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漫步于昼夜喧呼、灯火不绝、华车健马、比肩接踵的北里主街,忽然对寇仲那晚体会到的孤独有深切的感受。不知是否因接二连三发生的烦恼,令他的情绪开始低落,他感到主动再非掌握在他们手上。无论是对付石之轩,又或池生春,他们只能被动的等候机会。置身于长安不夜天的北里,他想起云深不知处的师妃暄,想起远在巴蜀的石青璇,可是这一切他只能默默去忍受,孤独地一个人承担思忆的痛苦。这是他内心的秘密,他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寇仲在内。
此时有人从他身旁策骑驰过,转进横街,徐子陵看到的是他马上的背影,认出是李密现在长安最亲密的头号手下王伯当,心中一动,收摄心神,跟踪去也。
池生春亲自将寇仲扮的蔡元勇介绍给席上诸人,入席甫坐下,池生春神态恭敬地向“大仙”胡佛问道:“小仙还未来吗?”
胡佛微笑地从容道:“这野丫头很难管教,我这做爹的答不了你的问题。”
他答得风趣,登时引起哄堂大笑。寇仲始知另一空席是予胡小仙的,心中暗赞胡佛的老到,能丝毫不表露心内对池生春的顾忌。
雷九指朝寇仲瞧来,皱眉道:“文通在哪里?”
寇仲装出怯怯的神态,先朝池生春打个眼色,才道:“他遇上相熟的朋友。”
瞧他言不由衷的神态,谁都晓得他在胡诌为匡文通开脱,实情当是开小差。
池生春知机地岔开道:“长安多名胜,司徒兄到过什么地方游玩?”
任俊的司徒福荣以他断断续续的语调道:“长安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地方呢?”
薛万彻笑道:“温大人是席上最有资格回答大老板问题的人,因为来长安外宾的游览节目,都是由他安排的。”
温彦博洒然笑道:“薛大将军又来耍我,长安值得去的地方因人而异,对我来说坐在上林苑已心满意足,不用到别的地方去。”
尹祖文失笑道:“想不到温大人这么容易满足。我的情况有些不同,在上林苑满足后,还要过对街的明堂窝或六福找些别的满足。”
他的话语带双关,暧昧搞笑,又引起一阵笑声。寇仲轻松起来,感受到尹祖文、温彦博等这些交际老手口角生春、潇洒野逸的情趣;更重要是薛万彻终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显是没有对他起疑。
苦无机会开腔的沙成功终于掌握到机会,说道:“长安多的是可供游赏的园林,例如昌明坊的令寺园,升平坊的药园,体祥坊的奉明园。不过若论名气和规模,则不出于乐游原和曲江池,前者是城内高地,位于升平坊和新昌坊间,登高望远,别有一番开拓自由的境况。但论景观,曲江池仍是长安之最,它位于城东南隅,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南北长而东西短,两岸弯曲,苑殿连绵,楼阁起伏,花卉周环,绿荫围绕,加上沿江设置的芙蓉园和杏园,以及沿岸小巧雅致的曲江亭子,使人几疑是置身天上而不是人间。”
寇仲首次发觉沙家二少的长处,就是在吃喝玩乐方面绝对不赖。
宋师道往沙成功瞧去,脸上掠过你对我老板说这些话等于对牛弹琴的神色,恰到好处。果然任俊知机地说道:“长安现在最赚钱的是什么生意?”
众皆愕然,心忖这大俗侩刚才定是对沙成功的话没听半句进耳里去。
池生春哈哈一笑,圆滑地说道:“说到做生意,我敢说在座者没有人及得上司徒兄,所以司徒兄问的该是目前在长安最赚钱的投机生意,对吗?”
任俊显示出受宋师道和雷九指苦心训练的成果,点头道:“池兄确是我的知心人,城市城市,有城必有市,城是由城墙和沟河组成的军事防御,保证住民的安全;市是商品交换的场所,代表城内外居民生活所需的经济活动。没有城市,生意怎都做不大。”
温彦博赞道:“司徒兄做生意确有见地,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有生意眼的人最易起家。说来好笑,司徒兄刚才那番话正点出目前长安最赚钱的生意,就是经营邸店,这相当于货栈,只要你在东西两市又或通衢大街有十来间邸店,可租予从各地来做生意的人,赚取租金佣金。特别是不远千里而来的胡人,十来天的租金动辄以黄金计算,利润惊人。”
胡佛笑道:“司徒兄在长安收押回来的物业不在少数,确可以想想这门赚快钱的生意。”
寇仲心底开始羡慕徐子陵,众人说的是他没有丝毫兴趣的话题,不过却是任俊表现他是司徒福荣的好时机。
任俊摆出专家模样,说道:“邸店是让人住宿或存货沽卖的地方,我的想法更进一步,何不经营让人存钱的邸店,加上飞钱的方便,我做的将是整座城市所有商家的生意。事实上这正是我来长安其中一个目的,这当然须靠座上各位支持,又或大家看看可如何合作。我司徒福荣牙齿当金使,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众皆动容。寇仲心中叫绝,暗忖必是宋师道的脑袋想出来的,雷九指肯定没这种智计。
尹祖文正容道:“司徒兄的提议确是精采,可否进一步说明概要?”
