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蒙在这个监牢里待了足足三天,大概是有人打过招呼,待遇比先前好得多,至少晚上可以放心入眠。到了第三天,唐蒙一直睡到眼皮被阳光晒得发烫,才不情愿地睁开双眼。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感觉身体比之前松快多了,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头脑也变得清明了一些。
栅栏外搁着一个陶碗,里面堆着三个薯蓣。这种东西谈不上什么烹饪,就是把薯蓣蒸熟,最多撒上一撮盐,乃是大部分南越百姓日常的主食,比甘蔗精心烹制的差远了。但如此粗糙的食物,居然也能令唐蒙腹中涌起一种热切的欲望。
他抓起薯蓣,开开心心地吃着。还别说,虽说处置粗糙,可盐味很巧妙地中和了薯蓣的涩味,反而引出些许清香,不失为一种新奇体验。
他正吃着,栅栏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典狱长走到栅栏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唐蒙,打开牢房门,两名卫兵一左一右抓起囚犯的胳膊,给他戴上脚镣就往外拖。
唐蒙倒不惊慌,只有上刑场的死囚犯,才不用戴脚镣。他甚至不忘揣上一个薯蓣,搁在嘴里咀嚼,因为接下来可能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果然不出所料,他先被带到一处小殿之内,在那里脱下满是汗臭的衣袍,换上一身干净的凉服,稍加梳洗,甚至还用柚子叶简单熏了一下,然后继续上路。在穿过一系列小殿与回廊之后,唐蒙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座方正的高台大殿,抬头一看匾额,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是南越王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匾额上题着“阿房宫”三字。秦人对咸阳的记忆,至今仍残留在南越之地,所以这座建筑一定用于最重大的议事和典礼。如果赵昧要宣布称帝之事,只可能在这里。
在阿房宫的台阶之下,甘蔗早已站在那里。她整个人魂不守舍,眼神恍惚。直到卫兵把唐蒙带到她身旁,咳了一声,甘蔗才猛然惊觉。她一见唐蒙,双目先是闪过一丝惊喜,可旋即被黯淡所取代。
甘蔗正要开口,唐蒙却示意她先别讲话。待卫兵走上台阶去通报的空档,他压低声音问道:“我托庄公子让你做的事,可准备好了?”甘蔗点了点头,眼神里却疑惑不减,不明白那件事有何意义。
可唐蒙没时间解释了,因为四个王宫卫士走上前来,把他和甘蔗带上殿去。
一到大殿门口,首先扑入唐蒙鼻孔的,是香味,各种香味。南越人爱熏香,有点身份的大族都会调配自家的独门香料。这么多种不同的香味齐聚殿内,汇聚成一股复杂、黏腻、浓烈的氛围,彰显着这次大议的级别。
此时大殿里站着一百多人,除了少数侍者,其余都是南越的高级官员。从发型可以分辨出来,秦人土人大约各占一半,他们分别站在吕嘉和橙宇身后,显得泾渭分明。有资格跪坐在毯子上的,只有位于圈子最中央的南越王赵昧、世子赵婴齐。
赵眛身侧其实还有一处席位,但此时空着,席位的主人正站在大殿正中央,手持断剑,一袭挺拔的白袍,在众多玄袍之间格外醒目,有如一只落在鸦群中的玉鹤-正是庄助。
他此时手持断剑,面色因激动而微微涨红,可见之前已经有过一番激烈的舌战。整个殿里弥漫的杀伐之气,甚至盖过了熏香的味道。
庄助见唐蒙和甘蔗被带上殿来,当即转向赵昧,手执断剑一拱手:“殿下,唐蒙已到。”赵昧还是那一副恹恹的神情,他往下一看,先注意到甘蔗,不由得一喜:“哎呀,你几日不进壶枣睡菜粥,本王又睡不好了。”
甘蔗没见过这种大场合,本来颇有些瑟缩,此时听到赵昧什么都不关心,居然先说起睡菜粥,脖子一扭:“我被抓起来了,做不了!”赵昧碰了个硬钉子,也不气恼,挥手吩咐给唐蒙松绑。
唐蒙恢复自由之后,揉了揉酸疼的脚腕。庄助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适才橙宇已正式提出,要为南越王上帝号,吕丞相明确反对,如今双方摆明了车马,白刃见红,就看赵昧的最终决定了。我坚持说要先澄清巫蛊之事,否则大汉将不惜一战,这才给你争取到一次发言机会。”
唐蒙本想表示“您放心”,没想到一张开嘴,先冒出一个嗝,显然是薯蓣吃多了。
庄助额头冒起一根青筋,一瞬间有些后悔,连忙郑重叮嘱道:“今日成败只在你手,希望不要辜负陛下。”他微微顿了一下,又用更小的声音道:“我已修书一卷,提前送回中原。倘若今日你我不幸身死,朝廷会明白前因后果。”
唐蒙笑了笑:“庄大夫你道歉的方式,还真是别致。”他拍拍庄助的肩膀,坦然走上前去。庄助目送他走到朝堂正中,忽然感觉到一阵来自天道的讥讽,大汉和南越无数人的命运,居然掌握在了一个无时无刻不想着逃避的懒虫手里,何其讽刺。
那边唐蒙正要开口,橙宇拍了拍桌案,瞪起那一对黄玉似的双眼:“一介囚徒,见了大酋为何不跪?”吕嘉在对面阴阳怪气道:“监督朝仪,可不是你左相的职责,中车尉呢?”
