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

大医·破晓篇 马伯庸 20900 字 1个月前

在牢房里判断日子很简单,气窗一次光暗交错,就是一天,如果仔细观察光线推移的角度,大致还能判断出是上午还是下午。可惜更精确的时间便没办法判断了,当然,囚犯也不需要。

孙希眼前的气窗,已经光暗交错了十五次,该是十一月十六日。

他被关押的牢房,原本是汉口商埠巡警局的地盘,被清军当成了战时羁押处。牢房里简陋而肮脏,无论墙壁还是地板上,到处都散布着可疑的暗褐色污渍,显然是血干涸后的痕迹。

清军倒是没有虐待他,只是扔在监牢里不闻不问。半个月来,外界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好像他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孙希对之前的行为,一点都不后悔,但对于未来,终究心存忐忑。

这么久了都没动静,难道说,他们都把我忘了吗?

忽然牢房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孙希没有抬头,无非是狱卒过来送饭罢了。可下一秒钟,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孙医生?”

孙希抬头一看,见到一个身着白棉衬衫与藏蓝色背带裤的男子,鼻梁上架着玳瑁圆镜,额头宽得惊人——正是农跃鳞。不过他从不离手的牛眼相机不见了,而且鼻青脸肿,样子十分狼狈。

自从襄阳丸抵达汉口之后,农跃鳞便顾自离开,说是要去记录最真实的汉口战事。孙希后来再没听到他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偶遇。

“你怎么会被关到这里来?”农跃鳞毫无身陷囹圄的自觉,张嘴就是提问。

十几天的牢房独居,让孙希变得有些迟钝,他眼珠转转,没吭声,直到农跃鳞又追问了一次,他才徐徐道出自己的遭遇。

农跃鳞咋舌:“好家伙,连红会队伍都敢袭击,这些军头实在太大胆了。”说完他又敬佩地看了孙希一眼:“没想到孙医生你还挺有血气之勇,此节很值得写一篇报道出来。”

孙希苦笑着摇摇头:“算了,算了。”农跃鳞奇道:“你被关在这里十多天了,难道红会没来救你吗?”

“我有什么值得救的……”孙希唇角微微一坠。按说姚英子当日肯定上报红会了,他们不可能置之不理。但他在牢里停留了这么久,确实没接收到任何消息,连一个探监的都无。尽管他早认命了,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农跃鳞一扶眼镜,居然面带得色,仿佛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功勋。

那天他下了船之后,直奔战斗最激烈的汉口城区,十几天穿梭于枪林弹雨之间,居然油皮儿都没磕破一下。就在十一月十一日,他忽然捕捉到一个古怪的变化——横亘在江面的大清水师中,楚有号突然把提督旗撤下,然后海筹号升起了队长旗。

这意味着旗舰从楚有号转为了海筹号,而且舰队指挥权也一并交给了海筹号管带——那萨镇冰提督去哪儿了?

要知道,自从十一月一日清军彻底占领汉口后,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默契的安静。筋疲力尽的清军需要休整,损失惨重的民军则退回汉阳,双方暂无大规模战事。这时候舰队冒出这个变化,农跃鳞敏锐地觉察到,其中必有文章。

他着意打听,才知道萨镇冰提督突然宣布身染重疴,前往上海治病。可还没等农跃鳞做进一步调查,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萨提督乘坐小火轮刚刚离开,江面上的大清军舰便全数降下黄龙旗,升起铁血旗!

这可是震惊全局的大变故。农跃鳞赶紧奔至岸边,希望能用相机捕捉到这决定性的一瞬,却见到一条小艇仓皇驶来。小艇到了岸边,跑下一个形色狼狈的海军军官。

农跃鳞上前一问,原来此人是海容号管带喜昌。据喜昌说,海容号的水手发生哗变,帮带吉升气愤之余,投江殉国。而他大义凛然,据理力争,叱得叛军们皆有惭色,最后不得不把他礼送下舰,不敢伤及分毫云云。

这个喜昌油滑轻浮,农跃鳞根本不信他会有叱责叛军的勇气,遂追问了几个问题。喜昌被问得面红耳赤,等陆军接应一到,他立刻指着农跃鳞说是叛军间谍,还把相机夺去,将里面的胶卷全数扯出。总算农跃鳞亮出《申报》撰稿人身份,清军不敢处决,在别处关押几日之后,转到这座监狱里来。

所以严格来说,他与孙希不算偶遇,这个羁押处就是用来关押非叛军身份的囚犯。诸如红十字会会员、战地记者之类的中立身份者,早晚都会被送到这里相会。

农跃鳞讲完之后,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喜昌讲了一件怪事。他声称,萨提督之所以态度剧变,乃是因为之前接到黎元洪的一封密信。而这封密信,很可能是红会的医生传过去的。”

“这不可能吧?红会立场中立,怎么会替武昌军政府传信呢?”孙希不太确定地说。

“喜昌很确定。因为十一月初,恰好有两个红会医生夜访海容号,说要见萨提督。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萨提督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孙希眉头一皱,他想到了萧钟英,隐隐觉得其中必有关联。他问道:“他有说那两个医生都是谁吗?”

