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日期限到的那天,甘州仓促地下了当年第一场雪。

早晨起来,触目皆白,厢房的热炭自昨夜烧熄以后就没再着人添过€€,东宫房里€€冷得直如冰窖一般。

虞珞看着空无一人的卧榻,右眼皮突突跳得厉害:“殿下呢!不是让你们€€好生照看着,人呢!”

褚尧此刻正拖着病躯,踟蹰在崎岖的山道上。雪风凛如刀割,风领以上瓷白的脸跟鼻头,都€€给冻出一道红来。

他抬手去€€掩衣襟,腕间突然的空落让他心头一惊,后知€€后觉地推高了袖口,才想起那枚不离身的铃铛早已被君如珩化融了。

一小片雪花落在温凉的臂上,静置了瞬息,终还是萎靡了形状,从半透明的晶体凝成水滴大小,最后散作一团白烟,寒意直钻进骨里€€。

褚尧无声地叹了口气。

留不住。

因为这身凉薄的血,他什么都€€留不住。

雪下得这样大,一线天上却€€分€€毫不见落白,祭阵依旧好整以暇地曝于苍穹之下,连同褚尧亲手刻上的名跟姓,泼天的大雪似都€€不屑替他掩埋这场腌€€。

褚尧尝试着拔出佩剑,剑尖甫一触及那道名姓,乍然迸现的青光震得他手臂发麻,险些连剑都€€拿不稳。

褚尧呼吸冰凉,唇很快冻成了雪一样的颜色,他再度握紧剑,用力朝阵中划去€€。

这一次的反弹让全€€身经脉都€€随之一颤,褚尧狠命地倒抽着凉气,冷和痛,说不清谁比谁更砭骨。

“刻在噬灵阵中的名字,等同悬诸日月、刊定命盘,又岂是人力可以随意抹杀?”

耳后忽传来一个声音,俊眉修眼的和尚披雪而来,靠近身边时,褚尧又闻到那股熟悉而温暖的檀香气。

彼时千秋王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回金陵,武烈帝坚持秘不发丧,褚尧孤身一人在虞家老€€宅守灵到昏厥,醒时鼻端就萦绕着这股暖香。

可如今再闻来,莫名只觉身上寒意更甚。

和尚轻捻佛珠,忽将长袍一挥,那本€€《溟海录》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掌中。

他双手合十,口中道着阿弥陀佛:“贫僧从前看重施主心志惟坚,擅作隐忍,方给你指了一条明路。怎的今日出尔反尔,莫不是连亲外祖家的前程都€€不放在心上了?”

褚尧拄剑而立,牙齿在下嘴唇上好赖咬出了点血色:“当年在外祖灵前的一场点拨,信与不信,其实都€€在孤自己。如今纵变了心意,也轮不上旁人置喙。”

和尚嗤了声,眼神一晃而过€€轻蔑:“凡人呐,就是容易被七情六欲蒙蔽双眼,你外祖、舅舅这些年囿于一个‘忠’字,吃了那么多苦都€€不知€€转圜。换作你,仍是逃不过€€一时的爱怖,当真叫贫僧失望。”

说罢向前倾身:“施主能抹去€€这祭坛上的名字,能抹去€€那人心上的裂痕吗?”

褚尧被问得呼吸一滞,两眼渐渐攀上密集的红血丝,瘦削的肩胛骨快要刺穿紧绷的皮,随着压抑的呼吸颤抖不止。

他不作答,固执地捏紧长剑,想要抹掉被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名字。和尚合掌念了句佛号,体内破出的金光将他重重弹回原地。

褚尧张口见血,额角暴起的青筋还未平复,剑尖又曳地划出不屈的刺耳音。

白衣上旧血未及凝结,便€€又被新€€的血覆盖,宛如红莲业生,惊心动魄。

和尚短暂地停住手,向他怜悯一视:“有情皆孽,哪怕一分€€一毫,都€€会将人拖入阿鼻深渊。善哉,善哉。”

褚尧艰难喘息道:“孤还不曾问过€€法师,您教与我血覆龙脉之法,于您又有什么好处?”

和尚大笑,随意一挥袖,漫天雪花停顿在半空,边棱倏地凸显出来,旋转时就如锋利逼人的飞镖,劈头盖脸朝褚尧身上打来!

他根本€€来不及闪躲,电光石火间,一声清呖骤然震响。

君如珩眉眼冷峻,运力控制山石与冰镖相撞:“设计使灵兵夺舍京都€€卫的人是你。在我入甘州后揭发此事,逼迫陈英等人不得不隐藏行踪的人也是你€€€€六合冢里€€发生的一切,同样跟你脱不开干系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激烈碰撞过€€后,雪镖一应俱碎,冰棱扬得到处都€€是,君如珩恍觉一道白影掠过€€,挡在了他面€€前。

君如珩的瞳孔突然放大,眼看那些锋利的碎冰全€€都€€打在了那人身体,褚尧身子微微颤动一下,手中剑咣当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