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凌先眠, 而是仿若无事向着加油站的方向走去:“便利店和加油站是一个方向, 正好顺路了。”
有了地图, 排除弯弯绕绕的干扰选项,问题变得简单了很多。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省时又省力,江秋凉当即选出了一条最接近于直线的道路。他有一个习惯,一旦确定了方向,走起路来就很快,发呆是一回事,走路是一回事,在相对私人的空间里怎么浪费时间无所谓,他单纯不喜欢在路上耽误时间。
以前有学生说过他走路带风,不知道是哪个在学汉语又没有学到家的三脚猫用“吴带当风”来形容他,在学校里有一阵子传扬开。
最短的路线会经过城市的中心广场,广场没有密集的建筑物和阻挡,空荡荡的,植物因为长期没有得到修建,开始枝丫疯长,地砖的缝隙里窜出几丛杂草,长凳上攀附着藤蔓。
这里实在太过于空旷了,视线豁然开朗,江秋凉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中心广场正中央的一尊雕塑。
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所有城市的中心公园几乎都会有这么一尊雕塑,它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也根本没有人在乎它究竟存在了多久,它是拍照的背景板,是偶然栖息的凳子,是孩子们爬上爬下的滑滑梯,而大多时候,在沉寂的没有一个人的夜里,它静静地站在这里,一如之前所有的夜晚,注视着一片死寂的公园。
雕塑很大,被放在一人高的石台上,加上底座的高度,看上去有约莫三人这么高,月色给它罩上了一层防尘的白纱,收敛了岁月和雨水侵蚀下的磨损痕迹,这让它看上去很新,就像是刚刚被放在这里。
雕塑上的人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和健壮的双腿,一条栩栩如生的布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固执地指向一个方位,手臂粗壮有力,可是他的嘴唇微微开合,仿佛因为犹豫而颤动。
江秋凉仰头去看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纸灯在晃动,他觉得雕像好像很轻地,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身上去摸那尊雕塑,冰冷且坚硬,不可能是任何有生命的活体。
江秋凉稍稍心安,他举高了手里的纸灯,想要更加真切地去看雕塑的脸。
他总感觉这张脸很熟悉,应该是最近刚刚见过的,可是雕塑被布蒙去了大半张脸,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在那里见过这样一张脸。
纸灯的灯光不住闪烁,越是靠近就越是看不清,纸灯的光线仿佛在畏惧雕塑,或者说是渴望手指指向的方位,光源全部聚集到了一处。
江秋凉顺着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是他和凌先眠来时的路,路的尽头,是那座正危在旦夕的桥。
这样一尊雕塑不会没有来由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定是个重要的线索。
只是单单凭借雕塑,给出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江秋凉偏过头,凌先眠也正在看那一尊雕塑,月光在他的下颌线画出了一道干脆利落的弧度,像是画家不经意之间的简笔画,他的眼睛融在夜色里,淡淡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很浅,像是落在湖面的一片树叶。
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凌先眠毫无征兆地转过脸,对上了江秋凉的目光。
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他的脸和很多个瞬间重叠在一起,这些碎片一闪而过,当江秋凉伸出手,想要抓住其中一片的时候,所有的记忆早已逃之夭夭。
西格蒙德医生说过,他是一个缺乏情感的人,他很少笑,很少哭,情感曲线在凌先眠缺席的这近十年里近乎是一条没有任何波折的平缓曲线。江秋凉知道,即使这样做会产生无可附加的痛苦,自己也会在必要的时候装出嬉笑怒骂的模样,因为相比于被人非议,他更希望自己在外人眼里是正常的。
木偶,他是这么形容自己的。在二十年那年的生日,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留在寒冬,牢牢禁锢在那座空荡荡的房子里。
可是在这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它听上去是那样的陌生,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朋友叩开了自己的心门。
江秋凉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不是惊讶,而是深深的畏惧。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在凌先眠的眼前保持镇静,这不过就是一场逢场作戏,曲终人散,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起点,凌先眠一定会再次消失在他的眼前,就像是十年前一样。
江秋凉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凌先眠眼中流淌的月光,他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凌先眠肯定是发现了他的异样,他保持着转过头的这个姿势,静静地注视着江秋凉。
好在一片乌云恰在此时笼罩过来,月色倏然暗了下来,江秋凉没能来得及捕捉到他眼中哪怕一丝属于自己的影子。
赶在凌先眠开口之前,江秋凉匆匆说了一句“走了”,逃也似的离开了中心公园。
便利店和加油站挨得很近,在地图上几乎粘连在了一起,走到了才发现这里的布局其实和现实世界的所差无几,便利店就在加油站里面。这是一家很小的便利店,货架上整整齐齐几件简单的物件,看来也只是方便过来加油的旅人及时过来购买一些应急的食物和必需品。
好在便利店的东西保质期都很长,还有压缩饼干之类不易腐烂的食物,江秋凉在便利店里面晃悠了一圈,从角落里拎出来两个空的油桶,确认过没有破洞和其他的破损,他把桶提在手上,打算去外面灌油。
没有防备,江秋凉手里的桶被抽了过去,他当即以为是黑暗中藏了一个人,不论三七二十一,先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是我。”凌先眠接住了他的拳头,把一盒牛奶和几包压缩饼干塞到江秋凉手里,“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