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食南之徒 马伯庸 22085 字 1个月前

大议五日后。

一艘煊赫大船停泊在番禺港码头边,大帆拉满,即将朝着大庾岭方向出发。

在码头之上,华丽的仪仗队分列左右,鼓吹乐班的演奏仍在继续。南越王赵昧站在最前方,不时在江风中咳嗽两声,萎靡的神色里带着浓浓的怅然,那是属于一位父亲的无奈。在他面前的青年,同样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南越王世子赵婴齐,即将在两位汉使的陪同之下,奔赴中原。他将代表南越王,把武王赵佗的牌位供奉在祖籍真定,以示纯孝,然后还要前往长安,觐见大汉皇帝。随同赵婴齐前往的,还有黄同,他将作为侍卫陪同左右。

赵昧身后的百官队伍,与以往不同。为首的只有右相吕嘉,左相橙宇因为湿病发作,积劳成疾去世。橙氏官员都去守灵了,不在队列之中。连头发下垂的土人官员,都比之前要少很多。

在港口围观的南越城民们,对这个转变还不太适应,但他们或多或少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官府对北人的敌意突然之间消退了,据说还抓了十几个此前借机闹事、搞出人命的无赖,于是他们也消停下来,一哄而散。

庄助一人站在仪仗队之前。他身着长袍,风度翩翩,腰间更换了一把全新的汉剑,看起来整个人英姿勃发。不过面对南越君臣的,只有他一个人,另外一个使者此刻在码头另一侧,正忙不迭地收着东西。

“喏,这是五个裹蒸糕,都已经蒸熟了,我用冬叶包好了。”

“这一兜子五敛子用蜜渍过,三天之内都不会坏,不过还是要尽早吃掉。”

“这几个小罐子里,是蚁酱和卵酱,你不是一直想吃没吃到嘛。老张头家的酱就算了,不给你拿。”

甘蔗絮絮叨叨,把一样又一样东西塞进唐蒙的藤箱里,搞得后者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已经吃了五个裹蒸糕了,真的吃不下了。”

甘蔗紧抿住嘴唇,手里却不停地往里放。唐蒙见她那副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你有机会跟我去北边就好了,我带你去吃遍中原的美食。”

“可惜我要进宫做厨官呢。王上喜欢吃我阿姆做的菜,希望我女承母业。”甘蔗一撩额发,语气却不甚兴奋。

一听这句话,唐蒙顿时不吭声了。大事过后,吕嘉提议,任命甘蔗为南越王宫的厨官,算是王室对甘叶含冤而死的一点补偿。本来唐蒙还打算申请带她北归,这么一来,只好放弃。

“对不起······到最后我也没能帮到你。”唐蒙嗫嚅道。甘蔗却伸出手去,拍了拍他肥嘟嘟的脸颊:“如果没有你,我阿姆还是冤死的,我也还是个码头的小酱仔呢。”

“可我明明答应过,帮你找到你阿公······”

甘蔗看向珠水,眼神清澈:“我听莫毒商铺的人说过,珠水的上游,联通着另外一条大江,枸酱就是从那边捎来的。如果我阿公在江边住的话,说不定阿姆能见到他。说不定她还会游回来,在梦里说给我听。所以啊,我不能离开番禺,中原离珠水太远了,我怕阿姆找不到我。”

唐蒙望着甘蔗清秀的面孔,一时间心下凄然。甘蔗越是不提,他就越是郁闷。这是食言之苦,也是无力之痛,更是来自过去的某种心结作祟。

甘蔗双眼闪动,正要开口讲话,这时黄同走过来,催促唐蒙送别仪式要开始了。甘蔗不甘心地转动身子,终于还是失望地闭起嘴巴。

唐蒙拎起那一箱吃食,深吸一口气:“我走了啊。”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甘蔗的脑袋,这才跟着黄同去仪式现场。

码头上的繁文缛节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算结束。庄助和赵婴齐疲惫地回到船上,水手们驾轻就熟地挂起大帆,沿着来时的水路缓缓西去。

不过按照礼仪,两位汉使和世子还得留在甲板上,直到大船离境为止。唐蒙注意到,赵婴齐手扶船舷,面露哀伤,怅望着越来越远的番禺大城,年轻人口中忍不住出声吟道:

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榖。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乌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乌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这是《小雅》中的《黄鸟》篇,乃是流亡异国不得归乡者的愁苦之歌。看来庄助在南越的文学教诲相当成功。世子已可以精准地选择《诗经》词句,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赵婴齐反复吟诵,吟到后来,竟莫名开始流泪,不得不向两位使者致歉,返回舱室之内。