橙水前几日意外身亡,而且死得不清不楚。吕嘉如此说,其实是暗含讥讽。
橙宇被噎了一下,庄助已经阔步而出,大声道:“本使在此恢复唐蒙的副使身份,汉使见王,不必跪拜。”
“汉使的意思,是打算承认对诅咒大酋之事负责?”橙宇立刻把矛头转向庄助。庄助话语强硬:“唐副使此来,正是要向殿下说明此事原委,殿下也已同意,莫非左相没仔细听?”
橙宇只好恶狠狠冲唐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到底是怎么在南越王宫行巫蛊之事,玷污我国气运的?”唐蒙装作没听见,施施然走到大殿中央,先环顾四周,然后拜见赵昧:“小臣昧死拜见殿下,是为澄清辩明,所谓巫蛊木偶,绝无此事,纯属污蔑。”
殿内群臣小小地哄了一声,都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庄助拼死争取来这个机会,唐蒙会有什么惊人之语,谁知上来就是一顿苍白无力的辩白。赵眛态度不置可否,橙宇哼了一声,甚至懒得跳出来驳斥。此前人赃俱获,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唐蒙继续道:“当日小臣确实离开宫中庖厨,擅闯独舍,但不是为埋设人偶诅咒,而是为了另一桩更为要紧的大事!”
“哦,是什么?”赵昧用右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的。可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似的,猛然直起身子。因为唐蒙陡然提高了嗓门,让大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臣前去独舍,是为了彻查三年前南越武王之死。查得并非意外,而是谋杀!”
无声的海啸,拍过整座大殿,官员们个个惊得面无人色,身子几乎站立不住。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橙宇喝道:“你不是说要交代巫蛊诅咒的事吗?扯到武王他老人家做什么?”吕嘉不疾不徐道:“橙左相,你这么紧张干吗?莫非心里有鬼?”橙宇的双眼越发凶黄:“我心里没鬼,只怕有些人借鬼生事,把今天要议的正事给忘了。”吕嘉故作惊讶:“哦?您是说,武王之死不是正事?”
橙宇一噎,这招诛心是自己惯用的,今天却被吕嘉用在自己身上。
赵昧原本萎靡的神情,被刺激得支棱起来,忍不住身体前倾:“唐副使,你说武王之死······是谋杀?”唐蒙道:“不错!”赵眜等了半天,见他没往下说,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
唐蒙看了橙宇一眼:“武王之死,毕竟是三年前的事。就算小臣和盘托出,也会有人提出质疑。所以不妨用另一种方式,向殿下展示。”
“什么方式?”赵昧好奇。
“爰书上说,武王之死,乃是误咽壶枣睡菜粥中的枣核所致。今日甘叶的女儿就在这里,请她熬上一釜壶枣稻米粥,真相立现。”
荒唐!橙宇忍不住又要开口叱责,可唐蒙已抢先大声道:“久闻殿下以纯孝治天下,想必为了武王瞑目于九泉,不会吝惜这一炊之时。”
是言一出,橙氏一系的官员面面相觑,登时都沉默下来。谁不知道武王对赵昧的影响,这一顶孝顺的帽子扣下来,南越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谁敢反对,那就太有嫌疑了。
庄助站在一旁手扶断剑,表情略微放松。唐蒙这家伙开局不错,先抑后扬,不知不觉把众人从“称帝”带到“武王之死”的话题中来。
果然,赵眛点头允诺。唐蒙走到甘蔗面前,拍拍她的肩膀:“还记得我的叮嘱吗?请你按照你阿姆的烹制方法,仔细给大王煮上一釜壶枣粥。”他把“叮嘱”二字咬得很重,甘蔗会意,点了点头。
橙宇这时又试图阻止:“她是罪臣甘叶的女儿,让她熬粥,岂能放心!”唐蒙道:“一应炊具原料,皆用宫中所存;具体下厨的活计,也由宫厨代劳,她只动嘴不动手,这总可以了吧?”