农跃鳞摇摇头:“我没来得及问,只知道一个是洋人,一个是华人。洋人被转送去楚有号,那个华人医生留在海容号上,当夜因为窃取船上机密,跳江自尽了。”孙希一听居然还闹出了人命,颇有些不安,像头困兽一样在牢房里转来转去,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身陷囹圄,哪里有余力担心别人?农跃鳞拍拍他肩膀:“你也别着急,红会刚刚发过声明,说当日确有两名医师休假外出,但此系个人行为,红会并不知情,中立立场亦无从改变,不会有麻烦。”

孙希无谓地轻叹一声,重新蹲下身子,继续去研究地板上那摊血迹。在他的头顶,有金黄色的阳光射入气窗,被格栅均匀地切成数条,光暗相移,仿佛时间被凿出了刻度一样。

农跃鳞见孙希一身丧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时在大智门附近的红会临时医院,一位尊贵的客人正迈进小楼前院。

这是个身材笔挺的精瘦男子,八字胡,高鼻梁,一身藏青色戎装。如果观察仔细的话,会看到袖口绣有一道龙形粗杠,旁边缀着两条金龙——这是北洋副都统军衔!

他一进院子,王培元与柯师太福两人并肩迎了出来。旁边的清军伤兵们对军衔最为敏感,只要能动弹的,都赶紧爬起身来。一个马弁扯着嗓子吼道:“三军参谋长易乃谦大人驾临!敬礼!”

“唰”的一声,清军伤兵们齐齐敬礼,心里却惊疑无比。乖乖,三军参谋长,这么大人物,今天怎么跑来这里了?

易乃谦面沉如水,可礼数一点不缺。王培元与柯师太福两人带着他在临时医院里转了一圈,他边听讲解边频频点头,巡视病房、慰问伤员、表彰医护人员等,都按部就班,并无激情,但也没有失礼之处。

视察结束之后,易乃谦当场表示捐赠三百大洋和二十担精米,然后在临时医院门口发表了一通亲切演说。

这演说是事先准备的稿子,夸赞医护人员热心办事,身怀悲悯,为四万万人楷模云云。旁边早有许多记者拍照,镁光灯闪烁不停,来日登在报纸上,又是北洋将官礼贤下士的善德一桩。

“如今叛军已被逐出汉口,三镇克日重光。倘若贵处有医药短缺、设备无着、人员不敷之情状,还望不吝开口。乃谦一向最重仁德,必当尽力办妥,以彰慈善之功。诸君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易都统,我有一个请求!”

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易乃谦一怔。这本是句客套话,怎么还有人当真了?他看向王培元与柯师太福,两人仍是一脸笑眯眯的,没什么阻拦之意。易乃谦只好转动眼光,只见一个美貌少女闪身站出来。

这少女大大方方走上前来,双手呈着一份条陈:“易都统,我叫姚英子,要向您检举一件事。我们红会有一名队员被清军抓走,至今音信全无,希望您能查明此事。”

“哦?还有这样的事?”易乃谦眉头一皱,接过那一份条陈。条陈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下面还有若干见证者签名,包括严之榭、宋雅、陶管家等,甚至还有盐谷铁钢的签字。

易乃谦草草看了一遍,抬头问道:“这么说来,是那子夏强娶你未得,挟私报复,袭击伤员车队,才有了后面的挟持医官事件?”

“孙希见义勇为,有功无过,希望大人明察秋毫,保全他的性命,也让广大慈善医护人员安心。”姚英子泫然欲泣。十几个缠着绷带的伤兵也走出队列,纷纷表示确系亲眼所见。

易乃谦的笑容僵住了。他哪里还看不出,这个女医生恐怕早有预谋,从条陈到记者,从签名到伤兵,都是事先精心安排的,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连个推托的机会都没有。

姚英子拿的那份条陈,易乃谦相信是真的。军中那些少壮旗官平时就很跋扈,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大爷做派,总以为自己还在京城。但是,事关军中声誉,他也不得不遮掩一二。

“这是十一月一日发生的事,为何你们今天才向我提出交涉?”易乃谦提出疑问。

姚英子苦笑:“我当天就去找贵军联络处了。但那天正赶上战事爆发,根本没人理我们。在那之后,我日日去交涉,可都石沉大海。若不是易参谋长今日莅临,都不知如何是好。”

