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十四

碎片 湊佳苗 20843 字 2个月前

我可以只在自己想吃的时候,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吃多吃少也是我自己说了算。

终于,我将梦寐以求的生活握在自己手中。

你要瘦身?

是呀,现在的体重终于超出了我的底线。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想瘦下来了,节食也曾尝试过几次,然而,真正有危机感的,这还是头一次。居然自己的体重竟到达了人生顶峰,我压根儿没想象过自己的体重会变成这样的数值。

曾几何时,节食这个字眼与我是毫无干系的。上小学时,我还曾经被班上捣蛋的男生送上了“鸡骨架”的名号。对,对,就是堀口弦多。他被人叫作“小矬子”,结果不知为何却把怒气发在我身上,虽然我什么都没说。

对了,喊他“小矬子”的应该是久乃你吧。

你在跟我说对不起吗……?真是的,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呢。虽然口上无德的是你,但大家却因为有些怵你,便将情绪都撒到跟在一旁的我身上。

你说你没想恐吓他们呀?是啊,我知道。其实,大家心里发虚,不是因为被你瞪着,而是因为被你笑眯眯地盯着瞧才越发地打心底发怵。如今想来,这才是更让人害怕呢。能用笑容将对手石化,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可爱女孩能做到的。

久乃和我是发小(闺密),当初还在乡下,就只有小学门口才见得着一个红绿灯。自打记事以来,我们就理所当然地在一起。那时的我曾认为,像久乃这样的美人人世间大约三十个人中才会出一个。后来,在蹬二十分钟自行车才能到的初中里,坐着巴士晃两个小时去念的高中里,乃至乘着飞机到东京上的大学里,我都再没有遇到过一个久乃级别的美人了。

直到如今,现在再和代表日本的世界小姐说起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当初那个“鸡骨架”的称呼,时至今日竟让我感到有些怀念呢。因为,放到现在,如果让一个讨厌我的人找一万个词来挤对我,他也决计不会用到这样的字眼。

人的身体是多么不可思议啊。或许大家觉得我瘦是家境贫寒的缘故吧,然而并不是这样的。

干农活,本来就是一个挣得少、体力消耗大的营生嘛。难道还有什么比务农更划不来的吗?而且,就是因为碰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从小就不得不天天免费劳动,所以我才那么瘦。

真的是分文都没有啊。一个小孩子,一天哪怕是只能得到一百日元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我却连一日元都没拿到过。“可不能掉钱眼儿里呀。”这是我奶奶的口头禅。她就是这样,叨叨着,也不让爸妈管钱,全部都揽在自己手里攒着。

或许应该说,我们家并不是因为务农而生活窘迫,只不过是家里管钱管得比较紧而已。

这绝对算骚扰了。是哪种骚扰呢?能叫老太婆骚扰吗?

我这个奶奶,每个月给爸妈的钱还不到十万日元,还命令妈妈要认真做好三餐。他俩不得不变着法儿地用这点钱来安排好一日三餐。就算大米蔬菜可以自给自足,可一旦桌上缺鱼少肉,奶奶就会发脾气,甚至菜的样数少了她也会发脾气。

因此,我家餐桌上摆着的盘碟里,饭菜总是冒着尖儿的。

当时人们没有用卡路里来计算饮食热量的习惯,但如果估算一下的话,每人每餐的热量也得有2000大卡了。

这么大的量,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全部吃掉呀?可是,我要是剩下的话,奶奶就会一边叨叨着战时如何穷苦,一边对我发脾气。她嘴上批评着我,自己却将饭菜剩下,说什么饭菜不合口味,还都怪在妈妈身上。尽管如此,奶奶还是挺胖的。

现在想来,什么干农活全靠体力啦,打仗时如何穷苦啦,这些都不是她胖的原因,我想奶奶之所以肥胖,也许是因为自卑吧。爷爷在我五岁时去世,他中等身材,并不是个胖人,比起来,奶奶明显就要胖很多了。

对了,久乃,有一次你来我家玩,看见奶奶是不是说了句“像猪一样”啊?就因为这个,那天晚上奶奶喋喋不休地发了一宿的脾气,比往常都要厉害。

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她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跟那样没礼貌的孩子玩,或者直接说些久乃的毛病就好,但她却一会儿批评我筷子拿得不对,一会儿又嫌我关厕所门的声音太大,太刺耳,还说我不会说话什么的,到处挑毛病。结果到最后又说是我没规矩没教养,连妈妈也一道被责骂了。

这些全都是嫉妒!

