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孟真真

长夜难明:双星 紫金陈 32414 字 1个月前

十个月前,孟真真再次来到阔别多年的江北市。

那一天的她以为江北是她新的人生起点,那一天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十个月后的江北将成为她人生的终点。

站在这套公寓的窗户边,孟真真架好望远镜,将镜头对准了对面的尊邸小区,调整好角度,对焦,画面逐渐清晰。

巧克力公寓的十二楼和尊邸小区的十楼,高度差不多一致,从这里望过去,董明山家的餐厅以及大半个客厅的情况尽收眼底。

此时正值饭点,乳白色的大理石餐桌上,围坐着董明山和妻子钱一茹、保姆王慧,以及他们九岁大的儿子,董浩然。

孟真真的眼睛牢牢盯着小男孩,小男孩一直背对窗户口而坐,她等了许久,小男孩终于吃完饭,离开桌子,跑向了望远镜视野之外的客厅另一侧。虽然只是短短一两秒的回头,望远镜里也看不清晰男孩的五官,孟真真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小男孩,正是她寻找多年的儿子。

她站起身,心中五味杂陈,瞥见了不锈钢窗框上映出来的脸庞,左侧嘴角上的痣被拉得又扁又长,这是她用针蘸着墨水刺出来的痣。

大半年前,孟真真打听到,因拐卖妇女被捕入狱的朱小八刑满释放了。她在得到消息的当晚便迫不及待地乔装打扮,寻到了朱小八家,那是一栋老旧的单位家属楼,朱小八出狱后独居在此。

朱小八甫一开门,孟真真便冲了进来,一把关上门。

“你谁啊?”朱小八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孟真真。”孟真真简单报上姓名。

“孟真真……”朱小八皱眉,回忆了几秒,透出惊讶,“你来找我做什么?”

孟真真没跟他废话:“六年前你把我儿子卖到哪里去了?”

“什么卖你儿子啊,你疯了吧?”朱小八呵斥一声,想要伸手开门送客,孟真真用身体抵住了门把手。

“朱小八,你不要跟我玩花样,我查过你的起诉书,警察只知道你拐卖妇女,不知道你还卖过小孩。如果知道了,你刚坐满六年牢,马上又得回去蹲六年!”

“神经病,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朱小八强行将她推到一旁,转开门锁,拽着要将她送走。

“如果你今天不告诉我,我立马报警!”孟真真一边用身体抵住门,一边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按出了“110”三个数字,手指放在了拨号键的上方。

朱小八停下手,打量着对方,轻蔑道:“你报警?孟真真,警察当年还找我打听过你,听说你手里有大案子,你跟我说要报警?是,我承认了,我卖了你的小孩,那又怎么样?你报警,警察是先抓你,还是先抓我呢?”

孟真真切换了一下手机软件,切到了录音机功能上,按下了停止,随后点开了上一条的录音,里面传出:“你报警?孟真真,警察当年还找我打听过你,听说你手里有大案子,你跟我说要报警?是,我承认了,我卖了你的小孩,那又怎么样?你报警,警察是先抓你,还是先抓我呢?”

朱小八一愣,慢慢睁大了眼睛,痛骂一句脏话,立马去抢手机,孟真真背对着他,拼命护住手机,吼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你出狱,等着问出小孩的下落,等着再见小孩一面。今天你不说,我这些年东躲西藏全都白费了,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说话间,她当着朱小八的面,手机切换到打电话的界面,直接就按下了110的通话键。

朱小八眼见电话嘟嘟响了两下,110报警中心即将接起,他可不想刚出狱又被抓回去,立马停止纠缠,赶紧求饶:“挂掉,赶紧挂掉,我说,我全说!”