橙宇仍旧不放心,坚持把宫厨叫上殿来,反复交代,不允许甘蔗在庖厨里触碰任何东西,这才放他们前往庖厨。
大殿里变得安静下来。这场面颇有些荒唐,南越国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却都在等着一个小酱仔熬粥。有些人试图开口说点什么,可再一想,那釜粥事关武王之死,现在说什么,都会被另外一方攻讦为转移话题。秦人和土人之间的嘴仗打了三年,双方都摸出点门道,宁可沉默,别留话柄。
所以在无数眼神交错和牵制中,大殿愈加安静。赵昧以手托脸,又昏昏欲睡,亏得赵婴齐在旁边屡屡去拽父亲衣袖,把他一次又一次唤醒。
庄助手执断剑,矫矫而立,像是一个最严厉的监督者。这时唐蒙一脸轻松地走到橙宇面前,伸出胳膊。橙宇以为他想动手打人,焦黄的面皮上显出一丝惊慌,旁边众人急忙阻挡。谁知唐蒙从他面前桌案上的小碟里,抓了一把橄榄,然后回到原位嚼了起来。
赵婴齐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唐蒙伸手要分给他一点。赵婴齐却不敢去接,似乎对他有些畏惧,也不知这畏惧从何而来。
过了好一阵,殿角传来脚步声。百无聊赖的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同时去看,只见两个侍者抬着一釜热气腾腾的壶枣粥进入殿内,甘蔗和宫厨紧随其后。
橙宇先问宫厨,甘蔗可曾沾手?宫厨老老实实道:“甘蔗姑娘只是指挥了一下,我亲自下厨,所用食材俱是宫库存货,也已请奴仆尝过,并无问题。”
唐蒙笑道:“橙丞相是否放心了?”见对方没反应,他便自作主张,取来四个大碗,分别给赵昧、赵婴齐、橙宇和吕嘉盛了满满一碗,正好分光釜里的粥。
“请殿下与诸位品尝。”唐蒙道。
四人满脸狐疑,端起陶碗吹了几口热气,试探着喝起来。这壶枣粥熬得火候有点急,不那么黏稠,好在因为掺入了枣泥,白里透红,口感颇好,而且里面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鲜味,与枣泥的甜味相得益彰。四人吸溜吸溜,一会儿便下去半碗。
“哎呀。”赵眛喝到一半,忽然觉得嘴里多了一个硬物,吐出来一看,却是一枚枣核。殿上立时大乱,两代南越王喝粥都遇到枣核,这可太不吉利了。
橙宇率先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喝道:“怎么回事?”甘蔗倔强地仰着头,原地不动,反而是宫厨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辩解:“丞相明鉴,这壶枣粥里的枣泥,都是事先把去核的枣子磨碎,再加入粥里。小人全程都看着,不可能混入枣核的。”
“哦,那就是有人故意放进去,为难大酋喽?”橙宇逼问。宫厨汗出如雨,不知该如何回答。橙宇霎时转向甘蔗:“是不是你?嗯?为了替你阿姆报仇?”
甘蔗每次与他的黄眼对视,都会下意识地一哆嗦,感觉被什么猛兽盯上。这时唐蒙站了出来,笑眯眯道:“不要为难一个小姑娘,那枣核是我刚才盛粥的时候,顺手放进去的。”
此话一出,别说橙宇,就连赵昧父子和吕嘉都是脸色一变。如果他存有歹心,刚才已然下毒成功了。唐蒙却双手一摊:“多谢橙丞相的讲解,就不必我多说什么了吧?”