“兹事体大,你这是指控一位陆军管带,须得详细调查之后……”易乃谦习惯性地拖起官腔,这时盐谷铁钢却硬邦邦地挤到他跟前:“易参谋长,当日我也在场,在表明身份后仍被贵军举枪威胁。这不仅是对日本赤十字社的蔑视,也是对日本帝国的侮辱。”

易乃谦登时感觉脑袋大了一圈。别看两军在汉口打生打死,其实真正决定胜负的,是观战的列强。这时候平白得罪日本,可不是好事。

他正琢磨着如何回答,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按说易乃谦军务繁忙,本来是没兴趣来参观慈善医院的,结果前日忽然接到京城的一封私人电报。发电报的人来头不小,是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徐世昌。电报称朝廷正欲南北交涉,请他在舆论上争取些形象,建议去慈善医院转转,以示体恤。

徐世昌是北洋系的第二号人物,与袁世凯互为臂助。他的请托,易乃谦不敢忽视,这才有了视察红会临时医院的安排。再回想红会这一副精心算计过的喊冤架势,莫非……徐世昌的电报竟是因这件事而起?也不对,红会若有这么大面子,直接叫清军放人就得了,何必绕这么个圈子?

易乃谦站在原地,脑子里已闪过好几道思绪,很快便有了定见:“请诸位放心。我返回之后,立刻派员彻查。官军向来军纪严明,若有违反军法之处,绝不会纵容姑息。”

“我跟您一起回去。毕竟我是当事人,对质起来也方便。”姚英子咄咄逼人。她已经跟这些官僚磨了十几天,深知他们太极功夫精深,不近身逼抢,便被闪掉了。

易乃谦怔了怔,没想到这小姑娘得寸进尺。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也只得点头应允。柯师太福医生正要抬手说什么,峨利生医生却从他身后闪身上前:“我是孙医生的指导教授,也要求随行。”

这个举动让姚英子吓了一跳,这可不在原有计划里。峨利生医生向来只关心业务,从不参与其他事情,怎么今天却主动站出来了?

峨利生还是那一副严肃表情:“他是我的学生,在他学成之前,我有责任照顾他得到公正待遇。”

姚英子本想劝阻,可一见他疲惫的面孔,便说不出来了。自从知道孙希被抓走的消息后,峨利生没有发表过评论,却默默接过了孙希的所有工作。这十几天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易乃谦皱了皱眉头,好家伙,东洋人掺和进来,西洋人也掺和进来了。这红十字会是猴子窝吗?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他只好挥手说都来吧。

两人跟随易乃谦回到司令部,后者立刻让副官去叫那子夏和邓医官来。过不多时,只有邓医官一个人匆匆赶到。他一见姚英子居然在场,吓得虚汗直冒。

易乃谦脸色一沉:“你们那管带呢?”邓医官撇去额头上的汗水,唉声叹气说病倒在床。易乃谦一怔,追问怎么回事。邓医官瞥了一眼姚英子,怯怯道:“跟这位小姐还有着莫大的关系。”

易乃谦更糊涂了,难道那子夏得的是相思病不成?邓医官赶紧摇头,说都是intravenous infusion闹的。

当时那子夏负伤被送去赤十字会,姚英子亲自为他输液,令他印象深刻。那子夏不明白输液原理,只当是个延年益寿的好法子,遂催促邓医官也搞一套。邓医官拿着姚英子口授的笔记,四处搜罗器具,最近刚刚攒齐,那子夏立刻迫不及待地试输了一下。

不料一瓶没输完,那子夏突然呼吸急促,口唇发绀,浑身大汗淋漓,到后来干脆昏迷过去。邓医官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停止输液,一检查发现居然得了肺水肿,至今还下不来床。

邓医官讲到这里,恨恨地看了眼姚英子:“这法子是她教我的,现在看来,分明是故意陷害管带。”

姚英子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忍不住问道:“你给他输液,接了橡胶球没有?”邓医官一怔:“那是什么?”姚英子登时哭笑不得:“我明明跟你讲过的。静脉输液一定得接个橡胶球,控制速度。你输液太快,血液被过度稀释,渗透压变低,肯定要积聚在肺部的呀,不得肺水肿才怪。”

“你可没说过这个!”邓医官试图辩解。

“我提醒过!可你当时根本没认真听,一门心思要给我做媒呢。”

姚英子冷笑。邓医官面如死灰,浑身瑟瑟发抖。若那管带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这个疏忽可是无从推卸。易乃谦站在旁边,忍不住开口道:“这个肺水肿,可还有法子治吗?”