下一秒,孟真真挂断了通话。

朱小八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叹了口气,往屋里走去,坐到椅子上,掏出一支烟,点上,摇头叹息:“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当时把你儿子交给买家,还没到一个月,孩子就死了。你小孩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你当时没钱动手术,这病你自己也清楚,一旦发病很容易就那样。”

“不可能,你在骗我。”孟真真吞咽了一下,浑身颤抖地盯着朱小八。

“我骗你干什么?当时我瞒着买家,没跟他们说孩子有病,想着一年半载后,孩子就算出了事,他们也没法怪到我头上,拐卖人口可不会包几年售后服务。哪儿知道偏偏就是这么倒霉,还没到一个月呢,孩子就没了。买家都没来得及办完孩子的领养手续,我只好把钱退给买家,又把孩子尸体处理了,偷偷埋在了公墓,你要是不信,我改天带你去找找,不过时间隔这么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准确的位置,能不能找到当初那个地方,我也不敢保证。”他抽着烟,叹息着直摇头。

刹那间,孟真真万念俱灰,这几年支撑自己苟且生活的全部希望在这一刻坍塌殆尽,她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感到胃中作呕想吐,紧紧按住肚子,眼眶湿润,眼泪却流不出来。

迷茫的视野中,她眼角余光瞥见朱小八正偷偷打量着她,她抬起头,朱小八立刻转过头去,继续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叹息那个可怜的孩子。

孟真真顿时对朱小八的话产生了怀疑,她稍稍一思索,便掏出手机,露出一脸绝望之色:“当年我之所以没有自首,就是在等你今天的答案,东躲西藏了这么久,我也厌了,没意思了,累了,我要自首了。”说着,她仿佛身体被掏空,无力地举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了“110”三个数字。

朱小八坐直身体,警惕地看着她,试探道:“这……这和我没有直接关系吧?”

“你觉得呢?”

“你……你不会把我说出去吧?”

孟真真愤恨地盯着他:“如果孩子在我身边,我清楚知道他身上的病,一旦有任何不对劲,我第一时间就会带他去医院,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么快……”她低下头,说不出话了,隔了几秒,准备继续操作手机。

朱小八眼见她又要拨报警电话,立马改口:“等等,孟真真,刚才我是骗你的,你的孩子很可能还活着。”

孟真真抬头看着他,朱小八快速解释着:“我可以告诉你孩子在哪里,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你要答应我,我告诉你之后,不管你打算怎么做,你都不会供出我。毕竟……毕竟卖你孩子的事,罪魁祸首也不是我啊。”

孟真真盯着他看了几秒,点点头。

“当年你老公——”

孟真真纠正他:“不是我老公。”

“行行,当年陈子华把你的小孩交给我,跟我要了三万元。我很快转手把孩子卖给一对夫妻,可不到半个月,买家就把孩子给我送回来了,说医院检查出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只好把钱退给买家。我联系陈子华,要把孩子退给他,他不同意,也不肯还我钱,后面干脆不接我电话了。我只能自认倒霉,趁着晚上,偷偷把孩子装进纸盒里放在了江北儿童福利院的门口,附上字条,请求福利院收养。当时我还担心孩子万一出个好歹,查到我就成了拐卖小孩加过失杀人命案了。我不放心,便躲在离门口没多远的地方观察,后来福利院的值班保安发现了小孩,把孩子带了进去,我这才放心离开。后来没多久,警察来我家找上我,我还以为是孩子的事,没想到是前几年拐卖的一个女人被解救了,警察查到了我这里,我只好蹲了六年牢。坐牢六年,可不短啊,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六年?这几年里,我早就想明白了,改过自新了,以前的勾当我再也不会碰了。孟真真,是陈子华把你小孩卖给我,让我找买家接手,不是我拐卖的。我最后把小孩放到福利院门口,看着孩子被保安带进去后才放心离开,小孩进了福利院,说不定福利院也帮他把心脏病治好了,反而救了他一命。我这一次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所以啊,不管你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都不要为难我了,好吗?我求你放我一马,我也想踏踏实实做人,重新开始。”

第二天,孟真真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了江北儿童福利院附近,她要从那儿入手查起。

她看到福利院门口的公告栏上写着招阿姨。福利院的阿姨工作繁重,既要打扫,又要照顾小孩,尤其院里有许多残障儿童,照料起来颇费心费力,而阿姨没有编制,福利院给出的工资待遇要比市面上的同类工作低许多,除了特别有爱心的人,很少有阿姨为了赚钱来福利院打工,因此福利院总是缺人手。而这份工作,正是孟真真当下最迫切需要的。

孟真真考虑到自己有案底在身,这些年一直用假身份证四处打黑工,如今想要混进福利院这样的正规单位,没法用假证。于是她托人花了两万五千元的高价,买到了一名女子自愿出售的全套身份证、银行卡以及手机卡。这名女子叫洪梅,福建人,年纪和孟真真相仿,身份证上五官长相的差别不算小也不算大,只是女子的左上嘴角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

