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红眼的他,如鬼神降世,款款行来之时,杀修如麻。每路过一名修士,那修士就会哀嚎一声,融为一丝血雾,融入鬼蜮漩涡。
这一幕令人心惊肉跳。
阅书时,叶清为之深深震撼,他仿佛听到了哀鸣。好似有人亲手挖刦了他一颗心、一块肉,所以他痛不欲生。
回忆流转,叶清眼眶微红,幡然发现,果然比起心灰意冷的白发,还是黑头发更好看!鬼使神差中,他对着燕赤离欲言又止道:“哥哥,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以后不要……”
不要什么?
未尽之语叶清说不出来,干脆自己吞了,他脑袋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孩子睡眠质量好,只见睫毛颤动,如小扇子轻轻起伏,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燕赤离却明白了。
叶清希望他不要大开杀戒、不要滥杀无辜,不要再通过自爆伤害自己……燕赤离眼里同样有浮光掠影闪现,是回忆的影子。
在厉鬼道,从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和悲天悯人,有记忆里他就在海作深渊楼里,耳边永远是兄弟姐妹的挣扎嚎叫声,鼻尖永远是糜烂的红花汁液带来的香气,混杂着无穷无尽血液的腥臭。踏过尸山血海,他一路从魔窟里往上爬,没有死在兄弟姐妹手里。
冷血狡诈、傲慢暴戾早已经刻入他的骨子里。
即使打断他的脊梁骨,怎么敲击拍打,骨髓里只能流出鬼煞之气。强悍到足以顶天立地的他也一度认为,杀戮是魔修与生俱来的天性,魔域的未来应该是杀光人类,杀光仙门修士,攻占修真界。
后来他的想法就变了。
因为叶清出现了。
当他伤痕累累地跪在诛魔台前,形销骨立,几乎魂飞魄散之际,叶清为他悉心照料后,他的想法就悄然变了。
即便当初他不愿承认。
他认定自己是魔域最放肆的人,是暗夜独行的鬼魅,就该颠沛流离度过一生,谁想做一名少年手中的傀儡。
他有一次想迷惑住少年,趁乱逃跑,少年被美色迷惑的双眸却瞬间清醒,吭哧吭哧地给他多加了一根铁链。
当时计策失败,他心脏几欲炸裂。
也许是气恼,也许是愤恨,在午夜梦回之时,用尚未完全修复,破洞般沙哑难听的嗓子,一遍遍呼唤“叶清”,呼唤的同时那厉鬼专属的蛊惑之音,谁听了都心中发毛。
叶清果然不敢再招惹他,可又放不下他,依然每日都来看他,给他投食。可即使是投食,也如民间人驯养恶犬,只敢拽一拽、摇一摇那根铁索,示意厉鬼,他来了!
来给他疗伤送饭了!
铁索叮叮当当晃动,穿入耳膜如摇铃一般清脆。燕赤离在睡梦中听到,每一次气急败坏,顶着那张凶恶的貌美如花的脸庞抬头,看到的都是少年那躲避恶犬的姿态,离他半尺远、歪着脑袋软软讨好的微笑。
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燕赤离仔细想想,叶清拽住轻摇的不是一根铁链,而是他的魂魄。他早把自己所有魂魄、心神交出去了犹不自知。
叶清回了魔域,认定捆仙绳是假的,气得脸鼓鼓。
实际上,捆仙绳是真的,只要在叶清手里,就能束缚住一只大乘期的厉鬼,让喜怒无常的汪洋,化为平坦柔顺的河川。他唯一的收敛都给了叶清,叶清不想他动杀戒,那他便不动了。
毕竟这可是他妄图天道仁慈,重新开启了一场命运换来的人。
身为魔修,他本桀骜,不信宿命不信有天。直到叶清腹部中剑那一刻,他极为震撼,宁愿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愿意倾尽一切,希望天道仁慈,将所有命运重新打乱一次,希望重来一世,少年还是那个游走在两界,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小仙君。
而万幸的是,世上真的有天,成全了他一腔心愿。
想到这里,燕赤离双眸半垂,低头凝视身侧安眠的少年,近到能数清楚对方睫毛,而后仰颈轻轻一笑,无需轻嗅就能感受到。
叶清身上是鲜活的气息,属于活人的体温,同时还有一种清冽如草的香气,令他感到深深的食不知味,皮肤下淡青色血管里的液体都在加速流动。
还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眷恋。
他一万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