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这辈子,第一次遇见这么正常的好男人。
他早就枯死的心,此时似有种子洒落,痒痒的,似乎立马就要生根发芽。
可赵丰不是十五六七的小孩子了。
他知道成亲之后会遭遇什么。
劝周立回去躺着,他回大灶房继续烧火。
卤完卤味,将其中一半盛入陶罐里,另一半就留在锅中,晚上自家吃。
忙完这些,他进堂屋看了下叶妙。
叶妙仍在绣发带,兴致勃勃,而他女婿则是非常“贤惠”的在编发绳。
说起来,他女婿不仅懂得如何做吃食,还会编发绳,卖得最好的那种款式就是他女婿想出来的编法。
他没有过多打扰这二人,只是问他们晚饭想吃什么,得到答案,他便转身出去。
有卤味了,且还是双味的,五香和麻辣,他只需再凉拌个萝卜丝,烧个红薯面汤就成了。
晚饭后,他和周康宁用热水将锅碗洗刷了,而后他又烧了一锅热水,这锅热水由他和周家父子三人使用,他打了盆热水泡脚。
坐在炕上,他能听到院子里周康宁、周延年发出的响动,这兄弟俩在帮周立洗漱。
他垂着眼睛,盯着木盆里的水,思绪不由飘远。
嗯……假如。
他是说假如。
虽说现在周立毫不知情,可既然他自个儿先心动了,哪怕羞人,他也要先琢磨透其中种种。
首先,他是以岳父身份寄住在他女婿家的,而周立在他女婿家一半是长工,一半是夫子。
他如果和周立成亲,那么周立就不再是家里的长工。
他也不好再继续住在他女婿家。
之前他无依无靠,他女婿这才将他接来同住,可成了亲,他又怎好夫夫二人皆赖在秦家……到那时,他真要自立一户新起院子吗?
如果他真想的话,妙哥儿还有他女婿肯定会支持。
但他自个儿不想搬走。
他想照顾妙哥儿,即便他再嫁,妙哥儿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再者,这门亲事本就是妙哥儿还有他女婿撮合的,这两人定然不在意周立身份的转变,也定会支持他和周立依旧住在家中。
所以,暂时抛开妙哥儿和他女婿,只谈他和周立。
真成亲了,首先他无需伺候公婆,周立双亲早已经亡故。
其次是伺候男人,现在家里的饭食、杂活都是由他做,周立本就住在这个家里,成亲之后,他还是要做饭做家务,最大的改变是周立搬到他屋子里来。
他多出来的活计,是为周立缝衣纳鞋洗衣等。
最后是照顾孩子,可周康宁周延年都乖巧能干,且已经成年,无需他照顾。也就是这俩孩子将来成婚时,他得拿自己的私房钱贴补聘礼和嫁妆。
将来也还得帮着带一带周延年的孩子。
这点儿活,比起他初嫁人那会儿,真是轻省太多。
至于安哥儿曾惧怕的,担心婚后男人突然变脸,人前人后态度不一,这个应也无需担忧。
周立不回郭家庄,婚后呆在秦家,态度能变到哪里去?
况且,周立是个知礼且懂得感恩的,待他好一分,他便想回报十分,这种性子,又怎会突然性情大变?
这么一盘算,如若真要成亲,他付出的不算多。
至于他能得到的……
他能得到一个好男人。
平日里温和,危急时也能挡在他身前。
他不由回想起下午周立说那番话时的神色,诚恳而温和,眼睛也认真望着他。
莫名的,他攥紧了手心,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视线从木盆转向房顶,他往后一倒,抬手捂住了脸。
他之前真没生出过再找的心思。
真没有。
他受够妙哥儿父亲甩给他的各种脸色,也厌恶赵大福的丑恶嘴脸,他一点儿都不愿再去伺候男人。
他不是安哥儿,安哥儿年轻,有冲劲,肯豁出去一切,愿意尝试愿意赌。
可他老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他之前真没有再嫁的心思。
可如若对象换成周立……
这么好的人,就算为其做些活儿,那也不亏什么,毕竟周立平日里干活卖力,教书也认真。
而且,这一次若不是周立推开了他,那躺在炕上不能动的就是他了,他力气不如周立的大,周立即便倒在地上也能抬腿去踹野猪,也能使劲挣脱野猪锋利的牙齿。
若是他被野猪咬了,他挣脱不开,伤口肯定更深。
他一直不愿意给妙哥儿添麻烦,他若受伤,那可是给妙哥儿添大麻烦了。
哪怕看在此次的份上,他为周立做些活儿也是应该的。
想到此,他不由在炕上翻了个身,也不顾正在泡脚,身子蜷缩了起来。
其实,妙哥儿刚成亲时,他的确有些不习惯,在叶家时,他们父子俩住一间屋子,后来到赵家、荒院,他们父子俩一直同住一屋。
有什么话、什么事,当即就能说给对方听。
因此,哪怕妙哥儿只是嫁到了隔壁,他晚上睡觉依旧有些不习惯。
太安静了。
安静到他翻身的响动都大到有些吵闹。
但他将这种不习惯压了下去。
他明白,这只是开始,从妙哥儿成亲的那一日起,一直到他死,夜间都只有他一人。
这种安静会缠上他的下半生。
这是寡居之人必须经历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妙哥儿有了好归宿,他终于能歇一歇了,他终于有属于他自个儿的空闲时间。
可这种空闲,他能做什么呢?