任俊侃侃而言道:“其实这是钱庄和钱票的生意,这方面我仍是刚起步。商家在各地奔走赚钱,一旦钱囊胀满,首先考虑是要把钱放在什么安全地方?就需要一个能绝对信任的钱庄作长短期的存放。其次是带着一箱箱的铜钱上路,笨重而不方便,且须僱请保镖,我的飞钱对他们是一种恩赐。例如把钱放进长安钱庄,可凭钱票在江都兑现后用来买进淮盐,我们只赚取手续费和佣金。”
胡佛叹道:“这等于手上长期拥有大量现金,做起什么事来都方便。”
“爹啊!是什么都方便了?”众人朝大门瞧去,进来的正是姗姗来迟、艳光四射的胡小仙。
徐子陵翻过后院墙,借夜色和园内树木掩护,潜往外堂的方向。王伯当非常狡猾,诈作进入明堂窝,寄放马匹后只身从后院翻墙离开,来到离明堂窝不远永安渠旁一所看似寻常百姓家的宅院。若非跟踪他的是徐子陵而是一般庸手,肯定会被他甩掉。此时宅院没有半点灯火,但徐子陵超人的灵觉清楚正有十多人分伏院内各处,布下暗哨,宅内外全在严密的监视下。在如此情况下,即使高明如徐子陵亦感有心无力,只能行险一搏,趁王伯当敲门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刹那空隙,闪入宅内。过得此关,轻松多了。
说话声从中进传来,徐子陵不敢太过接近,躲在后进一间寝室内,功聚双耳,窃听对方的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们已为密公打通所有关节,密公出关一事该没问题。”
徐子陵心中一震,认出说话者是京兆联的老大杨文干。想不到他造李渊的反失败后,仍胆敢留在长安,难怪宅内外均有人放哨。却又大惑不解,杨文干为何要助李密?李密怎肯信任他?他们如何会勾结在一起?
杨文干又道:“只要能离开长安,我们有办法保你们安然出关。”
王伯当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我就回去和密公商量,看该不该于明天早朝时正式向李渊提出来。”
杨文干道:“千万不要当众提出来,若有不识相的大臣反对,会横生枝节。尤其是天策府的人,必会指秦王正用兵洛阳,任何行动均须押后为由反对此事。一旦有其他人附和,李渊又不想在此非常时期令李世民不快,反会弄巧成拙。”
王伯当道:“那只好由密公私自求见李渊。”
杨文干道:“李渊未必肯私下接见密公,且必有其他人在,亦不妥当。不过你可放心,明天宫内将有一场马球比赛,李渊最爱热闹,一向欢迎大臣旁观或参与,我已派人作出安排,密公会在被邀之列。到时密公只要把心愿轻描淡写的提出来,李渊点头便成。”
暗里听着的徐子陵大感不妥,杨文干应是不安好心。若真的打通所有关节,又得李渊同意的情况下,何须如此偷鸡摸狗的。偏是一时间仍看不破杨文干的用心和目的。如李渊一口拒绝李密,反没有问题;假设李渊真的答应,问题将复杂多了。
王伯当感激地说道:“这次倘若事成,我们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杨文干道:“此处你我均不宜久留,一切依约定办。”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如若明天仍联络不上沈落雁,沈落雁因眷念故主之情,大有可能被敌人算计,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他绝不能容许如此事情发生的。
胡小仙芳驾一到,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立即为这男人世界注进另一种活泼的生机。表现得最殷勤的是池生春,亲自为她拉开座椅,伺候她坐下。胡小仙头梳盘龙髻,面饰朱色花钿,身穿粉绿色紧袖襦衫,紫红色的披巾,乳白色窄长裙,脚穿尖头履,尽显其优美的身形体态。她的美丽虽与商秀珣、师妃暄那级数的美女有一段距离,可是美目流盼间自有一股骚在骨子里的媚态,非常引人。
被她能摄魄勾魂的美目扫过,寇仲心忖恐怕除她老爹外,谁都要色授魂与,至少非常心动。