他跟那子夏没交情,可若因为庸医平白折损了一个管带,军中士气也要受影响。姚英子没好气地答道:“没有!这是他自家作死,可怪不到旁人。”

这时峨利生医生拍了拍她肩膀:“英子,我们是发过誓的。”姚英子“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旁去。峨利生医生看向邓医官,像惯常上课一样淡淡道:“治疗肺水肿,一是要把四肢静脉结扎,减少回心血量;二是要服用烟酸丸,扩张血管。另外尽量让患者双腿垂下,保持坐姿,切不要躺着。有条件的话,尽量让他吸氧。”

邓医官听得懂英文,赶紧拿出本子记录下来,连连称谢。峨利生医生话锋一转:“我们都是医生,都应该恪守希波克拉底誓言。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我的学生Thomas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峨利生这个做法,似拙实巧,先主动提供了救治那子夏的方法,再开口索要孙希,对方便陷入道德上的被动。邓医官看看易乃谦,后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情知这一劫躲不过去,便咬着牙抗辩:“孙希身为红会医生,居然挟持一位现役军官,违背了中立,把他羁押是合乎军法的。”

姚英子气不过,说分明是他们先袭击了邮政总局,破坏中立的是他们!邓医官说那是水师发的炮,与陆军无关。

易乃谦额头青筋绽起,暗骂这个邓医官哪壶不开提哪壶。水师昨天叛变投敌,这笔糊涂账根本扯不清楚。他猛地一拍桌子,喝止住两人的争吵:“细节是吵不完的,此事到此为止,孙希现在人在哪里?”

言下之意,我们会放人,但别的事情你们就不要追究了。姚英子与峨利生一心只要孙希平安,别的倒也没奢求过,便不再言语。

邓医官见长官发话,只好乖乖交代。那日正赶上清军总攻,到处兵荒马乱,他顾不上押解,便把孙希直接投到了汉口商埠巡警局的监狱里。邓医官还辩解说,看在老同学的分上,他还特意叮嘱狱卒不要为难。

易乃谦没理他,直接派副官去监狱提人。过不多时,副官回来,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易乃谦无奈道:“还有个《申报》记者?净给我添乱!一并带来吧!”

没等多久,几个卫兵押着孙希和农跃鳞来到司令部。姚英子一见孙希那张枯槁肮脏的面孔,嘴唇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时间愧疚、心疼、愤懑、喜悦诸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卫兵给孙希解开镣铐的一瞬间,她冲过去一把抱住孙希。孙希开始还有些木然,直到英子哇地大哭起来,他的眼神才终于有了些许流动,右手抬起缓缓摩挲她的长发:“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嘛。”

待姚英子哭过一通,孙希这才注意到,峨利生医生一直站在旁边,神态冷静。他一看到老师颧骨都凹陷下去,就知道一定也是关心过甚,只是没流于形表罢了。孙希给了峨利生一个笑容:“老师,我在监牢里研究了一下血迹的形状,有很多有趣的发现。”峨利生抓起礼帽戴在头上:“哦,那很好。苏格兰场做过类似的实验,回去可以对比一下。”

相比起这边的泪目重逢和学术探讨,那边易乃谦与农跃鳞之间的谈话可就没那么友好了。

易乃谦先是恭维了几句:“你就是农先生吧?你的大稿我可看了不少呢,可谓一针见血,鞭辟入里。”结果农跃鳞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先把相机还给我!”易乃谦吩咐副官去找相机,然后温言道:“误会而已。先生的物品原样奉还,另外再送五十大洋与先生压惊。希望在报纸上,能多为我军美言几句。”

农跃鳞道:“我既不会美言,也不会丑化,我只会如实写出我的所见所闻。至于美丑与否,得看你们自己。”易乃谦怔了怔:“我军自平叛以来,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这是人所共知。”

农跃鳞突然厉声道:“汉口大火,总不是居民自己点着的吧?满街瓦砾,总不是居民自己拆的吧?街头横七竖八的尸体,总不是居民自己残杀的吧?”

“战事波及,在所难免。”易乃谦铁青着脸回答。农跃鳞却一点情面不讲:“我记得易都统也是本地人,眼见乡梓被焚,难道还要睁着眼说瞎话吗?”易乃谦索性道:“我是汉阳人,跟他们汉口人不算同乡。”

这个回答过于无赖,反倒把农跃鳞的一腔义愤噎了回去。两人话不投机,谈话只好中止。待得副官把相机送还,易乃谦赶紧把这些麻烦鬼礼送出门。

众人顺利离开清军大营之后,赶紧返回临时医院。王培元和柯师太福两个人早早守在门口,一见孙希顺利归来,无不大喜过望。宋雅、严之榭等同学也纷纷来道贺。

孙希正忙着回应众人,忽然看到院内走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张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