孟真真用针蘸上墨水,在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刺上了黑痣,换成了身份证上一样的发型,就这样,她变成了洪梅,成了福利院的阿姨。

进入福利院后,孟真真辛勤工作,和院里的其他人员渐渐熟络起来,旁敲侧击打听孩子们的档案。没多久,她得知小孩档案全都存在资料室,资料室不是机密的地方,大家从未想过有人会来盗窃这些孤儿的档案。于是孟真真找到机会,主动承担起资料室的打扫工作。她常常借着打扫的名义留在资料室,根据朱小八提供的儿子被遗弃的时间,查找档案。

经过足足半年的潜伏,她终于如愿以偿。

资料显示这名弃婴来到福利院不久之后就被一对夫妻收养,此后每一年的回访记录都在,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看到这个结果,她重新燃起希望,不久,她便以家中有事为由,匆匆辞去了工作,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江北市。

收养孩子的这对夫妇,正是董明山和钱一茹。

在董浩然上学的路上,孟真真躲在远处悄悄观察,虽然没有机会近距离仔细辨认,但看整体轮廓,五官尤其是眼鼻一带,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这让她的希望又大了一分,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几天后,孟真真用洪梅的身份通过应聘,成为尊邸小区的一名保洁。

过程很顺利,她有应聘福利院的经验,这次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物业经理看到她来应聘时还有些意外,因为通常而言,来应聘物业保洁的,都是上了岁数,在其他地方寻不到工作的五六十岁的妇女。

眼前的洪梅不过三十岁出头,装扮干净,长相底子在,若是打扮一番多半也是个美女,怎么会沦落到来当保洁,工作又脏又累不说,工资还不到三千元。孟真真言辞间,刻意显得自己很笨拙,不是机灵人,应聘保洁是因为找不到其他工作,保洁工作最简单,不用动脑子,也不用与人打交道。经理也没有多想,便要来她的身份证做登记,看到洪梅的身份证显示是福建老乡,经理就同她说起了家乡话闽南语。这让孟真真猝不及防,不过她没有慌张,短短几秒过后,她便镇定从容地解释,她自小跟在父母身边在外谋生,不会家乡话,轻松搪塞过去。随后,经理注意到证件上的照片脸形显胖,面前的洪梅脸形清瘦,孟真真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跟他东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人与人交谈时,总会习惯性地看向对方脸上有明显特征的地方,比如不整齐的龅牙、长出的痘痘、突出的鼻毛,经理和她说话时,自然也是不由自主地看着她嘴角上的大黑痣,也就不再对她的容貌起疑了。

当上保洁后,孟真真很快摸清了尊邸小区的情况。

尊邸是江北著名的豪宅小区,最小户型两百平方米,里面的住户非富即贵。许多家庭都请了保姆。每天傍晚,保姆们带着小孩下楼玩耍,保姆们有自己的小团体,也很爱互相攀比,谁的工资高,谁家的雇主大方,谁的休息天数多。大部分保姆的自我定位是和物业的楼宇管家地位相当的,瞧不起保安,更看不起保洁。不过她们对孟真真倒也算另眼相待,她年纪轻,即便多了颗大黑痣,长相也算秀气,说话有素质,嘴甜,为人玲珑剔透。很快,她通过保姆们的口舌,对董家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董家三口人,丈夫董明山、妻子钱一茹以及上二年级的儿子董浩然,另外,家里还有一个住家保姆王慧。

董明山原是江北下属一个县的小开发商,前几年把当地项目结算完后,举家来到了江北市谋发展,他在城北拍下了一块地,开发了一个叫“悦峰园”的楼盘,定位是高端精装修,一期项目即将交付,在江北的地产界也算有了小小的知名度。妻子钱一茹做了一个小众服装品牌的市级代理,在几家二线商场开了门店,每天也是早出晚归,忙活着生意。儿子董浩然原先在另一所小学读书,这个学期才托关系转入当地口碑最好的蓝青小学,日常接送都由保姆王慧负责。