胡小仙坐到寇仲右旁,似另眼相看别有含意的先朝这邻居慷慨地送一个媚眼儿,仍立在她椅后的池生春忙作介绍,接着引介任俊、宋师道和雷九指三人。胡小仙晓得对面的任俊是“正主儿”,嫣然笑道:“希望小仙不用光顾司徒大老板就好了!”众皆大笑,晓得她不明白任俊的生意并不限于当铺。
任俊的表情有点尴尬,两眼放光地直勾勾地瞧着胡小仙,竟忘记回答。寇仲心中奇怪,若按先前与池生春争夺胡小仙的计划,任俊此刻的表现肯定是超水平的精采演出,连他都不会怀疑。可是目前该已放弃原计划,任俊此刻的情况如是情不自禁,那就糟糕透顶,因怎可对这荡女动真情。忍不住朝宋师道和雷九指瞧去,只见两人均对任俊的神态露出错愕之色,更感不妙。
池生春回归席位。“大仙”胡佛佯作不悦的朝胡小仙道:“仙儿为何这么晚来?还不向各位赔罪。”
胡小仙现出一个受责委屈的神情,另有一番楚楚可怜最能打动男性的娇柔风韵,先谢过罪,秀眉轻蹙地解释道:“小仙千辛万苦从皇宫脱身赶来了!”接着美目往身旁两个空席一瞥,噘起小嘴刁蛮地说道:“不是有人比小仙还晚来嘛?”
她无论表情动作,均是娇俏可人,媚态横生,惹人遐想。
此时有人进厅附耳跟尹祖文说了几句话,把众人注意力扯回尹祖文身上,那人去后,尹祖文欣然道:“倩小姐刚回来,整后会来侍客。”
薛万彻笑道:“我们今晚大可到大仙和池爷的赌馆赌两手试手风,这几个月来只有走运的人才可在上林苑见到倩小姐,前天齐王早预先约好她,她却忘记了,齐王也拿她没法。”
寇仲等心忖纪倩的架子真大,李元吉也不被她放在眼里。
温彦博道:“不要说在上林苑难见到倩小姐,她赌场也少去呢,谁若能告诉我原因,我愿以一席酒菜答谢。”
沙成功笑道:“待会由温大人亲口问她不就成吗?”
胡小仙娇笑道:“女儿家的心事只会告诉女儿家,温大人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谈笑风生下,气氛更是融洽。任俊终于恢复常态,没话找话的向胡小仙问道:“胡小姐刚才说很艰难才能从皇宫脱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胡小仙装出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横任俊一眼,待后者如触电般一呆之际,巧笑倩兮道:“还不是为明天宫内举行的重要马球赛事,皇上不知是否心情特别好,刚才练习足有整个时辰,小仙怎敢离开?”
任俊愕然道:“打马球?”
胡小仙美目一瞟左边的寇仲,含笑道:“我们这里有一位打马球的高手。该说是两位,司徒老板想晓得马球是怎么一回事,方便得很!刚才还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们两位呢!”
众人目光朝寇仲瞧来。寇仲、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同时心叫糟糕,听胡小仙的语气,再看她的眼神和席上诸人的反应,这两位打马球高手分明指的是“太行双杰”蔡元勇和匡文通,此事一个应付不好,会立即败露身份。寇仲出身寒微,对这类流行于权贵之家的游戏不但一窍不通,且是一无所知,试问他如何向自己的老板解释打马球是怎么一回事?任俊在后悔发问,而雷九指则在悔恨让两人扮什么劳什子的太行双杰。
寇仲求助的目光先朝宋师道瞧去,故作谦虚地说道地说道:“我只是爱玩马球,对马球的历史和源流却不知道,”这是没办法回答的回答,把球儿抛到宋师道这世族出身的人去。
宋师道心中暗赞寇仲的急智,从容向任俊道:“打马球起源于吐蕃,西传波斯后再传至北方,比赛者跑马争夺以木料挖空涂红漆绘花纹的马球,以弯曲的球棍击进对方木板墙下开出一尺见方的孔洞为胜。竞赛进行时场外有人击鼓奏乐助威,非常刺激热闹,不但讲究击球的技巧,还要有娴熟的骑术,缺一不可,所以又称为‘军中戏’。”
尹祖文赞叹道:“申兄不但是名闻天下的鉴赏家,想不到对各种游戏更有深刻的认识,我从不晓得马球戏源出吐蕃,还以为是突厥人流行的玩意。”
寇仲暗松一口气,始明白胡小仙甫坐下时别有含意看他的眼神,又心知此事尚有后患,如李渊邀他们太行双杰入宫献艺,他们该怎么办?