庄助见学生如此,心中也有些郁郁。这时唐蒙走过来,手里捧着两个胥余果,开口插着两根芦苇管,把其中一个递过去。

庄助这次没有嫌弃。两人趴在船舷旁,默默无声地吸吮了一阵,庄助忽然对唐蒙郑重道:“这一次出使南越,我寸功未立,反倒是唐副使你居功至伟。这一次回长安,我会向陛下表奏你的功劳。”

“还是庄大夫你自己去吧,我得回番阳。离开太久,还不知那边搞成了什么样子。”唐蒙淡淡道。

庄助并不吃惊,这家伙素来胸无大志,是被自己拖来南越的,恐怕已烦到极限。他双手举起胥余果,施以敬酒之礼:“多谢,抱歉。”

这四个字里,包含了各种复杂情绪。唐蒙喝光手里的胥余果汁,擦了擦嘴:“我向来对仕途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庄大夫,立此大功,为何还是愁眉不展?”庄助哼了一声,摇摇头:“立什么大功,咱们到底还是被吕嘉那老狐狸给耍了。”

唐蒙一阵愕然,南越王世子都老老实实交出来了,这不是谈得挺好的吗?

庄助叹了口气:“起初吕嘉承诺得好好的,橙氏一倒,他会拨乱反正,废除转运策,恢复对大汉的藩属关系。可等到橙氏真倒了,他态度却一下子变了,只谈质子称藩,废策却不置一词。”

唐蒙劝慰道:“庄大夫不是说,本朝政策是守虚让实吗?南越王愿意送来质子,也算一大胜利了。”

庄助恨恨拍了一下船舷:“我这一次出使南越,本意是凿空五岭,给大汉争取到对南越的主动权。结果五岭巍巍仍在,只带了一个质子回去,心有未甘啊······你知道吗?我向吕嘉要求他遵守承诺,废除转运策,开放国境给汉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五岭险峻,商队转运不易,此事容后再议。你看,又是拿五岭来要挟我。可见五岭天险不解决,无论送多少质子过来,也改变不了大汉与南越的态势!”

庄助倒不是失败的沮丧,而是未竟全功的遗憾。

“再者说,赵婴齐是赵昧的儿子,又不是吕嘉的儿子,他送得当然慷慨!我到今天才算明白。他们吕氏付出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只藏在幕后说了几句便宜话,扳倒了自家的对手,送走了别家的孩子,唯独他们获得转运的大利。嘿嘿,橙氏倒台,赵氏割肉,吕氏得利,真是好算计。”

两个人忽然之间,都理解赵佗生前把土人扶植起来,就是为了牵制秦人,避免威胁到王权。事实摆在眼前,橙氏一灭,吕氏立刻一家独大,连赵氏都算计上了。以赵昧的暗弱性格,恐怕这南越日后,将是吕氏的天下,赵佗的担心还是实现了。

庄助气道:“唉,我原以为,秦人与我们汉人同源,应该心向往之。如今才想明白,什么秦人土人,根本没有分别,土人把咱们视为妖魔,恶言排斥;秦人呢,跟咱们虚与委蛇,赚着中原的钱,骨子里与土人也没什么分别,连南越王都敢拿来算计。归根到底,什么族群之别,都是为了自家利益罢了!”

听到庄助这句气话,唐蒙的双手突然一震,胥余果没拿稳,竟“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怎么了?”

唐蒙脸色有点发白;“我忽然想到,我在独舍那一番推测,似乎有一个大疏漏。”庄助有些纳闷,怎么又提到这件事了?

“其实我当时就觉得古怪,橙宇最后那种愤怒态度,不似伪装,而是发自真心。”唐蒙咽了咽唾沫。

“怎么?你想说他是冤枉的?”

“庄大夫你刚才也说了。秦人土人本无分别,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已的利益、你想想,如果赵佗的立场转向内附中原,对橙氏固然是灾难,对吕氏难道不是吗?橙宇有杀人的动机,难道吕嘉就没有吗?橙宇有谋害的条件,难道吕嘉就没有吗?”

庄助仿佛被蛇咬了一口,脸色急剧变化。

原本他有一个判断,土人抗拒与中原交通,秦人支持与大汉修好。一切判断,皆以这个前提展开。

可在吕嘉拒绝废除转运策之后,他深深体会到,这个前提是错的。土人固然反汉,秦人也未必见得亲汉,他们只想维持现状,居中渔利而已。所以赵佗流露出了内附之心,起杀心的可不光是橙氏一家。

“你的意思是·····.”庄助顺着这个思路推演下去,觉得嗓子有点发紧。

他发现,把整个赵佗死亡事件里的“橙氏”都换成“吕氏”,所有的指控也完全成立。橙宇所有的嫌疑,同样可以套入吕嘉;橙氏能做的一连串灭口,吕氏也有能力做到。两者间唯一决定性的不同,就是莫毒商铺的归属。而那间莫毒商铺的离奇大火烧得恰到好处,既坐实了橙宇的嫌疑,又毁灭了所有的证据,到底对谁有利,也很难讲······

唐蒙猛然瞥见甲板上走过一个人影,突然一怔,这一处点破,万窍皆通,他当即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

“黄同!是不是你干的?”