他舍不得点油灯,没有光,那就只能躺在床上。
白日里疲累还好,一沾床就能睡着,可若是白日里干的活儿少,那他得辗转一会儿才能睡着。
辗转时,总归是无聊的。
如若成亲,那会有人陪他说话。
按照妙哥儿的话说,初冬温度低但还不到烧炕时,会有人给他暖被窝……
暖被窝这三个字一出现在脑中,他身子顿时蜷缩得更紧,脸上也冒热气,不知羞!
八字没一撇呢,他竟开始肖想这些了,真是太、太放荡了。
……
木盆里的水渐渐凉了,他垂在炕边的脚更凉,这时院子里已经没有响动了,他将脑中纷乱的思绪压下,端上木盆去将洗脚水倒掉。
出了门,他下意识看向周立父子俩的小房间,窗户那里黑漆漆的,这父子俩已经熄了灯。
他就扭头看向左边周康宁的房间。
周康宁正蹲他自个儿的屋子里烧炕。
周康宁刚来秦家时,过于仓促,房间里只搭了个简易的床,没垒炕。
后来秦劲要给他垒炕,周家父子三人皆不愿,觉得费柴火,但秦劲坚持给垒上了,每日烧一次,也费不了多少干柴。
家里人多,有足够的人手去捡干柴。
他看了眼周康宁,把洗脚水倒了,将院子大门从里面锁上,又检查了其他房间的门锁,等周康宁也锁上房门,他也回房睡觉。
天地一片寂静。
今夜无风。
房间里乌漆嘛黑的,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困意却不肯如往常那般来寻他。
脚也凉得厉害,刚才他的脚在炕边垂了太久。
好在身下的炕热乎乎的,他就将脚挨个放在膝窝里去寻热气,也不知辗转了多久,他终于睡去。
但像是只睡了片刻他就醒了,院子里传来妙哥儿和他女婿的声音,他心中一惊,顾不得昏沉的脑袋,忙也坐起身来。
睡眠不足,这倒不算什么,农忙时天天睡不足。
今个儿他不用再去拎豆腐脑了,由周延年接替这个活儿,他洗漱之后直接进灶房炸锅巴。
将几十斤锅巴炸完,天也快亮了。
妙哥儿做完了小蛋卷,已经回屋子休息了,周康宁也起了床,洗漱之后就进灶房帮他做早饭。
昨晚吃了凉拌萝卜丝,今早他就改为凉拌白菜丝,里面还加了些千张。
有凉拌的,那必须有热乎的,昨晚他泡了些南瓜干,他用南瓜干炒了一大碗鸡蛋。
至于周立的病号餐,昨个儿的卤味,他特意留出了一个鸡架。
他将这个鸡架放铁锅里馏了一下,再搭配半碗只放了盐巴的凉拌白菜丝、两个玉米饼子、一碗米粥,这病号餐就好了。
他让周康宁用托盘将早饭给周立送去。
其他人则是围着饭桌坐了下来,准备开饭。
片刻之后,周康宁回来了,他在饭桌旁坐下,刚拿起筷子,叶妙就笑着道:“宁哥儿,待会儿你和延年一起去大集上吧。”
“昨日忘叮嘱劲哥买些猪板油了,家里猪油用得快,所剩不多了。你将猪板油买回来先放到摊子上,等时辰差不多了,你和延年再去郭府送卤味。”
今日这兄弟俩要去郭府送卤味。
但周延年需得帮着秦劲将吃食送到大集上,因此,就由周延年先在大集上等着,周康宁辰时再背上卤味出门。
不过,家中猪油的确不多了。
周康宁立马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