这些年,我妈的体格越来越健硕,她从前可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窈窕美人呢。经常听人们说,男人会喜欢和自己母亲相像的人。然而,我爸却恰恰相反,偏偏找了一个跟自己母亲如此不同的人。虽然我不知道在和我妈结婚前,我爸有没有别的女友,但他喜欢的女演员个个身材纤细。与胸围、臀围比起来,他更看重的是腰围。

对了,曾经有一次奶奶一边大哭一边发脾气。当时我好像才刚上幼儿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哭,而且那之后的记忆中再也没见过奶奶哭,所以特别记住了那一次。那次是因为爷爷给我妈买了件衣服回来,一件普普通通的毛衣,看起来既不高级,也不时髦。

“你可从没给我买过一件衣服。”

“反正我挑的衣服你总是挑三捡四,不愿意穿。”

爷爷和奶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我妈在一边难堪极了。

虽然是老太婆,但奶奶终究也还是女人嘛。当然啦,我打小儿便知道,从性别上来说奶奶是女人呀。然而,我却从没想过,老太婆们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心思呀,比如想穿得漂漂亮亮、保持美丽的容颜、想被人夸好看、想得到男人的青睐什么的,她们也会有这些想法呢。

过去我曾一度认为,奶奶一年到头戴着一顶淡紫色的毛线帽,无非是怕头部受凉,直到我开始在意自己变薄的头发,才意识到奶奶的帽子也许是为了藏起日益稀薄的头发吧。

哎,久乃诊所的客人中也有不少老年人吗?你那里可是美容外科呀!真是没想到。人即使上了年纪也希望保持美好,这一点我还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去做美容整形可就是另外一个次元的问题了。

老人家去是图什么呢?若说有了心上人,或是想要结婚,抑或从事着需要门面的工作或是有着什么爱好之类的,再不然是要参加选秀什么的。总之,这美容整形难道不是为了给那些靠脸吃饭的人解决问题的吗?

祛斑?!这样啊。不过,在你这个诊所做祛斑,怎么也得花个几十万日元吧。反正不是五千日元能搞定的吧。

果然要花几十万日元呢。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止一倍呢。久乃,价格这么高合适吗?我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在电视上看到你被警察带走。是吗?没问题呀。因为之前都会认真进行咨询介绍,也会将费用预算如实告诉顾客的。

也就是说,客人们也都接受了你们的价位咯。花大价钱,祛个斑、拉个皮,然后呢?她们肯定是觉得物有所值才来做的吧,可是她们未来也没剩多长的时间了。

我这说法过分吗?我可没久乃你那么过分呀。不过,你现在可越来越会装腔作势了。我看电视了,最近那个……什么节目来着?对,对,《通宵大讨论》,可真了不起,俨然一位艺人了。

通过重睑成形,有些孩子能够以更加积极的心态面对校园生活。尽管如此,校规却明令禁止,这不是很不合理吗?为什么把美容与教育割裂开来呢?这两者都会使人的心灵变得更加充实。

像不像啊?刚才我学久乃的口吻。久乃说话一点乡音都没有,好像很多人都想当然把你当成东京人了呢。

当然啦,只要上网一搜就全都出来了,不过久乃你对自己的经历丝毫不遮遮掩掩,这也是我觉得你做事漂亮的一个原因。经过了许多次的县市合并,一些相当偏僻的农村也都变成了市,可是我们老家却还叫作郡呢。现在写地址时还不得不加上“大字”[1],所以发快递时,地址栏没有两行根本就写不下。

话说这跑题跑得太偏了,我要说减肥的事呢。

其实也轮不到我对老年人的事说三道四的。我有丈夫,有孩子,在家工作,完全没有什么机会和其他异性接触,而且上门送快递的小哥也不像是宣传册上印着的那种。那些照片上的真是实际中的快递小哥吗?