黄同本来是要找赵婴齐的,忽然被唐蒙拽住,一脸莫名其妙。唐蒙双目圆睁,狠狠瞪着这个老兵,死活不肯松手。

越来越多的不自然,纷纷浮出水面。唐蒙发现,每次他调查的关键节点,都有黄同的影子,而且每次都引导得不露痕迹,以至于让唐蒙产生了都是自己发现的错觉······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大喝道:“橙水带我去幽门的时候,你怎么会突然那么巧现身的?是不是一开始就跟在后面?”

黄同试图辩解,唐蒙却又想起一个细节:“那几个无赖城民是不是你引去的?我记得那里面有一个家伙,正是人城时扔我五敛子的城民,也是围攻驿馆的城民!怎么总是他?”

面对质问,黄同脸上的疑惑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自嘲的苦涩神情。那一大块烧伤的疤痕,开始在脸上扭曲、蠕动,让他变得暖味而虚弱。

唐蒙没有继续问,他从对方的反应已经知道了答案。

“武王忠诚、兄弟情谊、家族利益这三道菜,橙水一直犹豫不决,看来只有你,早早就决定了享用的次序啊。”唐蒙冷笑。

一听到橙水的名字,黄同四肢一瞬间失去了挣扎的欲望,整个人软软的,就像一尊任人摆布的木偶:“不是我,我没动过手,我真的没有······”

唐蒙相信黄同说的是真的,这人应该同这一系列阴谋与灭口无关。他只是一枚远贬边关的弃子,只因为汉使俘虏了他,吕嘉才物尽其用,让他把形势朝另一个方向引导。

他不想问黄同,为杀死任延寿的凶手效命是什么感觉;也不想问橙水的死,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唐蒙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舍弃了那么多,最终得到了什么?”

这一次吕嘉指派黄同随侍世子,而赵婴齐在长安至少要待上十年,届时黄同如果还活着,也已六十多了,他就像一块丢在路上的芭蕉皮,就算侥幸回国,也不会有任何前途。

黄同面对质问,伤疤抽搐,却缄口不言。唐蒙还要逼问,旁边庄助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脸色冷峻:“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可这对甘蔗很重要!”唐蒙的情绪激动起来,“如果是真的,岂不是说杀她阿姆的人、毁掉她父亲唯一线索的人,此时还堂而皇之地传在南越城里,和她待在一起,没受到任何惩罚?这你让我怎么走得安心?!”

”唐蒙!“庄助喝道,“我们只是被误导了,错不在你!”

“可我辜负了她!”唐蒙胸口剧烈起伏,“我骗了她!”

“我们是大汉使臣。你先把他放开,大局为重!”

这一声“大局为重”,令唐蒙心中那一股激荡了几十年的不平之气,再一次充盈于胸。

唐蒙当年费尽心思找出家族覆灭的真凶,只是换来郡守一句“大局为重”,个人冤屈从此被彻底埋没,无处伸张。听着庄助严厉的呵斥,看着黄同惊恐的神情,回想着甘蔗的凄苦模样与那一对姐弟,唐蒙再次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无力感。

吕嘉如今权倾南越,即使是大汉朝廷,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小酱仔对南越加以追究。政治的残酷,从不因个人境遇而动摇;正如天地之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只能随波逐流,只要稍微流露一点人性,便会被旋涡所吞噬。从赵佗到橙水,从唐蒙到甘蔗,概莫能外。

越是如此觉悟,唐蒙内心的愧疚感越是强烈。他的胃袋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实在不能忍受,终于松开黄同,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之前吃下去的裹蒸糕碎渣,混着黄褐色胃液与黄绿色胆汁,流淌了甲板一地。

庄助不顾污秽,赶紧俯身猛捶唐蒙后背,免得他噎死。

恢复呼吸的黄同惊魂未定,揉着脖子上的勒痕,一脸苦笑。那些坚守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这样不知坚守什么的无根之人还活着,这到底是诅咒还是幸运,只有黄同自己知道答案。

庄助一边捶,一边冲黄同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滚?”

