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灵魂照相馆
江秋凉将后背抵在沙发上, 说不清自己在得知真相这一刻的感受。
他的情感很寡淡,像是一块丢进池子的方糖,没来得及触及池底,已经消融了个干净。
江秋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经过两次循环之后大不如前, 之前卡佩小姐在, 他还能靠着意志强撑装作一切如常, 现在诊室只剩下他一个人,疲倦如潮水一般迎面而来。
他咬了一下泛白的下唇,背靠在沙发上,抬手抹去额头上的薄汗。
雨不知何时停了,星星点点的残痕尚未干涸, 仿佛悬浮在半空中。
江秋凉叹出一口气, 原先他还担心卡佩小姐会在路上被雨水淋到, 如今想来不过多此一举。
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到室内, 是夏天最后的缩影, 一年中余下的每一天, 不过是在与盛夏背道而驰。
江秋凉在无人打扰的空闲时光里回想起了过去关于夏天的细枝末节。
最开始是关于母亲的,准确来说, 是母亲生病以前的样子, 她盛着一把伞, 挡住了烈阳,长裙在温热的风中起伏, 撩在江秋凉裸露的小臂上, 是酥麻的痒。她笑起来很好看, 特别是低下头的一瞬, 酷热的暑气在她的眼前漾出一圈圈的温柔。
后来是关于父亲的,他在仲夏夜回到空荡荡的别墅, 一身臭烘烘的酒气,在外人眼里的不动声色在家里撕得粉碎,他是怪物,是恶魔,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索命者。他当着所有佣人的面抓着江秋凉的头发,打他,酒瓶砸在身上,很疼,碎片划破皮肤,红酒渗透到身体里。
江秋凉不敢躲,也不能躲。
因为他说:“如果你敢躲,我就敢让他们断了治疗。”
他在威胁他,用他最爱的人的生命要挟他妥协。
江秋凉屈服了。
他屈服于他的强势,忍受他的□□,成为他想让他成为的那个人。
成熟稳重,得体大方的儿子。
唯他是从,拿得出手的附庸者。
没有喜怒哀乐,丧失基本情感的木偶。
毕竟那个男人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亲人。
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DNA鉴定报告上有他的名字的,又一个怪物而已。
每次挨打,江秋凉说的从来不是“别打了”,而是“别在这里打”。
他讨厌佣人们的目光。
最让他难过的不是幸灾乐祸的,不是麻木不仁的,而是饱含怜悯的。
他被男人一路暴力拉拽到地下室,脚步跟不上倒在地上也没关系,总会到达的,就是夏天穿的少,小腿和手心难免被地板割出一道道血痕,新伤叠着旧伤,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地下室是温馨的地方,隔绝光亮,隔开异样的目光,隔开温馨的假象,黑暗和隐秘创造出了绝佳的避难所。
这里有私藏的刀,是从世界各地送来的私人藏品,美国的、德国的、瑞士的……每一把都足够锋利,轻易可以划破脆弱的脖颈。江秋凉甚至知道桌肚里藏了一把美国M1911A1式手.枪,因为男人曾经用这把手.枪抵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一口气灌下大半瓶红酒。
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刀尖离自己的皮肉只有一寸距离,手.枪差一点就要走火,暴力让他失去意识,又在剧痛中死而复生。
江秋凉承受着不真实的拳打脚踢,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他有一米八,就算缩起来,后背、小腿、后脑还是会暴露出来。
好在,肚子和脸是安全的。
黑暗是罪恶的朋友,它们如影随形,在地下室张口放声,嘲笑他的狼狈。
江秋凉浑身浸入冰水中,风拂过,又燃起了滚烫的热意。他身上的伤口很疼,却不敢发出一点闷哼,头晕的厉害,额头烧起来,是夏天的暑热趁虚而入,夺取了他廉价的神经。
在黑暗中,在暴力中,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过皮肤,一路流淌到心头,缓解了此刻的痛苦和燥热。
是湍流中的浮木,是汪洋中的孤舟,是黑暗中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