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才隐去,江面泛着薄雾,金光混在水雾中斜斜洒落流水,柳树晃影,远处驶来一叶小舟,舟上两人,一为船夫,一为过客。
船桨悠悠荡荡划着,流水潺潺,将这艘船推向终点黎城。
一路沉默未免过于无聊,船夫开口问客人:“郎君去黎城作何?”
青年缓缓答道:“去治病。”
船夫脸上褶皱动了动,满目错愕:这年轻人不似有病的模样。
对方沉默,如蒙阴霾中,有一种压抑的沉闷,看起来没有什么多谈的念头,兼之病情本是私事,船夫呵呵地笑两下,把讶然掩盖掉,转而道:“那郎君去黎城可谓是对了。”
“薛神医您知道吗?他的本事天下有名,现在据说想感仙人法,就隐居在黎城呢,只要带够了银钱,再严重的病也能给压一压。
而且黎城现在可不得了,上界的仙人们下来传法接渡人,就挑了黎城做点诶。据说那皇帝老儿也想试试,可惜没那个福分嘞,连练气境也不得行!”
船夫健谈,青年却没有多少话,船夫说得口干舌燥,砸吧砸吧嘴,有些尴尬了。
青年这时开口道:“老丈如此了解,也试过修仙?”
船夫发现他说话时语速比常人要慢上些许,好听是好听,显得温雅,但又让人无端觉得倦怠。
就好像年老迟暮,夕阳黄昏,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再消耗更多的情绪,所以做事行动不得不顺遂安静,平如静水。
船夫笑了两下,道:“老朽前年生了大病,无钱医治,正是冒险修了那传下的引气法才缓缓好了过来,要是换做从前,恐怕棺材就要派上用场喽。”
说到生病,船夫仍旧心有戚戚。
恐惧生死,人之常情。
青年肯首,看向江河,涛涛滚滚,向远处去,恰如光阴。
“郎君气度非凡,想来是修仙好料。若此前未接触过此事,到了黎城定要去仙家坊瞧瞧去。”船夫道。
这条水路船夫划了二十年,修行引气法后,气力更长,船只载着人,稳稳当当过江靠岸。
秋亦从舟上下来。引渡黎城价贵,他交付足一两银子给船夫,与之道别。
目眺远方时,脑海中又生了幻觉,某一世的他也是为了谋生做了船夫,却没有任何奋斗的精力,能混一日是一日,有日风浪很大,他被淹没在了水底,手脚被水草缠绕……
他觉得头疼,不再去想,转而看向眼前。
正是阳春三月,午后的光和煦,来往船只行人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枝头黄鹂成双而立,声音婉转。
秋亦也记得自己第一世为壳中雏鸟的经历。但他没有出生,因为在出生前,他的心脉就已断。
这样的情形好像持续了几百世,才得以慢慢延长了性命。
后来某一世,他又做了鸟雀,没有被推下巢,也没有被捕食者吞入腹中,顺利长大,丰满了羽翼,却不知为何喜爱叼花投月,凡鸟的脑袋小得很,他不吃不喝地忙着这项伟大的事业,将湖面铺了一层细花,在某个月亮很明亮很圆满的夜晚,忽然感到浑身无力,坠入花中湖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捏了捏指尖,秋亦知道自己又把恍惚当真了。
他生来就有这种毛病。但凡看见某种景色某种生灵,总想到自己“从前”,就仿佛孟婆汤没喝干净一般。
这种病症深深困扰着秋亦。
他想了许多解释,最后认为自己应该是太多思太爱幻想,生了疯病。将此事说给其他人,其他人也会这样觉得的——花草树木做过、披毛戴角,卵化鳞生也做过,生死千千万万次,若是真的,那他又是什么呢?
拒绝那些为了挣钱凑过来的闲人,秋亦兀自进城去了。修士地盘,进出连路引都无需看,也很方便。
薛神医在黎城开设医馆,路上随手抓一人就能知晓方向,但秋亦到了地方,才知道人家近日歇息修行,不知去向了。
“下月就回来了,请您下月这个时候再来吧。”学徒礼貌地将人送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