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先看到的不是窗外白色的尖塔,而是霍根的侧脸,这个大哥哥笑得真好看,卡佩不由失了神。
她嗫嚅着刚才湿润的嘴唇,回应很轻:“哥哥,谢谢你。”
她不知道霍根有没有听到,但这确实,是卡佩对霍根说出的第一句话。
卡佩从小缺少家人的关爱,而霍根恰合时宜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他给她唱歌,轻轻的哼唱,没有旋律可言,却足够温柔。
他陪她赏花,在花园里坐一下午,一句话不说,却一点也不枯燥。
他给她讲睡前的故事,不同的童话故事,直到夜幕降临,陷入梦乡,他才会吹灭蜡烛,帮她压好被子,在额前留下一个吻。
他陪了她的时间这样长,长到喜怒哀乐都鲜明地印刻在记忆中,又这样短,短到回想起来,伸手抓不住片刻彼时的浮光掠影。
卡佩怀疑过霍根是否真的存在,因为霍根从来不吃饭,他只会在用餐时把手支在桌上,或是看着窗外的尖塔,或是看着她,眼里分辨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因为卡佩一点点在长大,而霍根一直保持在初见时的模样,因为有次卡佩靠在霍根肩上翻书,家里的女仆说我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别乱跑。
卡佩真正确认霍根不存在,是因为有一天,父亲提议一家人去照相馆拍合照。
那个年代,照相机是个稀奇玩意,于是卡佩拉着霍根一起去照了全家福,于她而言,霍根是家里必不可少的一份子,是她关系最亲密的哥哥。
可是当照片出来的时候,她的身边却空荡荡的€€€€
普通的照相机根本拍不出霍根的身影。
这一刻,卡佩才真正意识到,霍根也许在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
对于一个鬼魅一样的存在,卡佩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惶恐,霍根早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担心未来的某一天,霍根会没有来由的消失。
当他真正消失的那天,当她再也看不见他的那天,过往的种种美好,虚无缥缈的回忆,会有任何可以得到验证的方式吗?
那段时间对于卡佩小姐而言是痛苦的,她每一天都在担心失去,患得患失让她的神经格外脆弱。
“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给我讲故事,我都会装睡,等他要走的时候再睁开眼。我每天看着他的背影,都很想流泪。”卡佩小姐是这样和江秋凉说的,“我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失,不然他再也不会过来了。”
卡佩小姐意外找到那家隐蔽的灵魂照相馆,是在1892年夏天。
照相馆挤在两家漂亮的商铺中间,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但是卡佩还是鬼使神差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上挂着个铃铛,许是坏了,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黑暗中,老人蜷缩在沙发上,他的眼睛闭着,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花白的胡子像是颠簸的甲板,垂在破旧的衣衫上。
他转过头,眯开一只眼,说出了一句让卡佩印象深刻的话。
“小姐,带你哥哥来拍照啊。”
“我当时愣在原地,手脚冰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卡佩小姐对江秋凉说,“我遇到的所有人里,只有他能看到霍根,而且那家照相馆真的能拍出霍根的身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很开心,开心到不敢相信。”
在卡佩小姐的再三要求下,照相馆的老板把那个相机借给了卡佩,没有要求任何的代价,没有物品的交换或者是金钱的给付,他只留下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小姐,如果有一天相机坏了,就不用送回来了。”
可惜当时的卡佩并不懂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很多话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等到听者回味过来话里的深意,早已物是人非,时不我待。
有了照相机,卡佩记录下了每一个和霍根在一起的美好瞬间,她把那些照片珍藏起来,如今她有了证明,这一张张的照片,每一张都足以证实霍根曾经真实存在于她的身边,而不是她的妄想。
卡佩也想过,就这样一直到老。
到时候她白发苍苍,霍根依旧是年轻的样子,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生活总不会如此难挨。
可是她忘了,幻想终究是幻想。
一次剧烈的争吵中,卡佩先生为了撒气,狠狠砸坏了卡佩小姐的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