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植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到分手那几个字后, 他先是错愕,而后愣住,原本要说的话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咙里, 又怔又傻的看着夏清清。
“你是在……”
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 嘴唇颤抖着说, “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夏清清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神色冷冷地:“像吗?”
不像。
俞植一瞬间仿佛五雷轰顶, 心道:那就是认真的。
夏清清认真的想和他分手。
他张嘴就想质问一句凭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忽然想起,现在这糟糕的局面是由自己主动挑起的, 哪怕迁怒,都没有办法迁怒到夏清清身上去。
俞植怂了,他本意根本就不是想真的和夏清清分手,当然不可能接受夏清清给出的解决方案。
“你别任性,”他强装镇定, “情侣间吵架是很正常的事。”
“我们可以吵了再和好, 但你不能这么轻易说分手的话。”
夏清清看着他眼睛:“这也是夏缺说的吗?”
俞植心虚的躲开他视线, 眼神闪烁。
夏清清又问:“那夏缺有没有跟你说过, 不是每对情侣吵架, 最后都能够和好,也不是每段有裂缝的感情,都能够破镜重圆?”
俞植只敢在心里说没有。
但他觉得夏清清这样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根本不懂得怎么爱人的小少爷,怎么能够像夏缺那样, 对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痛苦和挣扎感同身受呢?
他本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他只是想知道, 夏清清到底爱不爱他,能不能也迁就他一回啊。
现在倒是知道了,可俞植亲自求来的结果,他自己又承担不起。
于是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逃避:“你说分手,我不同意。”
俞植生怕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甚至还搬出夏烬生来给自己背书。
“我们不只是情侣,还是双方父母定下过的婚约关系,不可能单方解绑。”
这件事不用俞植说,夏清清比谁都清楚,他当然知道两个人分开没那么容易,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未来,乃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再见到俞植和夏缺。
夏清清不免有些烦躁,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深呼一口气:夏缺还真是能从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的恶心他。
“但愿你找到真爱之后,想起今天这番话不会觉得后悔,更不会为了解除这份婚约,将两家之间的关系闹得不堪入目。”
夏清清一向知礼懂节,鲜少会用上这样讥讽的口吻,俞植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平白被冤枉了,忍不住还口:“我对你好不好,这些年,你没看在眼里吗?”
他之前一直试探夏清清到底会不会为自己吃醋,但现在真被怀疑了,却又觉得胸口又疼又涨,连气都喘不过来。
自作自受,俞植只能够想到这四个字。
夏清清沉默了片刻。
在此之前,俞植说了那么多,他都只觉得对方在无理取闹,却偏偏因为这一句话,而有所触动。
他能反驳俞植的一千句话,唯独反驳不了这句话。
两个人相立无言,俞植悄然红了眼眶,声音是颤抖的:“我除了你之外还有过什么人?我的心清不清白,你不明白吗?”
夏清清垂下眼睫,轻声道:“那我愿你的心永远这么清白。”
他说完转身离开,本就对这样的宴会没什么兴趣,被俞植闹过这一茬后,更是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俞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先自己动了,追了几步后才猛然清醒,又猛地停住,踌躇着进退两难。
他看着夏清清毫不留念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起来,鼻尖也涩涩的,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来。
哪怕到了现在,俞植也仍旧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的确喜欢的是夏清清,这一点从一开始意识到少年时自己心意后,这么多年都从没有变过。
可他们之间,就是莫名其妙的生出了间隙,他甚至不知道间隙是怎么产生的,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俞植颓废的抹了把脸,觉得这一切都糟糕透了。
夏清清独自离开了花园,走到个没人的露台,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平时表现得再冷静,到底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从落水知晓自己身处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后,一直到现在,心里都揣着事,也根本没办法和人倾诉。
前两个月间发生的事,最终走向和原剧情都有所偏差,夏清清本来以为那或许真的就只是一个梦,是自己想多了。
但今天在宴会上的所见所闻,包括刚刚才和俞植起过的争执,又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告诉夏清清,书里的角色是无法和原定好的剧情所抗争的,至少越是主要的人物,受剧情影响的程度就越大。
这个结果让夏清清不太高兴,他无所谓和夏缺之间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却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熟悉的低沉男声响在夏清清耳边,将他从烦闷的心绪里猛地拽出来。
他抬头一看,竟是俞深。
“不高兴?”
“……”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俞深走到夏清清身边坐下,以一个相对安全又显得亲昵的社交距离。
——实际上更久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夏清清。
只是有些时候,比起及时的安慰,适当的独处,效果会更好。
所以俞深等到夏清清情绪稍微稳定一点后,才不动声色的侵入到他的范围里。
“我看你之前是和俞植在一起的,”他尽量用轻松一点的语气,“小朋友之间吵架了吗?”