我丈夫?虽然我比结婚那会儿胖了不止20公斤,但他从没直接抱怨过什么。那个人原本就只对二次元人物才有兴趣。当初我体重超过50公斤后,自己大呼小叫“完了、完了”,人家就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完了?”。

那可是从42公斤长到了50公斤呀,虽说在此期间,我生了孩子,体重也一度超过50公斤。但比起当初认识时重了8公斤呢,按理说应该注意到吧,可是人家对我的节食行动竟然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想说。还说什么,就算你努力减掉两三公斤也没啥变化吧。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结果搞得我自己也觉得节食是不是有点蠢呀。

就这样,我的体重便一气儿突破了55公斤。

我的小孩啊?什么也没说。我家是女孩,现在上初一,跟我一样干巴瘦,啊,是像当初的我那样。特别能吃,就晚饭前的这会儿工夫,一个人就能把一个甜面包、一袋五个的巧克力牛角包家庭装全部打扫光。要是这么个吃法,晚饭该吃不下了吧。我正准备要唠叨两句,人家转眼就把碗里吃空了,接着要再添饭了。而且吃完饭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吃上薯片什么的,整整一袋呀。

女儿是学校的羽毛球社团的成员。她自己讲,没打过羽毛球的人根本想象不出这项运动有多辛苦,而且我看奥运会比赛什么的,感觉也许的确是那样。但即便如此,每顿饭就要吃掉一杯米量吗?

其实,我倒不是讨厌做饭。而且,每当把饭菜在餐桌上摆好,就感觉自己也一起吃了呢……对了,刚才说到一半。

越瘦越能吃。第一次听别人说是什么时候来着?当初我只要一剩饭就会挨骂,所以不得已吃着吃着,身体就慢慢习惯,变成来者不拒的体质了。没多久,我基本上就可以没那么痛苦地把碗里的饭都解决掉了。

而且,体形也不变,还是瘦得干巴巴的。

我不是有个小两岁的妹妹嘛。是呀,就是希惠。对了久乃,你曾经也对希惠说过她像小猪吧,还把她搞哭了。结果不只是奶奶,还惹得我妈都开口提醒你不能那样说话呢。

你记得吧,估计你也没啥恶意。你解释说,你特别喜欢你奶奶买给你的生日礼物——《三只小猪》的绘本。因为你觉得希惠和里面最小的那只最可爱的小猪特别像,所以叫她小猪是在夸她呢,说着还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珠子,搞得我妈也乱了阵脚,连连安慰你。你那流眼泪的方法太狡猾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一般谁会一滴一滴地掉眼泪呀?而且没有鼻涕,不抽啜,也没有哽咽,明明在哭泣却还能正常说话。对了,就像之前那个《傍晚时分》节目里,在观众来信环节里有一段讲一只散步的小狗遇到了受伤的小猫,关心地舔着照顾小猫。你的哭法就和那里边是一样的呢。

过去我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学会,不过即使上了初中也没做到,二十岁了也还是做不到,就这样年过四十了。

我可不认为你是在假哭呀。

我刚工作那会儿,被人稍微说两句就马上掉眼泪了。不过,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哭鼻子。比如,就算是看到那些小孩子或是动物特别努力、特别拼的节目,我也绝不为之所动。看到节目里嘉宾流眼泪,我就只会觉得他们是故意做出来的。

可是,结婚后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突然想到,自己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呀?掏空了所有的记忆也想不出来,我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会哭了?也许只是变得无所谓了。不管是我丈夫跟我发脾气,或是公公婆婆生气,还是被人讽刺挖苦,这些内容都不会传到我耳朵里。我已经修炼到很高的境界,那些话就像是语言不通的国家的广播节目一般,转瞬即逝。