每天,孟真真大约有三次见到董浩然的机会。早上,王慧带着董浩然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孟真真总会“准时”出现在那里扫地;下午放学后,王慧接孩子,开车回到地下车库,孟真真依然在那里扫地;晚上七点半,董浩然大都在自家后面的保姆电梯旁的空地上练习跳绳,孟真真总会恰如其分地打开保姆电梯的门,收业主放在电梯旁的垃圾。有时吃过晚饭,王慧也会带董浩然下楼到小区里玩耍。其余的时间,孟真真会寻找机会回到巧克力公寓,通过望远镜,观察记录董家的作息习惯。

不过她每天像打卡上班一样准时出现在董浩然身边,也引起了钱一茹的疑惑。正常保洁早晚各收一次垃圾,第二次收垃圾大多是在下午,孟真真则总是晚上来收,有一次钱一茹问了一句,孟真真解释当天保洁工作太忙,收垃圾晚了。自此以后,为了不引起怀疑,她不再每天固定地出现三次。

这些年,孟真真隐姓埋名地苟且生活,最大的收获就是耐心,即便她无限想要确认董浩然究竟是不是她的儿子,她也会耐心地等待,否则一旦被人怀疑,她这些年的等待都将付诸东流。

为了最终确认董浩然的身份,每天,待董家人出门之后,孟真真都趁着打扫业主家的入户电梯口的机会,坐电梯来到董家门口,将董家大门外密码锁的按键盘擦得干干净净,再用化妆用的喷雾瓶喷上一层薄薄的保湿水。等王慧回家后,孟真真再次来到门口,用手机斜对着光线,朝着按键盘拍照,照片放大后便能清晰看出哪几个键被人按过。

经过几次拍照,她准确地掌握了王慧开门时按过的几个数字。

密码锁一共是六个数字加一个井号键,有王慧指纹的数字只有四个,其中两个数字上每次都有重复的指纹,表明六位数的密码里,这两个数字是重复的。剩下的工作就简单了,孟真真把所有可能性全部列了下来。密码锁每次可以输入两次,如果第三次输错便会锁住。于是接下来的每天,孟真真都会趁董家没人之际,上门输入两次密码。

一周后,她再一次输入密码,按下井号键后,密码锁里传出的不再是嘀嘀嘀的错误声响,而是咔嚓一声,门开了。

孟真真第一次跨入富人的豪宅,三百多平方米的大平层,装修富丽奢华。她无暇他顾,因为按照她记录的时间表,每天早上董明山和钱一茹在十点前各自离家上班,王慧送完孩子后会去买菜,大约十点半回家,也就是说,她必须在十点半之前从董家离开。为了安全起见,她不能等到十点半,十点二十分之前就必须离开,否则一旦被抓获,主人家自然报警,一切等待都失去了意义。

孟真真脱下鞋,放进随身准备好的包里,环顾四周,目光马上锁定了主卧。一般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把证件等物品藏在主卧或者书房里。

很快,她在主卧的衣帽间的顶格,寻到了两个盒子。

孟真真小心翼翼地搬过椅子,站上去。她没有着急,先是仔细地记住了盒子摆放的位置,随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拿下来。

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是董明山夫妻的结婚证,两人已经结婚十五年,还有户口本,她翻到董浩然登记户口的日子,正是福利院记录的孩子被领养走后的半个月。她小心翼翼地关上盒子,将其放归原处,再拿出另一个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孟真真忍不住浑身颤抖,眼泪因激动而溢出。

盒子里装的是董浩然的领养手册和孤儿院的回访记录,更重要的,还有一本董浩然的病历。

大致翻阅后,孟真真得知,董明山夫妻领养董浩然后不久,发现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他们没有像之前那对买孩子的夫妇一样抛弃董浩然,而是将他送到了上海的医院,花费数十万元,在两年的时间里做了多次手术,终于,董浩然的心脏病被彻底治愈,他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长大。

心中牵挂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么多年,担忧了这么多年,此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孟真真彻底放下心来。

至此,她完全确认了董浩然就是她的儿子,而且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可还没等她平复心绪,突然,门口传来咔嚓一声,有人回家了。

