你的资质很不错,不如留下来给我当个小祭司,只不过现在祭司之位满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槐庚低垂着头,看着眼前铺陈而来的暗河,大巫祝的衣物犹如裁下天边的夜幕织成,光滑柔软,随着行走而涌动,还有一截垂落在衣摆上的长发,氤氲着一层极浅淡的灵光,他从不曾在任何生灵身上见过这样的美,鸟类的羽毛并无这样的光泽,野兽的绒毛更无这般柔顺,游鱼的鳞片也不似这样的相照烂然。

罪窟没有活着的人,他们是血皿,是未死的尸体,是奄奄一息的,丧失精气的,是虫蛊的寄生之物,是鸟兽一时兴起的餐宴。

槐庚见过最具有生命力的存在,是进食他们的飞禽走兽,是赤日与白月,是巍巍青山,脉脉长河。

而大巫祝又与那些不同。

他听不明白大巫祝在说什么,那些话对他来讲还太过晦涩,只是知道自己的脸触碰到对方的手指,感觉是冰凉而柔软的,像落水时裹挟而来的青苔,却被晴笼昼熏,毫无半点潮意,于是他只是动了动鼻子。

槐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见这世间仅存的神明,他沮丧又畏惧地低头,觉察自己是光下的秽,无所遁形。

大祭司里有人开口,他的声音苍老,让人想起几近腐朽的大树,内部已经全然被虫子蛀空,发出的声音也沉闷得传不久远,然而外表看起来,多少仍是令人敬畏的,他并不在乎大巫祝说了什么,而是倨傲地给出自己的答案:“大巫祝,我等还是认为此子胆敢以下犯上,擅入神殿,理应丢入虫冢受噬心之苦,令这一身罪血勉强有尺寸之功,以抵罪责。”

他的话音刚落,盘王面具倏然一歪,连带着黑红色的祭服都变成了锁链,一时间将人束缚起来,顷刻之间支撑衣物与面具的存在就消失了,木质的盘王面具坠落在地,发出沉闷响动,衣物则如落地的蛇,轻盈无声地蜷缩着,九神柱似乎燃烧得更旺盛了。

大巫祝凝视着槐庚,平淡无波地说道:“好了,现在有位置了。”

神殿之内鸦雀无声。

随后大巫祝问道:“害怕吗?”

槐庚摇了摇头。

大巫祝若有所思,又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槐庚终于张开嘴,流露出些许孩子的心虚胆怯:“他死了。”

大巫祝笑了起来,那并不是一种喜悦,也不是一种快乐,而是满意,比起他自己,更像是给予槐庚的奖励。

大祭司们却终于从错愕之中回过神来,急促的呼吸透过盘王的面具形成低啸,在神殿里回荡着,有人忍不住压抑的怒火,咆哮出声:“大巫祝!”

他死得并不比第一人体面,与面具与衣物彻底结合在一起,像是春日里交缠拥抱的蛇。

槐庚原本就看不见这位祭司的面容,现在就更看不清了,他只是茫茫然地意识到,原来有些人死后的模样其实与虫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鲜血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骨头折断的声音姗姗来迟地撑开皮肉与血液,随着躯体的变形而发出令人齿酸的摩擦声。

“两个位置了。”大巫祝淡淡笑了下,“看来你有的挑。”

死亡刺激神经,大祭司们前仆后继,等到大巫祝在寂静声里慢慢走回到原先的座位上,鲜血已经淌满整座神殿,站着的祭司只剩下三位,他淡淡道:“去做你们应做的事。”

槐庚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大祭司们如此悍不畏死,后来他终于意识到,是权力,权力令他们紧密相连,蔑视自己的生死,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彻底死亡,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要大巫祝屈服,只要神明屈服,他就沦落成人,也将沦落成任人掌控的祭品。

也正是权力,令那三位祭司屈从。

大巫祝从不询问,也不征求,只是高坐神殿,行他所行之事。

神永远就应当是神,他应当端坐在云端,应该俯瞰凡人,应当如大巫祝那般无人能够亲近,就连槐庚也没有例外。

祭司们总是嫉妒槐庚受到大巫祝的宠爱,可槐庚却从不这么想,凡人偶然心血来潮时送给蝼蚁食物时,称得上是偏爱吗?凡人无知无觉地践踏过蝼蚁时,难道是憎恨吗?

都不是,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不过槐庚并不在意,他开始一日变得比一日更强,可以为大巫祝做许许多多的事,这已令他十分满足,直到有一日,一个叫做玄素子的中原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