赵眜反应比较慢,眼神还很茫然,吕嘉、橙宇这两个成精的老怪物,却已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正常壶枣粥里,不可能掺入枣核。如果吃到枣核,肯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当年武王在独舍,自然也是同样的情况。
橙宇一贯喜欢利用对方一个小错大加渲染,没想到这次却被唐蒙利用,反替他做了解释。橙宇双腮气得鼓了鼓,面皮似乎变得更黄:“且不说武王如何,你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企图谋害大酋!这总没错!”
唐蒙顺势走到赵昧面前,请他把枣核放到自己掌心,高高托着给周围的人展示:“枣树乃是中原特产,于南越水土不合。诸位可见,这里的枣子偏小,只有豆子大小-若我存心要害死南越王,用这玩意儿能噎死吗?”
橙宇道:“南越也有北方的干枣进口,谁知道你会不会挑个大的放进去。”唐蒙笑起来:“这么小的枣核,王上尚且能吃出来,那么大一个东西混进粥里,难道他会硬吞下去不成?”橙宇正要说什么,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在帮他的论点辩护。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无形之中证明了两件事:枣核不是无意中混入的,而是有意为之;武王不可能被枣核噎死。
倘若是唐蒙自己陈说,那么必然会有一番细节争论。可橙宇这么一驳斥,反而与唐蒙成了同路人,事到如今,再想改口也难了。这时吕嘉在一旁提出疑问:“既然独舍的枣核噎不死人,那放进去有何意义?”
这个问题问得恰到好处,唐蒙环顾大殿一圈:“我今日不说,诸位便会一直以为,武王是被枣核噎死的-这就是意义!”
是言一出,大殿之内顿时响起一阵惊叹之声。无论是两位丞相,还是站立在外侧的官员们,无论是头束竹冠的秦人还是垂下两缕散发的土人,都因这一句话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家都不是傻子,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枣子只是掩盖武王之死的手段。
武王统御南越七十多年,殿中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羽翼之下长大,如同神祇一样的王上与大酋,竟是被人害死的?
赵昧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地严峻,他缓缓站起身来,盯住唐蒙:“你还查出些什么?”话里隐隐带着怒气,但不是对唐蒙,而是对周围其他所有人。如此之大的失误,简直是对武王的亵渎,他的肩膀此时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不论是吕嘉还是橙宇,都默契地闭上嘴。他们两个当夜也见过武王,如今任何言辞都可能被解读为做贼心虚,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于是唐蒙轻轻俯首,不受干扰地把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讲出来。让庄助和橙宇都很奇怪的是,他的讲述里完全没提及橙水的阻挠,亦没有为自己辩白。事实上,唐蒙没有按照自己的调查经历来讲,而是从甘叶的视角复述了整个故事:
她当夜正要熬制壶枣睡菜粥,发现枸酱用光,急忙外出去莫毒商铺取新货,却不知枸酱罐子里已被下了毒。她按正常厨序熬完粥,送到赵佗面前。赵佗吃到一半忽然毒发身死,刚刚离开的吕嘉与橙宇二人闻讯急忙折返,赵佗已然去世。
待得唐蒙讲完,众人半晌都没吭声,都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消化这惊人的信息量。即便是庄助,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完整的版本。
还是吕嘉最先捋髯疑惑道:“如此说来,那个凶手若要动手,得甘叶恰好用光枸酱,这未免太巧了吧?”
唐蒙胸有成竹道:“您说反了。不是“恰好”凶手动手;而是凶手为了动手,制造了这一个“恰好'。”吕嘉没听懂:“愿闻其详。”
唐蒙竖起指头,侃侃而谈:“蜀枸酱在南越国并无出产,甘叶需要每两个月通过莫毒商铺,从夜郎捎来两罐。所以她量入为出,按两个月来分配枸酱用度,每次旧货将尽,新货即来。但在三年前的七月,莫毒商铺延迟了两日交货,导致甘叶的枸酱库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档。”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赵婴齐道。
“甘蔗的家里,挂着很多榕树叶,就是计时之用。而我查过莫毒的账簿,略加对比,就会发现他们七月捎带的蜀枸酱,准时运抵番禺港,不存在延误,时间恰好是武王去世前两天。但那一份契简的日期离奇地被人削改过,改成了武王去世当日到货。换言之,甘叶连夜去取新枸酱之事,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
橙宇觉得脸颊有些瘙痒,一边挠一边道:“照你这么说,莫毒商铺才是主谋?”