此刻才十点十五分,孟真真没想到今天保姆王慧会提前回家。她迅速将盒子放回原处后,躲在主卧的衣帽间里不敢动弹。

根据她平日的观察,通常情况下,保姆王慧回家后,便不再出门,直到下午去接孩子放学才会离开。而在这期间,尊邸的住家保姆们每天都要将房子打扫一遍。

门是密码锁,开关门都会发出一串电子音,即便王慧在其他房间打扫,孟真真偷溜出去也极有可能被听到动静,哪怕王慧没看到人,听声音知道有人出入过房门后,事后去调监控,电梯监控也会拍到孟真真在十楼出了电梯,过了十多分钟后才回来。只要业主将监控交给警察,孟真真入室盗窃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从房子的后门,也就是保姆电梯处离开,那里是传统的机械门锁,轻轻合上不会发出声响。

躲着不是办法,只会越来越危险,一旦被发现,这么多年的煎熬都将付诸东流,必须找机会溜走!

孟真真悄悄地将椅子搬出衣帽间,放回原位,藏身到主卧靠近门的墙背后,探听外面的动静。

王慧将手里的食材放到厨房后,便接到了一个电话,嘴里说着“来了来了”,欢快地跑到了房子的后门,一个男人坐着保姆电梯来到后门,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

一进门,男人便一把将王慧抱住,按在了墙上,亲吻她。

王慧一把推开他,嘴上念叨着:“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天天上班的时候跑上来,你也不怕被你们领导发现?”

“发现又怎么了,你们家的热水器停了,你这小保姆不知道怎么弄,把我这楼宇管家叫上来看看,这正是我的工作职责所在呢。”

孟真真听着男人的声音,分辨出他是这栋楼的楼宇管家何超龙,他这是偷偷来和王慧约会呢。

孟真真心中回忆一番,难怪此前她看到王慧带董浩然下楼玩时,好几次王慧都被何超龙叫走,留董浩然一个人在小区里玩耍,过了小半天王慧才回来找董浩然,原来这两人早有私情。

“你上来修东西,哪儿有修这么久的?”

“怎么,久一点不好啊?”此时此刻,何超龙脸上的油腻表情,堪比中东的油田。

王慧用力推开他:“最近还是安分点吧,说不定我很快就被辞退了,咱们以后也很难见上面了。”

何超龙停下手,笑着问:“为什么?你不是做得挺好的?怎么着,嫌你年轻漂亮,董太太怕她老公对你动心,要辞退你?”

“我没跟你开玩笑。还不是因为你,上次你非要跟我在书房做,做就做吧,你还手欠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放了好几万元现金,你说抽走一千元不会被发现。”

何超龙嘟囔道:“那些都是零零碎碎的钱,我仔细数过,不是整数钱,他们家这么有钱,还会注意到钱的零头数目不对?”

“你不知道,有钱人抠得很,一百元都记得清清楚楚。反正你拿走钱后,没过几天,董太太特意问我,知不知道书房的抽屉里放了钱,我只能说不知道,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特意警告我,不能翻动私人空间。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去客厅拿东西,经过他们夫妻卧室门口,偷听到董太太说我手脚不干净,以前我偷用她的化妆品,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碍于面子没说,现在又偷拿了钱,董先生问她是不是记错了钱的数目,她说绝对没记错。董先生又说,他上次发现香烟少了几包——也是你拿的,他说他也早就怀疑我了,等过阵子找到其他合适的保姆,就把我辞退了。”

何超龙骂道:“这对王八蛋真是坏啊,不就那么点钱,斤斤计较!你每天这么辛苦地给他们打扫房子,洗衣烧菜做饭,还要伺候他们家的小王八蛋。是了,上次在楼下我来找你,你不就晚回去了一点吗?你说那个小王八蛋跟他妈告状,说你跟我走了。”

“是啊,所以我要你最近安分点,要是被他们知道你来过家里,他们肯定立马辞退我。你怎么就这么憋不住?”

何超龙不以为意道:“你不就喜欢我这样?”

王慧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找了这份工作,凭良心说,他们夫妻俩也算大方,工资比其他人家给得多,过节有过节费,我还借了董太太五万元给我弟弟结婚。尊邸的保姆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唉,我听他们上次说话的意思,我也干不了多久了。他们要是辞掉我,肯定会想办法找碴,到时八成还要让我立马还钱嘞。”

何超龙寻思一下,道:“我有个办法,我保证不光让他们不会辞退你,还会给你发红包。”

“什么办法?”