这种感觉相当复杂,难道我今后的人生就这样越来越索然无味了吗?我一度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然而孩子出生后,我眼窝子浅了,我不会因为自己而流眼泪,但是,只要一看到孩子拼尽全力的样子,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像是幼儿园的运动会或游艺会什么的,光是看到孩子在那里跑步、唱歌,我的泪腺便会瞬间崩溃。其实孩子也不是曾经斗过病魔,或是小时候吃过什么苦,但我看到也还是会感动的。然而,这种感觉只会到小学低年级为止。一旦对孩子抱有越来越多的期待后,就哭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这下终于要迎来索然无味的人生新阶段了吧,可是就在马上要步入四十岁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放在过去绝对无感的小动物呀,别人家的小孩子呀,就会觉得鼻子发酸。要是没准备好纸巾,根本就看不了那种刚出生的小牛犊努力挣扎着站起来的画面。

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机制?还是我脑子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这不是你的专业啊?也是,由乃酱[2]是美容外科医生。算是皮肤科?这样啊,所以我是要说减肥的事哟。对不住,净跑题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讲到希惠了。

大家一直很好奇,我们姐妹俩体格上怎么会如此不同。曾经有人对我们说,全年级最瘦的姐姐和圆嘟嘟的妹妹,是不是希惠比较受宠,总在吃点心呀?对了,这是自行车店的大叔说的,当时我俩去店里请他拆掉自行车的辅助轮。

希惠可能是一见人就紧张,只是听到这几句话便满脸通红,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搞得大叔也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找补着说叔叔就是喜欢圆嘟嘟的小朋友。这时,他的妻子过来给我们倒好汽水,那是一位能骑大型机车的年轻苗条的阿姨。很显然,大叔的话显得缺乏说服力。

我也没解释,懒得麻烦。

奶奶宠希惠,这是事实,然而吃得多的人是我。希惠就算是有剩饭也不会被批评的。希惠的长相也随奶奶,奶奶绝对是偏心眼。希惠被附近的男孩子嘲笑,回到家里抽抽搭搭的,奶奶就安慰她说,女孩子还是要圆圆的才好看,更受欢迎。

要是光说这些也还好啦,奶奶还会故意做给妹妹看一样,朝我甩几句话。说就是因为你长得穷酸,害得我们家被人误解,真丢人什么的。那我能怎么办呢?当时我经常难过得背着家里人哭。

因为瘦而挨骂的,估计这茫茫人世间,除了我也没别人了。

当时也有减肥热,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热门,但电视上也介绍过西柚减肥法之类的。那时,连看这样的节目也会被奶奶恼火地骂我愚蠢,同时还不忘记对我说吃胖点,吃胖点。虽然我又不是因为减肥才瘦的。

不过,就算再怎么挨骂,再怎么被嫌弃,我也从没想过要胖起来。

毕竟,一看就明白,胖并不好看。也许被关在屋里,每天不出门,才会认为胖一点好看吧。这样的国家也是有的。然而,我们这里虽说是乡下,但也还是在日本,就算天天关在家里被洗脑,只要出门一看,就会立马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正常,一目了然。

而且,对我发脾气的只有奶奶一人,羡慕我的小孩子可是大有人在。

小学六年级时,我参加鼓号队的表演,要跟学校借服装。女生的衣服有五套S码、十套M码和五套L码的。最开始,我被指定分到一套S码,其余的同学要么选S码,要么选M码,然而大家纷纷抢着要S码,说自己比较瘦什么的。然而就连S码,我穿上也是松松垮垮的,不得不让妈妈重新缝了挂绊,调整腰围尺寸。也有别的同学想试穿我那条裙子,但谁都没能系上腰里的扣绊。

由乃不也一样嘛。

大家都羡慕极了,还问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回答说,我有好好吃饭的。没有人怀疑我的回答,因为学校的配餐我从没剩下过。其实,就算剩下也不用担心会被奶奶发现,要说为什么不剩饭的话,应该是受了妈妈的影响吧。

