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但是他等了太久太久。

从星际历1818年顾栖消失的那一晚开始,到他结束蒙玛王权的1918年,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里,亚撒整顿老旧贵族、改变三等序列星的环境、向外扩张星域范围、稳定赫蒙特星域内部的治安……

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贡献给了政务,但也只有跟随在亚撒身侧的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才知道,这位年轻的国王工作之余,就像是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塑,沉默、冷寂,空茫到无悲无喜。

一百年里足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曾经年轻气盛、像是狼狗崽子一般围在哥哥身边散发荷尔蒙的alpha戴上了一副面具和枷锁,当他终于撤下属于帝国的重任、准备去浩渺星空寻人之时,不论是西德还是林奈,他们都觉得亚撒距离疯只差一步。

而那最后一步,因为一个名叫“顾栖”的人才被悬崖勒马。

顾栖沉默地听着,当他不了解的经历从恺因口中所托出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位从来只以“白鸟”命名的先生不是索兰,而是当初走过荒原之星的自己;建造图书馆的是那位叫做薇薇安的年轻女孩,她和爷爷相依为命,想要借此来纪念着某个来去匆匆、却给他们留下奇迹的青年。

只是在多年的传闻之下,不再有人记得薇薇安和老查理,人们所铭记的只是更加出名的白鸟先生——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青年,于是故事就此流传。

索兰不是顾栖的光,那是顾栖自己遗留的善意而铸就了未来指引小贝壳的明灯。

黑发青年安静地听着,他感觉自己被恺因平淡的言语包裹着,种种酸涩上涌,心疼、怜惜,这让他的心脏被轻轻地揪起来。

可偏偏恺因的叙述是那么地平静,甚至因为走过顾栖所行过的路,便觉得这足以抚平他长久等待后的疯狂和痛苦,像是在玻璃碴里寻找糖果的孩子,哪怕双脚踩得鲜血淋漓,可只要能扣出半块糖,都足以他咧开嘴笑很久了。

“后来,我在因塞特星域的外围遇见了一位女士,她说自己叫埃琳娜。”

恺因的声音穿透小蜜蜂机器人落在了顾栖的耳朵里,“她在我的身上感受到了哥哥残留的气息,本以为可以迎接到老朋友,却不想遇见的是我。”

搂着绒绒的顾栖动了动手臂,他半屏息,忍不住感慨“缘分”二字。

而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说起来也很巧,哥哥还记得费格·蒙卡吗?埃琳娜是他的白月光。”

顾栖勾了勾唇角,“记得,埃琳娜曾给我说,年轻时候的费格·蒙卡就是一位麻烦王子。”

“是的,”恺因的声音染上了笑意,他能感受到青年逐渐放松的语气,耳朵里也能听到那些细微的摩擦声,“有关于虫母的一部分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

似乎是知道顾栖隐藏的好奇,恺因道:“我告诉过她,哥哥是我的爱人。”

几乎是在这句话刚刚出口的瞬间,一道热流从顾栖的身上穿过,原本不变行动的虫尾瞬间变换为苍白、修长的腿,肩胛处的金色纹路蜿蜒如图腾,在青年的肌理上明明灭灭。

正听着一切动静的恺因动了动耳朵,“哥哥恢复双腿了?”

“唔,”顾栖应了一声,原本被局限的精神力也重新充沛,似乎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那无垠的精神力在他的大脑内造就出了一片海洋,足以他“看”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所有的生命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明暗不同的光点,有大有小、颜色不一,比原有的精神力更加灵动、磅礴。

自由之盾内部的银河是漂亮的蓝色光点,又大又亮,而另一侧的鲨鱼和虎鲸是不同深度的蓝,相较于银河的光芒弱了几分。

顾栖又向更远的地方“看”——圣浮里亚星白塔的位置里,闪烁着几乎遮天蔽日的赤金色光,盛大灿烂,几乎遮挡了整个星球上其他光源累加起来的亮度;但在白塔的另一侧,却有一枚浑浊的光点,其中掺杂着如血丝一般的猩红。

“哥哥发现什么了吗?”恺因的声音唤回了顾栖的注意力。

黑发青年又“看”了一眼那显得格外怪异的光点,没忍住道:“白塔另一侧,有一座老旧的宅邸,浅灰色的屋顶,很有年代感……那里是什么?”

恺因为青年的灵敏而喟叹,“那里是达布斯的旧宅,前些日子被一位侍奉在白塔外围的年轻人买下了。”

那枚浑浊的光点给顾栖一种格外怪异的感觉——一面是丝丝缕缕的熟悉感,就好像本身源自于他,亲昵中带着惶恐和着急;另一面则是不自觉的排斥,像是沾染在衣摆的污泥,叫人心里拧起了一个疙瘩。

正当顾栖还想继续深入观察一下时,正在宇宙中前行的自由之盾忽然停止,响彻于整个星舰的警报声骤然尖锐,刺激得顾栖揉了揉耳朵。

下一刻,他“看”到了三枚疾速靠近的光点——银白、猩红、纯金。

强烈的熟悉感瞬间冲散了顾栖对浑浊光点的好奇,新来的三道精神力带给他的冲击不亚于之前原始星陷入混乱、低阶虫族们葬身火海的痛。

顾栖认得出来,那是他当时在原始星上第一次放出精神力所看到的、来自高阶虫族们的精神力,但比起那时候的陌生感,眼下顾栖的心中却全然被另一种叫人讽刺的熟悉代替——是他们,是被他从山洞中救出来、抱在床上喂了蜜、主动给予了血液的高阶虫族……

他所救下的虫子们,曾在他即将抓到希望的时候粉碎了最初被搭建起来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