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东山,清凉如水。
在这两位缅甸华人向导的带领下,于猴桥口岸以北十余公里处,我们翻山越岭走小路,很轻易便进入了缅甸境内。
中缅边界滇缅段长约近两千公里,大都是原始森林,人烟罕至,几乎不设防。现在是旱季,雨水稀缺,因而有毒蚊蚁以及吸血旱蚂蟥也难得遇见,是偷渡客的最佳季节。
尺子将老黄皮子放出来,它在前面跳跃着前行,还捉住了一两只啮齿类的山鼠吃掉。
两名向导虽然惊讶不已,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时不时的瞄尺子几眼,仿佛更增加了神秘感。
野人山又名胡康河谷,缅甸语为“魔鬼居住的地方”。东西皆为高耸入云的横断山脉所夹持,北端是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脉,方圆约有五六百公里。这里全部为原始森林所覆盖,雨季时瘴疠横行,导致各种热带雨林疾病传播,如恶性疟疾、回归热、败血症以及钩状螺旋体等致命疾病。
一九四二年雨季,中国远征军数万人穿越野人山时,约有三万余士兵埋骨此处,其惨烈程度于世界军事史中绝无仅有。两次入缅作战,中国远征军共阵亡十万余人,至今尸骨散落在茫茫雨林之中,不得归国,难以还乡,令人扼腕叹息。而日本政府于战后即派出“搜骨团”,数年内,将阵亡缅甸的一万多名日军士兵遗骸骨殖全部运回国安葬,并立牌位于靖国神社,常年供奉香火。
入境后不久,向导从一株高大的榕树缝隙中取出藏匿的两支AK47自动步枪,挎在了身上。在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中穿越,没有武器几乎是寸步难行。
在密支那,向导买来了香烛纸钱等祭祀物品,一行人于日暮时终于走进了胡康河谷。
入夜,原始森林里漆黑一片,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传来几声枭啼。
向导拾来些干柴拢起了一堆篝火,这是在森林中过夜必不可少的,既可驱除蚊虫瘴气,又能使得野兽不敢近前。
尺子点燃了香烛纸钱,心中默默的祷告……
四周仿佛安静了下来,树林间出现了一团团绿莹莹的鬼火,就像是远征军士兵的孤魂,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尺子朗声吟诵起当年穆旦写的葬诗《森林之魅——祭胡康河谷上的白骨》: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噬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林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
你们死去是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斜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冰冷的泪水沿着尺子的面颊缓缓流下……
我从背囊里掏出两瓶老白汾酒,打开后缓缓的洒在了树林中,口中轻声念叨着:“尺子知道远征军以湖南籍居多,但实在找不到你们当年喝过的那种湘酒,只能以汾酒代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也算是了却一丝思乡之情吧。”
树林里那些荧荧鬼火一团团的慢慢向篝火聚拢而来,越来越多,就如同夜空中的繁星。
起风了,林梢摇曳,耳边的“呜呜”之音如泣如诉,仿佛是那些流落异国的远征军怨灵在诉说着难解的乡愁。
尺子望着他们,口中朗声道:“戴安澜将军曾说‘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杨威国外之盛举,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死守……’你们虽然阵亡了,但中国人抵御外侮的民族气节将永存。二十多年前,鬼壶曾携五万远征军人的魂魄返乡,如今鬼壶虽毁,但尺子保证一定会设法把余下的五万将士英灵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