我妈在我小学高年级那阵子加入了一个志愿者团体,好像是给世界上那些不幸的孩子募集捐款。

那个志愿者的聚会是在由乃家,大家做纸花,用那种有伸缩性的纸做成玫瑰花束,送给参加捐款的人。

我妈的手很巧,而且是那种做事很投入的类型,所以回到家里也经常做,有时还让我也一起帮忙做。花瓣比较难做,所以我一般都是拿绿色的纸带卷在金属丝上做花茎。虽然花束做好后,这部分不露出来,但是妈妈却很少见地、像奶奶那样挑剔地要我卷得匀称点,别有的粗有的细。所以被说烦了,我也会嘟哝一句“真累人呀”。

于是,妈妈就拿出了那个——一小块新闻剪报。

那并不是我们平常可以读到的报纸,也许是哪个志愿者团体发行的报纸吧。像是考察报告一类的,报道的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我也没被妈妈要求朗读报纸内容。然而,妈妈却把那上面的一张照片放在我眼前,距离我的眼睛只有5厘米。

照片上,一个吃不上饭的小孩裹着一块兜裆布一样的东西站在那里。可能是在柬埔寨吧。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不,实际上是几岁呢?一个看上去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全身就只剩皮和骨头了,可以清晰看到皮下的一根根肋骨。我够瘦了,但跟照片中的儿童根本没法儿比。那个孩子全身都很瘦,只有肚子鼓鼓的,突出来。

妈妈告诉我说,那是因为吃不到东西光喝水才会变成那样。她还说,世界上还有很多像这样的受苦受难的小孩子。就像奶奶讲的那些战时的故事一样,虽然听起来也很不舒服,但对我来说,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这确实是拜奶奶的唠叨所赐的一项本事。

可是,眼睛看到的信息就不一样了,全都会刻在脑子里。当时那刺激就够强烈了吧,可是你猜我妈还做了什么?她把那张照片剪下来粘在一张厚纸上,然后贴到我房间的墙上,而且就贴在我当时特别喜欢的闪电男孩[3]的海报旁边。

我的房间没有锁,而且,到屋顶晒被子时最方便的就是从我房间的窗子拿出去,所以,即便我在房间里,我妈也会直接进来。所谓自己的房间,也就只是名义上的,我也没办法把那照片偷偷摘掉。

家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妈妈,所以我也不想说她的不是,更何况我也不希望别人把她当成“有毒家长”。然而那次的剪报事件,我觉得肯定就是一种骚扰了。该叫作什么骚扰呢?

由乃是不是也被要求看过那张照片呢?做玫瑰花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吗?也是,你们家太大了。对了,你家旁边还有个独立的和室吧,我记得我妈说她们是在那里聚会的。

当时我妈拿了一个茶包,放进一个不知从哪儿得到的赠品马克杯里,提着开水壶,一边往杯里倒水一边说话。她说起了由乃家草莓花纹的Wedgwood(韦奇伍德)茶杯,茶壶里沏着的Fortnum&Mason(福南梅森)红茶,还说由乃家的点心总是手工制作的。还曾经给我带回来用印有玫瑰花的纸巾包着的曲奇饼干,是提子曲奇,真好吃呀。

由乃讨厌提子干吗?你要当着我妈的面这样说的话,肯定会被拉到照片前教育一顿。哎,妈妈也讨厌提子干吗?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你妈妈说的吗?所以她才拿回来给我的呀。

为什么那时我没意识到呢?怪不得虽然当初尽是些只有在传说中才听到过的司康、玛德琳蛋糕什么的,而我却只吃到过提子曲奇。

我也不讨厌提子干,就不计较了。可是竟然没有一种食物是我不吃的,这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希惠就有一大堆不吃的食物。话说回来,我却从未见过她因为这个而被妈妈教育呀。

唉,老大就这么回事吧。是呀,由乃有两个姐姐对吧。所以,才养成随便出口伤人的习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