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之前,大巫祝都不曾想过崔嵬竟会如此天真。
“相信?”神殿之中安静得几乎有些异常了,槐庚只是温顺而谦恭地融入暗影之中,好似这座大殿里只站着两个活人,大巫祝低垂着脸,似是在思索什么,他的双眼微微含笑,却看不出半丝情感,带着一种近乎妖邪的神性,“崔嵬,你应当明白,相信可救不了性命。”
崔嵬仍旧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解释起来:“那就要请大巫祝费心寻觅了。”
大巫祝的身体如蛇一般倚在座上,姿态虽慵懒,但并不显得颓靡,反倒令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你当真以为按他的本事,能激得尘艳郎露出破绽?”
“以为二字未免太过浅薄。”崔嵬缓缓道,“我是确信他能做到。”
大巫祝轻哼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缓缓举起手一挥,崔嵬顿时感到九神柱上传来极剧烈的灵力波动,犹如汹涌波涛般层层翻涌,他置身其中,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可怖的惊涛很快就化无形清风没过他的身体,往外扩散而去,连绵不绝。
这就是仙神的力量。
崔嵬在心中叹息一声,任何人在知道这力量的起源后,恐怕都很难再生出艳羡之情,更何况是他。
大巫祝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倒是确信你现在神志不清,竟在跟我说这样疯话,只不过既然我答应帮你,总要好人做到底。”
崔嵬冷淡道:“是吗?我还以为大巫祝是与我等有共同的利益。”
大巫祝微微一笑道:“这倒也不假。”
随着神力的催动,九神柱的火光越来越旺盛,大巫祝的脸颊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而不知为何,唯有那双眼瞳愈发深邃起来:“既你早已做好选择,我也不会多言什么,只不过后果如何,你要自己想好。”
“于观真从不会止步不前。”崔嵬沉默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他看起来有些神游天外,似乎并没太在意大巫祝,“与我在一起时亦是如此,他永远不会留在原地,也不会等我救他,也许,我是他最后的计划,甚至不是他的计划之一。”
大巫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他很珍爱你。”
崔嵬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紧了手,情爱会令人痛苦,他很早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知道这痛苦之中,竟然还会藏有这样的甘甜。
难怪世人总说:情如鸩酒,药石罔效。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做声,至于槐庚,他对外事向来不怎么关心,崔嵬是有情无情,他更是半点都不在乎,脑子里仍是逃跑的厌琼玉等人,然而没有吩咐,只能站在这儿当雕像。
神血并无任何回响,大巫祝与于观真的来往不多,实在不认为那个青年人能够胜过尘艳郎,毕竟即便是对他而言,尘艳郎也已算疯得足够厉害了。
不过大巫祝不至于傻到当面对崔嵬说出实情来,更何况说了也是无用,他做事向来随性,可是亲口答应的事从不反悔,倘若于观真当真死在尘艳郎手中,那今日这忙便是白忙活一场,自然算不上什么帮忙,他心中一动,已起了另一个念头:“当年你来苗疆所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巫祝。”崔嵬乍听大巫祝提起陈年旧事,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这是一桩私事,他并不愿意明说,又不知道大巫祝知晓了多少,只含糊其辞道,“确实已有些眉目了。”
大巫祝看得出崔嵬不愿多谈,却是半点都不在意:“当年山灵诞生于死地,懵懵懂懂之间辗转前往中原,又生下你,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回过故土,想来更不可能与你提起苗疆,你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而来?”
他虽打定主意要帮忙,但高高在上久了,口吻甚是强硬,反倒像是审问一般。
崔嵬平静道:“这就是帮助崔某的代价吗?”
“好小子。”大巫祝轻笑了起来,“你擅闯苗疆,我不问罪已算开恩,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崔嵬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大巫祝仍是耿耿于怀当年我相助玄素子前辈一事吗?”
“那等前尘过往,我早已抛在脑后。”大巫祝闭了闭眼睛,自降生之后,大巫祝就只能是大巫祝,再不会是任何人,时光被停滞在神殿之中,除了认识玄素子时,他曾短暂地得到片刻残缺的喘息之外,从不曾是自己,然而那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左右无事,不如说说闲话,你是个聪明人,总不会蠢到是来苗疆斩妖除魔的吧。”
只要跳不出这个枷锁,大巫祝清楚明白,自己与上任乃至以往任何一任大巫祝都并没有任何差别,无论是贤明圣德,亦或是暴虐狂妄,无非都是九神的代替品,大祭司手中的工具。
无论他何等强大,何等聪慧,都无法将自己从后辛的诅咒之中解救出来,也不曾拥有片刻的自我。
这一生,大巫祝都不曾有过任何选择的机会,他当初以为玄素子会是一个例外,只可惜天命最终仍是清晰地告知他,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