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初夏的早晨, 比高温来得更早的,是夏清清的长大。
就像一株藏在葱郁绿植后的铃兰,平日清新内敛不慎起眼, 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才让人发现它的嫩枝上早已缀满了纯白花苞。
夏烬生从浴室出来, 坐在夏清清的床沿, 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丝质床单,沉沉的盯住中间那团绣花, 眼底情绪不明。
一方面他既高兴于孩子的成长, 而另一方面,却又难免生出一种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
他血浓于水的儿子,他视若珍宝的清清, 就这么猝不及防、又不可避免的长大了。
夏烬生想到夏清清刚出生的时候,才猫崽那么大点,被医生小心翼翼的交到自己手里,沾着从母体带出来的羊水和血丝,连哭声都没有, 在手心里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呼吸。
谁都以为这么弱的孩子, 多半是养不活了。
劝夏烬生趁早放弃的人不少, 甚至连医生都如此建议。
他并没有反驳什么, 只是静静地看着手心里被毛巾包裹的小崽儿。
手术室内很安静, 安静到十几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夏烬生的决定。
但这些东西,他一概都感觉不到。
夏烬生沉下眸,唯一能够感觉到的, 只有自己手心里那道微弱的心跳。
微弱到像是暴雨中被淋断翅膀的蝴蝶, 颤巍巍的、用尽毕生所有的力气, 一下一下的挥动着断翅。
缓慢,脆弱,却又重若千斤。
连带着他的那颗心脏,也跟着缓缓往下沉。
所有人都暗暗掂量着夏烬生的脸色,却没有人发现,素来呼风唤雨的夏二爷,捧着那个小婴儿的双手是微微颤抖的。
再艰险危急的场面,他都一向镇定自若,从不怯场,但总在有关夏清清的事上,极易乱了分寸。
夏烬生闭了闭眼,将小猫崽交还给医生。
垂在腿侧的手指似乎还残留着体温,不时突兀的抽搐几下。
他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沙哑,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是对医生很简短的说了几个字。
“他会平安长大的。”
没人知道那个生下来和猫崽差不多大的小婴儿究竟能活多久,从离开母体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布置着各种精细仪器的育婴室里生活,被不同粗细的针尖刺破娇嫩的皮肤,注入冰凉的、维持生命的药物。
他不像其他健康的宝宝那样,会铆足了劲拼命喝奶,稍不顺心就声嘶力竭的哭喊,引起周围全部人的注意。
他永远都只能待在透明的玻璃箱里,光是维持生命最基本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经花掉了绝大部分力气。
甚至连睁眼这么简单的事,都比其他同龄宝宝晚了很多天。
几乎没有人相信夏烬生的那句话,大家都默契的认为,这不过是一个父亲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下,用来麻痹自己的安慰之语罢了。
哪怕是后来,夏清清终于从危险的新生儿阶段,有惊无险的过渡到婴幼儿阶段,再到像夏烬生所说的那样,平安长大了,家人们因为他的身体问题而悬起来的那颗心,也十几年如一日的没有放下来过。
这十几年里,夏烬生一颗心操碎,给了夏清清竭尽所能的宠爱与娇惯,才终于将这颗先天不足的种子,浇灌到含苞待放。
而就在铃兰将将绽放的前夕,养育它的人,却陷入了无法自制的惶然之中。
在夏烬生的构想里,他的孩子不仅会平安长大,还会像所有健康的人那样,拥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找到喜欢的人,组建新的家庭。
会像他一样,有好几个可爱的孩子。
夏烬生相信被爱意浇灌着长大的夏清清一定会懂得怎么去爱人,他的孩子一向都很优秀,可以是听话懂事的好儿子,乖巧可爱的好弟弟,也可以是成熟负责的好丈夫,疼爱孩子的好父亲。
但当夏清清长大的标志摆在自己眼前,那一天的到来无比近时,夏烬生却又恐惧起自己曾构想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