黄同什么也不敢辩解,默默地转身离开。这个老兵整个人像是中了什么诅咒,就在这短短一瞬,苍老了几十岁,脚步茫然,仿佛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该去哪里。

唐蒙好不容易吐无可吐,这才缓缓恢复精神。庄助把他搀扶到船舷旁边,吹吹江风,还把自己的胥余果让过去,让他润润被胃液灼伤的喉咙。

“我要回去,快让船掉头!我去告诉她!”唐蒙挣扎着。

“事到如今,你回去又能如何?”庄助无奈地劝道,“难道你要告诉她,她的杀母仇人如今贵为丞相,你却无能为力吗?”

唐蒙的动作僵住了。庄助说的是沉甸甸的现实,与其让甘蔗面对残酷的现实,还不如糊涂一些为好。这些唐蒙明白,可胃袋越来越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只得啜着甘甜的胥余果汁,迷茫而疲惫地望向船舷之外。

不知不觉,大船已经行驶到了那一块海珠石的附近水域。唐蒙忽然双瞳紧缩,赫然看到,在那块圆润如珠的礁石之上,竟站着一个娇小的熟悉身影。他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那身影瘦弱娇小,一阵江风吹起,枯黄的头发在空中飞舞。

唐蒙的心脏猛然加速,是甘蔗!

海珠石距离码头有十几里地,难道说她刚一离开码头,就朝着这边赶了?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渡过汹涌的江水跑到江心,又是如何克服恐高,攀上礁石的。

大船不可靠礁石太近,只能远远地平行而走。唐蒙跑到船头,冲那边挥动手臂,甘蔗也冲这边用力挥手,口型变化。只可惜江风太大,隔得太远。她说什么唐蒙听不清,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刚才码头人实在太多,甘蔗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告别的话。所以她特地跑这么远,来与唐蒙单独再见一面。唐蒙心中暗叹,这样也好,此时的他可没勇气近距离与甘蔗对视,就这么远远地告别一次h了。

庄助刻意让船工放缓了速度,让两个人能对望得久一些。唐蒙甘望模着蔗糊的面孔,看着她口型变化,耳畔蓦地想起了她银铃般的声珠水准的上游,联通着另外一条大江,枸酱就是从那边捎来的。如果阿公在江边住的话,说不定阿姆能见到他······”

也许在珠水边上,她才最开心吧,唐蒙像是在开解自己。

奇怪的是,这一句话反复在他的耳边回荡,挥之不去,往复叠沓。突然之间,一股长风平地而起,一下子吹开灵台之上的重重迷雾,令唐蒙精神一振,眼前一片澄澈。

他扑到船舷边缘,极力探出身子去,声嘶力竭地大喊道:“甘蔗,我一定会找到你父亲!绝不食言!绝不食言!”

唐蒙从船头一路跑到船尾,不停地大喊着,也不管甘蔗能否听到。直到大船开远了,他才扑通一声蹲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

庄助伸手欲要搀扶,却看到一张极为严肃、刚刚下了重大决心的肥胖面孔:

“庄公子,我不去番阳了,我要跟你回长安!去觐见陛下!”

转眼一个月过去。

唐蒙忐忑不安地站在宣室殿前,小腹一阵翻腾,之前喝的肉羹几乎要反上来,这是过度紧张的表现。当年孝文帝就是在这小殿内接见的贾谊,现在即将轮到他了。

一个小黄门走出来,说天子召见。唐蒙咽了咽唾沫,习惯性地看向身旁,可庄助并不在。

他们两个人与赵婴齐回到长安之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位汉使能带回南越王的世子,一时间朝野交相称赞。庄助并未食言,他为唐蒙争取到了一次觐见天子、单独奏对的机会。

唐蒙跟随小黄门走进宣室,殿内惊人地朴素简单,只有一扇屏风、一个桌案和一尊香炉。屋子里采光尚可,但微微带着一股寒意,让人不由自主地精神起来。

年轻的大汉天子正在桌案之后,捧着唐蒙绘制的南越地理舆图在看,看得很仔细,几乎贴到眼前。一番叩拜的礼节过后,小黄门悄然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唐蒙伏地道:“臣所绘舆图,在南越国已被收走。这是回长安之后,臣凭记忆重绘的,中间多有不确切之处,请陛下恕罪。”

天子“嗯”了一声,将绢帛徐徐放下:“你这图画得倒精细,只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唐蒙急忙趋前,向天子一一解释每条线的意义。经他这么一分说,天子豁然开朗,原来这纷乱的线图自有章法,只要遵循某种规则,眼前便可浮现山川真貌。

天子好奇地重新审视良久,不由得感叹道:“啧,五岭逶迤,阻塞岭南,外有崇山峻岭,内有水路纵横,这些事原来朕也知道,可一看这图,更是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