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汶猛地把桌案的茶壶往地上一摔:“你敢算计朝中官员,好一个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宋云舟漠然看着四分五裂的茶壶碎片。
“沈大人,你要打赌吗?”宋云舟道,“我若坐上那个位子,不说功过千秋,名垂青史;最起码能保我大淮百年安定。而如今那个皇帝,不行。”
“如今的圣上照样功大于过!”
宋云舟听到这句,反倒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你在说笑呢?”
沈遇汶气得偏开视线,不与宋云舟纠缠。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宋云舟还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再一遍确认道:“我没听错吧。”
“你说他有功,这没错,我认同。”宋云舟道,“是个帝王都有点功,开创新元大赦天下之类啦等等等等,但你说他功大于过?不好意思啊,我想你是误解了。要我和你讲实情吗?曾经你们念书时所听到那些利民良策,并不是皇上提出的。”
沈遇汶抿住一口气。
宋云舟顿了顿,接道:“你们执政那么多年,也该看出来了。当今圣上是个脓包废物,除了宴遇欢乐别的事是一点不管。尽交给你们两个处理。就这样的人,你们竟还会相信他曾经体恤护民?”
“可怜我的怀玉,替他遭受那么多骂名,却依旧被皇上抛弃。”
宋云舟逼问着,像是要揭穿沈遇汶蒙蔽自己的盔甲,一层一层。
“你知道景霖是怎么‘死’的吗?云诏丽豇,自打徐县令在皇帝面前说了一通之后,皇帝就立马派人去暗杀景霖了。”
“他当时就住在那么一间破败的小屋,周围荒郊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日日被徐县令催着整理堆起来有山那么高的文书!”宋云舟蹙了下眉头,“即便经过了半遭鬼门关,半死不活地被贬,景霖依旧兢兢业业的完成文书。好处是徐县令的,骂声是他的,他在乎了吗?”
沈遇汶咬牙:“景大人他——”
“那夜,火烧漫天,亲卫赶到云诏施行围剿,景府唯剩的几个下人连同那间破败小屋,被那场火烧得渣都不剩。”宋云舟打断道,他反问沈遇汶,“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我的怀玉又做错了什么呢?”
把景霖救回来时,他甚至差点没赶上。平白让景霖受那么多伤,流那么多血。
他的怀玉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一早就不该替那个狗皇帝背锅,一早就不该把罪名全揽自己身上受气,一早就不该……对那个狗皇帝抱有任何一丝希冀!
沈遇汶不敢置信,喃喃道:“陛下怎可能派亲卫去暗杀景大人?!徐县令上朝那日,明明韩中丞当众辩驳,陛下是将此事放下了的。至于那些刺客穿着军服,也自然是有人想要抹黑陛下而设下的套。陛下心胸……”沈遇汶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也许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会那么狭隘。”
“皇帝心胸若不狭隘,会在春猎后醒来第一眼就说要杀了景霖?皇帝心胸若不狭隘,会在贬了景霖之后又把苦苦谋职的楚大夫给贬了,又把武太尉扔去边境?”宋云舟不急不缓地反问。
这个问题不需要出口回答。
能察觉出来的自然能懂,察觉不出来,宋云舟也不会看上眼。
沈遇汶只觉一股气闷在胸口,他欲反驳,但脑袋清明却止住了他的嘴。从事三年,他也该是彻底了解皇上脾性的时候了。
大淮律令条条框框,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多少年内,朝中官员竟无一人想着去修正它。
大淮律令是谁先提出修正的?景霖。
那耗时耗力耗财,一直压制太常寺不敢轻举妄动建筑摘星台的又是谁?还是景霖。
然而当这些举措一出,百姓享到了优待,会先想到是谁的功劳?陛下。
陛下体恤民心,护我大淮百姓,保我大淮万里疆土。
而景霖呢?武樊呢?楚嘉禾呢?
甚至于更底下为国鞠心的小官员呢?
——不及陛下。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常游乐世间。那又怎样,那是陛下爱妻爱子、有闲心雅致,文化书人。
只要把百姓哄好了,管你皇帝私底下怎样,坏的统统给你改了!
但他们知道这功劳其实和皇帝没有一点关系吗?不知道。
陛下把一切事务交给三公打理,自己游山玩水。到头来三公事也办了,苦也受了。却得到个惑乱天子的罪名。
景相美色误国。这是入仕来后的沈遇汶听过最大的笑话。
若不是他入了仕,到底他还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有多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