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吱呀合拢,傅€€一人在午后的阳光罅隙里静坐。
被窗格切碎的金箔一样的碎光打在他身上,空气中的微小尘粒漂浮游动,时间静得像疲惫至极的游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但想念不歇,如忧患河水,一息没顶。
天将黑时,淮南王府派了车来接,傅€€一行人在陆琰的热情邀请下上了画舫。
淮河两岸已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点上了风灯,灯笼是一水儿的朱红颜色,在暗夜里摇晃,瞧着繁盛又阴森。
临水的酒肆茶楼高高支起了花窗,若探首可见内里宾客满座,有伶人献唱、舞姬压酒,人们或畅饮、或欢谈,衣香鬓影、玉冠紫袍,说不尽的热闹。
然则,画舫之上的热闹又胜之远非一分半分。
陆琰乃是富庶地界儿的藩王,虽岁岁纳贡不少,但含着金汤匙、拴着金娃娃,财力不容小觑。
这画舫之桅用的杉木,高数丈而不见相接,寸寸包箍是鎏了赤金的玄铁,梁与枋是嵌了宝的金丝楠木,品质虽不算顶好,但能寻得这些本就难若登天,栈板则是一水溜光亮滑的黄花梨。
傅€€上船,第一反应居然是,这画舫倒是没越制,但是太奢靡了,若他日缴了来,直接找路子卖了,则又是一笔不小的进账,还未想好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找冤大头接盘,陆琰就已经舔着笑脸应了上来€€€€
”左相,左相到来,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傅€€明显感觉到,陆琰今天的状态不怎么对劲,身边突然多了许多的生面孔,打眼一瞧就与他不对盘的那种生面孔,能看出来陆琰心里不悦,但却无可奈何,而且他身上换了熏香,腻得人想呕。
自然,他今日不对劲才是最对劲的。
但傅€€实在是闻不得这个鬼味道,忙不着痕迹地后撤了半步,“王爷实在是言重,言重了……”
“宴席很快开始,左相有请€€€€”陆琰弓腰伸手,态度是无比的殷勤与热情。
傅€€更是拿出十足十的礼节,当即也微微弓了腰,一手轻轻放到陆琰后背,另一手往门的方向引,“还是王爷先请€€€€”
一番礼让,二人同步进了宴厅。
岸边有人伸头缩脑、状似无意地往这奢华的画舫上瞄,若能清楚看见这二人行径,大约还会猜测是多好的兄弟朋友。
人嘛就是这样,一张皮、万样心,谁也想不到笑模样下头藏了如何果决的杀意。
宴厅里的歌舞自打他二人进入,便开了场,衣着仙气飘飘的舞姬鱼贯而入,伴着琴音翩翩起舞,又擎着酒壶,用或者下腰,或者侧步的法子与人斟酒。
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今日是完完全全的寻欢席,席间自无一人讨论朝事国事,言语之间尽是吃喝事、风月事。
比如,这鱼乃是江间鲥,快马带冰送到京城,也要足足八日。
又比如,这酒乃是武陵桃源酒,多吃多饮可以延年益寿,今春刚启的,酒香正是浓郁……
酒过三巡,傅€€已然有点上脸,这桃花源酒吃着甘香,劲儿却不小。
陆琰的酒量显然比他强上许多,这时还能气定神闲地拍拍手,示意换一波舞姬。
又来的这一批显然是不一样的风格,衣着暴露,鞋都未着,那阔腿裤上还开了祺儿,满屋白生生的胳膊腿儿,晃得人眼晕。
傅€€借口更衣离席。
陆琰噙着口酒看他略有些踉跄的背影,嘴边带着三分笑,里头却是十足十的不怀好意,他招手唤来个小厮,“去,照顾好相爷。”
旁边一直立着的长随冷冷开口:“王爷可莫要行些出格之事。”
陆琰抬首,又抻着胳膊闲适地支起下巴,“怎么?本王担心相爷寻不到茅厕,派人领路都不成?”
也未曾过多久,傅€€净手回来重新落座。
陆琰歪头同他寒暄:“相爷恕罪,我这画舫修得实在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