胡佛忽然插嘴笑道:“仙儿!何不拿出爹在你今年生辰时送你的小玩意,让申兄过目。”
宋师道微一错愕,晓得是精于鉴赏的胡佛要考验自己这方面的功夫来了。胡佛当然不晓得自己曾“大展神威”为李渊间接鉴画,否则此着可免。在众人期待下,胡小仙略带娇羞的翻开少少领口,露出雪白修长的玉项,然后以一个惹人遐思的诱人动作,玉手探进领口内去。
王伯当离去后,徐子陵耐心地静候杨文干和手下撤走,岂知等待好片晌,杨文干仍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徐子陵不由心中叫苦,正犹豫该不该再冒一次险溜走,杨文干像自说自话地说道:“走啦!虚彦出来吧!”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要伸手抹额角的冷汗,幸好选择在此隔墙遥距窃听,否则定瞒不过杨虚彦的耳目。杨虚彦确是功力高深,自己竟半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
杨文干的声音片刻后再道:“李密会中计吗?”
杨虚彦冷哼道:“李密现在是穷途末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肯放弃,哪由得他相信或不相信?李密已非以前纵横黄河南北的密公,尝尽寄人篱下的惨痛滋味,有所求必有所失,哪由得他不中计。”
杨文干笑道:“他确是走投无路,没人肯为他出头游说李渊,我们肯提供服务,这家伙该是感激涕零。”
杨虚彦淡淡地说道:“有没有寇仲和徐子陵的消息?”
暗里的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误打误撞下竟听到两人的对答,只能感谢老天爷的眷宠。
杨文干道:“两个小子最大的本领是扮鬼装神,若蓄意隐蔽行踪,确不易发觉。”又道:“你那次在慈涧截击寇仲,有没有用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心法武功?”
杨虚彦沉声道:“若我尽展全力,保证寇仲不能活着到长安来。不过我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而是石之轩。哼!你知道石之轩昨晚出手把莎芳和她三十多名随从杀个鸡犬不留?此事震动唐室,李渊下旨封锁消息,不准外泄。”
杨文干失声道:“什么?”
杨虚彦道:“这分明是针对我发出的警告。哼!石之轩太小觑我杨虚彦了!他还以为我不晓得他只视我为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不过他千算万算,仍算漏杨广那老贼败亡得这么迅速,加上他因碧秀心精神出岔子,致坐失良机,没法将我捧起作他的傀儡皇帝。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如非他从中作梗,我大隋的天下怎会陷于现在四分五裂之局?”
杨文干的呼吸加重,显是心情紧张,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杨虚彦笑道:“我不用做任何事,因为自有寇仲和徐子陵代劳,说不定还加上一个婠婠,最好是他们拼个几败俱亡,我们坐享其成。”
杨文干道:“你有没有高估他们的能力?石之轩神出鬼没,谁能掌握他的行踪?唯一晓得石之轩藏处的是安隆胖子,他已回巴蜀,否则或可抓起他来严刑拷问。”
杨虚彦道:“那是最后一步,非不得已绝不可用。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是虚与委蛇,骗石之轩相信我仍是他的好徒弟。放心吧!婠婠与寇徐两人关系特殊,在别无办法下只能请他们帮忙,在郎有心妾有意下,一拍即合。婠婠可以己身作饵,把石之轩这条大鱼钓出来的。”
杨文干道:“魔门其他派系现在对石之轩采取什么态度?”
杨虚彦道:“祝玉妍死于他手下,我圣门中人无不对他敬畏震惧。加上莎芳被他下手处死,辟尘和左游仙早晚也会臣服在他的淫威下。势力最大的阴癸派现在群龙无首,婠婠一去,谁敢不看石之轩的脸色做人?灭情道的尹祖文和许留宗则像安隆般一向视他为统一两派六道的救星。现在我唯一揣摸不到心意的是赵德言,他有突厥人作后盾,不用害怕石之轩,但为《天魔策》十卷归一的目标,赵德言说不定肯与石之轩合作。”接着续道:“眼前当务之急仍是除去李密和王伯当,他们晓得我们太多秘密,既可顺便卖个人情给独孤峰,又可打击李世民,一石三鸟,且不用我们亲自出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现成的事。”
杨文干叹道:“坦白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骗倒石之轩。现在他的精神再没有问题,不像以前般随时变得疯疯癫癫的。论才智武功,天下实难有胜过他的人。你亦可能高估寇徐两小子的能力,昔日四大贼秃做不来的事,他们能办得到吗?”
