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周康宁这个小哥儿啊

其实郭信恳知道吃树皮、草根、观音土这种人间惨事。

还有更加惨绝人寰的易子相食。

但这些他全是从夫子、旁人口中听来,从史书上看来。

他自个儿是没见过的。

他出生时,郭家已在县城定居。

他开蒙时,他爷爷已经是员外。

他读书刻苦,他的日常就是在郭家与私塾之间折返,一年到头也回不了郭家庄一次。

因此,他知道农人穷。

生活不易。

但仅限于纸张上、耳朵中。

现在那些文字、话语,全都变得有血有肉,并化为一个具体的人。

一个如雷贯耳本以为是母夜叉其实是清秀小哥儿的人。

他知道这小哥儿十岁时就梗着脖子和全村人对吵,随身带着刀敢砍人,去年更是直接废掉了其堂哥的子孙根。

这么一个彪悍的形象,怎么日常吃的是马齿苋呢……

此刻,哪怕刷过牙,但马齿苋酸滑的味道似乎仍留在口中。

这种野菜,从前是上不了他的餐桌的。

他就算吃野菜,也是毫无涩味的荠菜、茵陈这种。

但马齿苋却是周康宁的主食。

这么一个跟屠户似的小哥儿,竟连玉米都吃不上。

他心中闷闷的。

可能是反差太大了。

反差太大了!

郭厚见他不言,便没有多教育,只让他上床睡觉,明日还要去栽红薯。

这个活儿不重,可他之前没做过,应先养足精神。

而且,人家秦劲夫夫凌晨就得起床做点心了。

他读书再刻苦能刻苦到这个份上?

一番话,说得郭信恳心中更闷了。

翌日,他醒来时,天还黑着,院子里传来走动声和说话声。

待他起床,早饭已做好。

今个儿秦劲还是得去摆摊,他匆匆吃了早饭,就和周延年一道出门。

其他人不赶时间,吃饭就慢些。

饭后,叶妙留在家里做家务。

周立套上牛车,将红薯苗搬到牛车上。

今日老院不用板车,赵丰就将老院的板车推来,将这几日积攒下来的草木灰装到板车上。

俗话说,一株红薯一把灰,地下红薯一大堆,种红薯时撒一把草木灰,红薯的产量会更高。

周康宁手中推着小推车,小推车上放着水桶,红薯苗栽种之后立马就得浇水。

一辆小推车不够用,赵丰便让郭信恳和郭厚父子俩各推了一辆。

今年家中田地多,但秦劲还是只种一亩红薯。

种多了没用,他家不养猪,也不做凉粉,种一亩够自家人吃就成了。

他今年打算种一亩黄豆,余下的都种玉米。

家中养了羊,需要饲料。

按照赵丰的意思,养羊嘛,那肯定是喂草。

羊的胃口可比鸡大多了,家中五只小羊一只母羊,很快就能变成六只成年羊,全喂粮食的话,即便富如秦劲,那也顶不住。

赵丰的打算是等小羊稍大一些,就每日带出去放放,让羊自个儿吃草。

秦劲当然支持。

但喂粮食的话,羊长膘会快些,秦劲打算草料、粮食掺着喂。

豆粕、玉米是上好的饲料,而且,玉米面还能炸锅巴,平日家里的主食也是玉米饼子,因此玉米绝不能少。

一行人到了田地里,先将红薯苗从牛车上抱下来。

红薯垄已经起好了,先把红薯苗、草木灰均匀的散在垄上,散完之后,就可以开种了。

挖个一指多深的坑,将红薯苗斜着放进去,将土埋上,再撒把草木灰,最后浇水就成了。

起垄时已经将硬土打散,因此,挖坑时无需动用小铲子,直接用手就成。

这一亩地是长条形状,一共七垄,周立、赵丰各负责两垄。

周康宁、郭信恳、郭厚各负责一垄。

考虑到郭信恳没做过这活儿,周立就递给他一把小铲子,让他用小铲子挖坑。

郭信恳接过小铲子,小铲子灰扑扑的,上面沾着泥土。

但他已经无力计较这些了。

连秦家人使过的碗筷他都用了两顿了,一把铲子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这田地,土可真多啊……

刚才只是抱着红薯苗散了一会儿,他鞋面就脏的不成样子了。

他恹恹扭头,见周康宁推上小推车去河边打水,他就低下头来,按照郭厚教的种了起来。

这活儿实在是简单,他种完几株,抬头一瞧,赵丰、周立已经将他甩开十几米远了。

他爹也在他前头,离他有五六米远。

他脸一红,忙加快了速度。

他有自知之明,人家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他一个外人突然插进来,还是一个大少爷,任谁都会不习惯。

可郭家他回不去,也无意回去。

他又怎敢惹秦家人厌烦。

若秦家人也烦了他,那他就真的没地可去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难受了起来,他咬紧牙,加快了速度。

等他将难受劲压下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往后瞧去。

只见周康宁蹲在他旁边那一垄上,正埋头种红薯。

他白皙的脸皮顿时又红了。

周康宁先去河边打了六桶水,之后才开始种,结果竟又要赶上他了。

他顾不得乱七八糟的思绪,将铲子丢了,学着周康宁的模样,用双手去挖开松软的土壤。

用手的确比用铲子快,他铆足力气,顾不上腰酸,栽的飞快。

等他终于栽种完这一垄,扭头一看,周康宁也只剩下五株。

但好歹保住了男人的面子,他没有输给周康宁这个小哥儿。

他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腰很酸。

他看向牛车所在的那一头,赵丰、周立已经推上小推车,开始浇灌刚栽种下去的红薯苗。

他爹也准备推上余下那一辆小推车浇红薯苗。

他忙走了过去。

小推车轮子小,刚巧能走在垄与垄之间的洼地里。

他爹推着小推车,他手拿木瓢给红薯苗浇水,每株浇一瓢水即可。

这活儿轻松,他甚至还生出了几分田园乐趣。

但很快,两桶水用完,他爹拎上水桶去打水。

如此往返七八趟,这才将全部的红薯苗浇完。

他心中那一点点乐趣散得无影无踪。

哪有乐趣,一直弯着腰浇水,腰酸!

回到家,已是中午。

午饭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