“快进屋去,待会儿告诉你。”

王慧娇笑起来:“今天去哪个屋?”

“主卧,就在他们夫妻床上,恶心死他们。”

听闻此言,孟真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王慧阻止了他:“还主卧呢,上次你非要在主卧,床单都弄脏了,幸亏我下午打扫卫生时心细发现了痕迹,赶紧换掉了,你别再给我添乱了。”

“那就去书房吧,赶紧的,嘿嘿。”

两人调着情,搂抱着,像一台滚动洗衣机滚进了书房。不多一会儿,听到两人全情投入的叫喊声响起,孟真真瞅准机会,赶忙从主卧逃出去,走猫步快速到了后门,从后门溜出,穿好鞋子后便坐着保姆电梯回到了一楼。

她正要松口气,平复刚才的紧张情绪,正在这时,保安副队长丁虎成走了过来,看到她后,一脸肃然地说道:“洪梅,去休息室,我有话跟你说。”

丁虎成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走向休息室,孟真真不明所以,只好跟上去。

尊邸每栋住宅楼的一楼大堂后面都有个厕所,也让保洁人员放保洁工具,旁边连着一个小房间,里面放了张小床,作为保洁人员的午休之所。

丁虎成推开小门,招呼孟真真:“你进来。”

孟真真迟疑地看着对方,丁虎成年纪近五十岁,平时和孟真真接触得不多,只不过是见了面简单地点头打招呼而已。根据他平时的言行举止来看,孟真真觉得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丁虎成见孟真真站着不动,直接开口质问:“你进别人家里干什么?”

“我……我没有啊。”孟真真一惊,只能强行又无力地辩解了一句。

“别撒谎,我在监控里看得一清二楚!你给我过来!”

孟真真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在极其严重的后果面前,很快便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低头顺从地走进屋。

丁虎成一把关上门,将她按在墙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然后问:“你偷了什么东西?”

“我……我没有啊。”

“你别给我装糊涂!”

“我真没有偷东西。”

“你真没偷东西?”丁虎成盯着她的眼睛。

孟真真点点头。

丁虎成又将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信她真没拿东西,这才站起身,坐到一旁:“那你进业主家里干什么?”

“我……我好奇有钱人家里是什么样,我……从没见过。”情急之下,孟真真也没时间编造出其他理由,只好胡乱诌一个。

“你是怎么知道业主家密码的?”

“我……我有一次打扫电梯,刚好看到业主在输入密码,密码特别简单,我看到就记住了。”

丁虎成眼睛紧盯着她,再次跟她确认:“你真的没偷东西?你要是真拿了,现在偷偷放回去还来得及,尊邸小区从没发生过盗窃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小区里全部是监控,偷东西百分百查得出来,你别把自己弄进牢里了!”

孟真真坚定地辩解:“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丁虎成盯着孟真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相信她所说,稍稍点了下头,语气放缓:“我听别人说,你在江北是一个人啊?”

“嗯。”

“你老公呢?”

“以前年纪小,没领过证,早就没在一块儿了。”

丁虎成又看了她一会儿,语气有些吞吐,道:“今天晚上下班后,一起吃夜宵吧。”说完,也不等孟真真回应,他便开门走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抛下一句:“我等着你!”

“你和孟真真是什么关系?”审讯室里,警察对赵泽宇展开了新一轮的审讯。

“谁是孟真真?”赵泽宇脱口而出。

“你仔细想想这个名字再回答。”

“想什么啊?我从没听过这名字,你们说的是谁?”

“死者的真名叫孟真真。”

赵泽宇微微皱眉:“不是叫洪梅吗?”

监控室里,陈哲盯着赵泽宇的表现,又关注着另一边唐显友的审讯,从两人的状态看,他们俩似乎确实不知道死者的真实名字叫孟真真。

另一边,段飞正在警局里查看孟真真的资料。

系统里查到的孟真真资料,仅显示出她是江北隔壁城市——南川市人,户籍在南川的一处山区农村,户口本上仅她一人。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这么多年来,她没有以孟真真这个身份乘坐过火车、飞机等公共交通工具,没有住宿开房登记,也没有社保等工作记录。

洪梅的资料上,最近的工作记录是一年多前,在江北儿童福利院工作,小半年后,她从福利院离职,不久后便在尊邸小区做起了保洁工作,几个月后她再度辞职,去了董明山家当保姆。