“不,莫毒商铺已经持续送货送了十几年,信誉极好。恐怕是被真凶要挟,迫不得已才如此做的。”
“真凶如何要挟他们?”
唐蒙看了一眼甘蔗:“诸位有所不知。其实莫毒商铺每次捎来南越的蜀枸酱,不是两罐,而是三罐。他们给甘叶两罐,自己会留下一罐,抵作行脚费用。这一罐,莫毒商铺向来是进贡给东家。也就是说,谁是莫毒的东家,谁就是真凶。”
“你这个假设,未免太累赘了,老夫倒有另外一个更简单的揣测。”避宇看了眼赵昧,见主上并没什么反应,便开口道;“那个凶手,应该就是甘叶。”
两道炽烈如夏日阳光般的视线,从甘蔗的双眼射出,牢牢地钉在橙宇身上。可惜这对橙宇毫无影响,他从容道:“甘叶直接在壶枣睡菜粥里下毒,待武王毒发之后,偷偷地把加工剩下的枣核,放入粥中误导别人-我这个解释,是不是更简洁合理?”
“不错,我最初也怀疑过。她做这些事最为便当不过。”唐蒙先表示了认可,然后陡然提高了声调,“可动机呢?她好好做着宫厨,为什么要杀武王?”
“哼,这谁说得清楚。受着武王恩惠去反武王的人,可多了。”橙宇瞥了吕嘉一眼,后者摇头苦笑。
“甘叶上直前夜还答应女儿,说等闲下来给她做裹蒸糕,结果转天她便莫名投江,剩下一个孤女受尽欺凌。试问她如果是真凶,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橙宇双颊鼓鼓,一时间答不上来。
“甘叶很明显就是替罪羊,被人所害,伪作畏罪投江。她没有害死武王,她是清白的!”唐蒙大喝道。
甘蔗身子晃了晃,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悲戚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在司掌南越命运的诸多官员之间。一直沉默的赵眜,似乎有所触动,终于开口道:“唐副使,你所说的这些,虽说合乎情理,可并没什么证据。武王之死,兹事体大,只凭臆测可不妥。”
这一句话说出,殿中大部分人都面露意外。这位南越王一直神情恹恹,这句话倒问得颇见睿智。
唐蒙正色道:“我无法证明,三年时间,现场就算有证据也早湮灭无存了······”就在赵眜脸色变沉之前,他又补充道:“但凶手已经帮我证明了。”
“哦?”赵昧不由得身体趋前。
“武王去世不久,甘叶投江自尽,任延寿吃了莽草果中毒身亡,莫毒商铺的老管铺溺水而死,就连任延寿家的一个齐姓厨子,也很快失足淹死了。所有与武王之死相关的人,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全部死亡。你们觉得这是一系列意外巧合,还是处心积虑地灭口?”
“任延寿也是被杀的?”赵昧和赵婴齐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唐蒙趁机把沙洲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在这炎炎夏日里,大殿内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似感到一丝阴冷寒风掠过。
“所以······这个凶手是谁?你可知道?”赵昧的声音微微发颤,里面既有恐惧,也有愤怒。
“请南越王少安毋躁。”唐蒙一拱手,“我难以指认,但食物可以。食物至真,只要稍做等候,这一釜壶枣粥,便会让真相立现。”
赵昧本来以为,这一釜粥只是为了证明武王不是误吞枣核而死,如今一看,竟还藏着别的用意?他侧过头对赵婴齐道:“我儿可看出什么来吗?”赵婴奇摇摇头:“唐副使眼光卓异,心思缜密,儿臣远不能及,不过······”
他欲言又止,赵眛问:“不过什么?”赵婴齐迟疑道:“听唐副使描述,他擅闯独舍,真的是为了调查而已。那橙氏说他行巫蛊之事······”赵眛“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拍拍赵婴齐的肩膀:“且看,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