夏清清只要一想到俞植的胡搅蛮缠,就容易觉得累。
他低声道:“他想吵。”
“我以为,你们年龄接近、家世相仿,应该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不至于会起争执的。”
俞深顿了顿,以一种微妙的语气,说:“不像我和你……差了这么多岁,沟通可能会有代沟。”
“但没想到的是,结果好像完全颠倒了。”
他笑了笑:“反倒是我们更合得来的样子。”
“大概感情不是做实验,一比一配好了就算合适。”
夏清清垂着眼,低声道:“每个人都说我和俞植很般配,但事实究竟怎么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俞深心头一动,听小家伙话里的意思,这场架吵得还挺凶?
刚刚还因为看到夏清清和俞植在一起,而捏得紧紧的心,这一下子就彻底放松下来,也能喘过气了,不再平白感受到那种窒息溺死的感觉。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住自己快要溢出的雀跃,但眉梢依旧藏不住上扬的弧度。
俞深咳嗽几声,放慢了语速,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虽然比你年长很多,但实际上,恋爱经验大概还没有你丰富。所以很抱歉,没有办法给你相对成熟且有用的建议。”
哦,大龄处男嘛。夏清清默默地想。
他摇摇头:“没关系。”
“难过吗?”
“……不算吧。”
夏清清顿了顿,找了个更合适的词:“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
夏清清轻轻地“嗯”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出神的望着天空。
“俞植从小都对我很好,我不确定未来会怎么样,但至少他的确很喜欢过我。”
“即便我可能不算世俗意义上的很爱他,但我们一起长大,几乎所有的记忆里都有他,我也早把他当做了比朋友更重要的人。”
“今天之前,我是做好了和他结婚,携手一生的准备的。”
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过一个非常非常确定的未来,那也是俞植所梦寐以求的未来,而现在,这份确定却变得不那么确定,夏清清才觉得遗憾。
是为从前的俞植遗憾。
俞深一开始听到夏清清说没那么爱俞植的时候,简直心花怒放,但很快就为这点卑劣的喜悦而付出代价。
把俞植当做比朋友重要的人?
他现在在夏清清心里,不过也就是个勉强亲近的长辈,甚至都还算不上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
那不就是说,自己没俞植重要?
迅速做了个阅读理解外加等量代换,俞深情绪一下子沉到谷底,尤其是在听到夏清清说想过和俞植结婚之后,心底更是翻起一浪又一浪的酸楚,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还难过。
他难得沉默,再度开口时,每个字的尾音都隐隐发着抖,却刻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我还挺嫉妒俞植的。”
“嗯?”
俞深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想,因为你的遗憾和他有关。
但再三的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因为他这样的蠢小子,何德何能也会成为别人的遗憾。”
“唔……”夏清清思考了一会儿,“那像俞叔叔这样优秀的人,大概就不会有遗憾了吧。”
怎么会没有呢——
他想,我有遗憾的啊。
没有能够以最恰当的年纪,比俞植更早遇见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也是永远无法补全的遗憾。
俞深静静地看着夏清清,眼底闪烁着未名情绪。
但纵使万般心绪翻滚,他也只能将那些未能说出口、不能说出口的话,埋在心底的最深处,成为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无论如何,”他对夏清清说,“我希望你以后的人生,永远圆满。”
“也别再有遗憾。”
“这很难做到吧。”
“这不是我对你的要求,”俞深一字一句,“而是我对你的承诺。”
“怎么忽然……”
夏清清眼神微动,声音逐渐变小。
“……说得这么正式。”
“因为我觉得——”
俞深笑道:“大概全世界的人,都希望夏清清的人生圆满幸福。”
他拿着全世界的人给他做借口,也不敢在这样会暴露心迹的祝福里,提一句是俞深这么希望的。
夏清清心里舒服了很多,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
俞深被晃了晃眼,往他那边靠了靠。
“靠一下?”
接收到小朋友投过来的视线,他笑道:“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
夏清清停顿了几秒,而后轻轻靠在男人宽阔厚实的肩膀上。
“有用吗?”他问。
“至少你的身体能够感受到,旁边还有个人在陪着你。”
夏清清一靠近,呼吸间尽是内敛低调的木质香,掺杂着成年男人温热的体温,莫名给人一种很放心的安全感。
“肌肉练得还不错。”他评价道。
俞深挑挑眉,语气幻视展示尾羽求偶的公孔雀:“我每天花一个多小时在健身房里。”
“怪不得没时间谈恋爱。”
“咳,谈恋爱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想谈就能够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