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月份的挪威仍下着大雪, 因为这个国家的城市相对分散,顾西洲不得不考虑换一种交通工具。

而且暴雪天气并不适合开车,但如果乘坐飞机、火车会错过沿途分散的住户。

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开车, 这样做虽然不会错过任何机会,但会耽误许多时间, 还会增加许多风险。

再好的防寒服也不可能罩住脸部, 冷风携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为了防止雪盲症也要戴特殊的护目墨镜, 天冷到什么程度?眼镜脚直接将他的脸颊冻伤。

脸颊两侧极窄的一条线上,泛着红肿, 也痒也疼。

心理折磨日益增加, 身体痛苦也不遑多让。

味同嚼蜡地吃过午饭后, 顾西洲端着咖啡站在雪檐下,望着这座静谧灰暗的城市。

阴沉天空下, 远处山峦露着斑斑黑点,港口渔船亮着微弱的灯。

空气潮湿冰冷,吸进肺里都带着微微刺疼。

可顾西洲就像没知觉似的。

这三年, 他没有归处没有方向。

麻木到了极点, 反而是一种迟钝的平和。

手中咖啡很快冷透, 他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停车场。

孤车在雪道上行驶, 穿过拍岸的海边,穿过密集的树林。

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

轮胎擦过路边新生的嫩绿,顾西洲左手抵着车窗撑着头,面无表情地向前行驶。

多花繁缕安然度过休眠期, 渐渐有了苏醒的征兆。

它跟着顾西洲天南海北地流浪,也静默地陪伴。

日头再一晃, 挪威迎来了极昼。

顾西洲的生物钟完全紊乱,又恢复到要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着的日子。

但他似乎对安眠药产生了耐药性, 药量逐渐增加药效逐渐减退。

已经无法睡整觉的他差不多每过半小时就要醒来。

不能入睡,顾南就不能入梦来。

这天又是半夜三点,顾西洲睁开眼睛,翻出顾南照片看了许久。

眼睛酸痛不已,大脑也因为疲倦变得混沌。

可他依旧睡不着,同时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理方面应该出现了问题。

那又如何呢?治疗只会拖延时间。

这几年痛苦不断挤压着他前行,将他压成没有轮廓的东西。

于是崩溃来得毫无征兆。

顾西洲弓着背脊,将整个上半身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那又怎么样呢?天亮时分闹钟一响,他不会迟疑。

只是偶尔他也会觉得很累,很疲惫。

很想长长睡一觉,也想睡着不再醒来。

可他不敢停,他不敢歇。

倘若顾南过得不好,倘若被谁骗了怎么办?

从小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没有吃过苦,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钱花光了怎么办?会不会饿肚子?下雨天手有没有痛?

会不会想家,会不会真的在期待地说。

——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时间这柄钝刀已经切割掉顾西洲的心脏,他表面正常内里其实碎成块状。

不是旅客也不是归人地走过一个又一个陌生城市。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无声息地痛苦。

夏天又到了。

挪威只剩周边几个城市和首府特罗姆瑟还未寻找。

容朗打来电话,无关公事也无关顾南,小心翼翼地问:“顾总,您还好吗。”

顾西洲刚吃了闭门羹,举着手机站在马路边,平静问:“怎么了。”

“没……事。”俩大男人没法矫情,容朗郑重道,“顾总,您注意身体。”

顾西洲:“谢谢。”

容朗受宠若惊地挂掉电话,有点没明白。

那个盛气凌人、眼高于顶的顾总呢?

我辣么大一个顾总呢?

噢,顾总早被光阴一点点磋磨掉傲骨、心性,现在的顾总只余一副英俊的躯壳。

又哪来时间伤春悲秋?将手机放回外套,顾西洲走到下一家。

齐腰高的围栏内,一个约莫5、6岁大的小男孩正坐在草坪玩耍。

栗色头发,胖嘟嘟的像个洋娃娃。

眨巴着大眼睛抬头望来,不怕生地打招呼,“hallo。”

这双大眼睛跟顾南太像了,一模一样会说话。

顾西洲不动声色地凝睇着他,小朋友撇撇嘴,哇地大哭。

此时此刻,顾西洲又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的眼神在某些时候会令人感到害怕。

原来他对顾南的“暴行”一开始是从凝视开始的。

酸疼从心头快速蔓延,攻上眉头又溢出喉咙。

顾西洲语态艰涩:“抱歉。”

在这陌生的地界,他意识到错误的开端。

可时光无法倒流,犯过的错也无法挽回。

很快房门打开,一个漂亮女人从房子里出来,眼神警惕地抱起孩子。

顾西洲滑动了下喉结,手腕逾有千斤重地点亮手机照片,生疏又礼貌地用挪威语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