看到洪梅在江北儿童福利院的工作记录,段飞脑海中顿时闪过一道光,他记得董家的户籍资料上记录着,董浩然是从江北儿童福利院领养来的。

段飞立马找到陈哲,将这两份资料交给他看,分析道:“七年半前,董明山夫妇从江北儿童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孤儿,取名董浩然,落户在他们家,后来他们家搬迁到了现在这个住址,尊邸小区。去年,孟真真冒充洪梅的身份去了江北儿童福利院工作,几个月后辞职,直接去了尊邸当保洁,租下巧克力公寓,用望远镜监视董明山一家,最后进了董家当保姆。孟真真和董明山一家最大的关联,就是这个小孩董浩然!”

陈哲思忖了几秒,马上领会到他的话外音,问:“你的意思是?”

段飞道:“我怀疑,董浩然是孟真真的孩子。”

这是很自然的猜测,从警方调查的孟真真的行为轨迹上看,她就是冲着董浩然来的,不过陈哲还有其他疑问:“如果董浩然是孟真真的小孩,可是在孟真真的档案资料上,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育记录,这很不正常。”

段飞分析着:“未婚先孕,最后孩子生下来又遗弃了,过了若干年,后悔了,重新回来寻找小孩。依我看,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明明是孟真真,为什么要假冒他人的身份?”

陈哲道:“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假冒他人身份,要么自己有案底在身,要么正在实施犯罪,比如诈骗等。不过公安系统里,没查到孟真真有犯罪记录。”

两人讨论着,孟真真过去多年来的信息记录完全空白,他们能查到的只有孟真真这半年多的生活情况,而这一切,自然要从孟真真进入董家开始。

丁虎成约孟真真晚上吃夜宵后,孟真真惶恐了一整天。

时间不会因她的惶恐而暂停,依旧走到了晚上九点。

孟真真如约来到望江街上的一家烧烤店,她挑了室外靠墙的一张偏僻桌子,面朝墙的方向拘谨地坐下。

几乎同一时间,丁虎成走了过来,孟真真注意到平时胡子拉碴的他今天难得刮了胡子,但这并没有让他显得清爽多少。丁虎成比她大了十几岁,身材发福,肚子像一面鼓,幸亏他是个保安,如果他是个当官的,不用人举报,纪委每年都得查他一遍。一直以来,孟真真只把他当成同事,属于那种完全不会去留意对方长相的同事。

丁虎成平日对她倒还客气,有几次在路上遇着,丁虎成刚好买了水果,还塞给她几个。孟真真当时就隐约感觉丁虎成对自己有点意思,放在平时,她根本不会给丁虎成任何私下接触的机会,无奈如今自己偷偷潜入董家的把柄被他拿捏,也是身不由己。

孟真真望着这个年近五十岁的油腻男人,心生厌恶。要不是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要不是自己为了寻找儿子隐忍这么多年,就算丁虎成以她偷偷进过董家相要挟,她也绝不愿委屈自己跟他私下见面,甚至还可能……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此想着,孟真真拿起烧烤桌上的蒜瓣,先塞了两粒进嘴,忍着辣味细嚼慢咽,让蒜味弥漫到整个口腔,又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两口,想用满嘴的大蒜和酒精的混合味道,给对方个下马威,将对方劝退。如果这样还不能奏效,那她也得给丁虎成留下一道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以免他以后还以此威胁,侵犯于她。

可惜丁虎成这粗汉似乎对她的粗鲁举动并不在意,看着她嚼蒜又喝酒的模样,还笑她吃东西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气得孟真真当场就想朝他哈口气,送他上西天。

“好早之前,我媳妇在足浴店上班,遇上了追她的客人,她就越看我越不顺眼,嫌我是个保安,没钱,后来就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我也知道情况,但为了小孩,为了老家的面子,两个人都不提离婚,也没在一个城市生活,一年到头只有过年那几天回老家见上一面,两口子就像陌生人一样,各过各的。我和她一共有两个小孩,现在都大了,也去了其他城市打工。”丁虎成讲述着自己的情况。

孟真真对此丝毫不关心,你家里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被你威胁,可不是来跟你相亲的!可她也只能应付着当个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