杨虚彦道:“我自有应付石之轩的办法,当然不会只是空口白话,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他两人联手的威力不可低估,兼且他们智计百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并不须他们杀死石之轩,只要能将他重创,我就有办法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顺便为李渊立个大功。哼!李渊之所以仍对我信任有加,正因我真的视石之轩为仇人,而李渊也明白石之轩收我做徒弟,只是利用我。”顿了顿续道:“好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一切依计划进行,趁李建成和李世民不在长安的时机,我们须向李元吉多下点工夫。”
宋师道接过仍保存胡小仙体温和幽香的珍珠项链,拿到眼前,含笑瞧着不语。光华夺目串成项链的近百颗珍珠每一粒大小相同,晶莹、亮滑、润泽,质地细腻凝重,众皆赞叹。要判别珍珠的级数价值,在座的尹祖文、温彦博、沙成功和池生春均有信心办到。不过胡佛对宋师道的要求当然不止于此,若宋师道表现不佳,众人会连带对司徒福荣的评价大打折扣。
在众人的期待下,宋师道微笑道:“这么多粒粒大小相同串成的珠链,我还是初次得睹,若在下没有看错,这该是来自岭南西沿海合浦县名传天下的合浦南珠。我国珍珠的四大产地均在南方,分别为合浦、南海、洞庭和太湖。南海珍珠以虹彩著名,洞庭珍珠以大为胜,太湖珍珠无核为奇,只有合浦南珠银白质优为上,就像这串珠链。若把珍珠研为粉末能定惊安神,清热益阴,是名贵的要药。”接着递给任俊,笑道:“福荣爷请过目,看文江有没有看错?”
胡小仙鼓掌道:“申先生见闻广博精到,独具慧眼,经先生品评,小仙这串项链身价立即不同。”
任俊接过珍珠串,不知是否感到珠串的余温,竟发起怔来。
胡佛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说道:“这确是罕见的合浦南珠,初时我也看走眼,以为是太湖的无核淡水珠,后经取出一珠研末,始肯定是南珠,申先生竟能一眼瞧破,令人佩服。”
池生春恭敬道:“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请到敝舍一行,给点高明意见?”
寇仲则心叫侥幸,宋师道生于南方最著名的世家,对南方珍贵的土产特别在行,若考较他北方的土产,他当不能如刚才般说得头头是道,令在座的北人绝倒。
任俊此时把珠串递给胡小仙,胡小仙含笑接过,指尖有意无意间接触任俊递来珠串的手指,任俊触电般轻颤一下,在座的老江湖无不看在眼里。
沙成功显是对胡小仙又起色心,借机道:“胡小姐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胡小仙是蓄意挑逗任俊,原因或是要池生春生出妒意。美目仍往任俊瞟来瞟去,珠串递往沙成功。沙成功接过珠串,赞不绝口。
当众人传阅完毕,珠串回到胡小仙雪白的粉项,尹祖文举杯道:“为司徒兄做生意的独到与申先生的博学多才喝一杯。”众人举杯对饮。
乐声响起,一队全女班的乐伎持着各式乐器,边吹奏边步入厅堂。当纪倩芳驾现身,众人无不眼前一亮。这位艳名仅次于尚秀芳之下的美女一身胡服打扮,穿的是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短衣长裤,下为革靴裹腿,既尽显她窈窕秀丽、优雅纤巧的体态,还另有一种灵活爽飒,女饰男?的健康美态。只听她唱道:“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伎进胡音务胡乐。火风声沉多咽绝,春莺转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五十年来竟纷泊。”
徐子陵匆匆赶返上林苑,把门的大汉头子向他恭敬地说道:“池老板有言,匡爷回来,小人须立即领匡爷到黄菊厅,那是尹国岳摆宴的地方。”
徐子陵心忖池生春终于上里,问道:“我的兄弟呢?”
汉子答道:“蔡爷由池爷请驾到黄菊厅。”
徐子陵没有办法推却,只好同意。
纪倩一曲既罢,在炽烈的喝彩叫好声中入座,其他乐师舞伎退下往另一厅堂表演,只留下两个小婢伺候添酒。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在鼓乐仍残留耳鼓,纪倩动人的歌声绕梁未去的当儿,分外使人感到上林苑的风情与众不同。寇仲更开始明白为何每晚长安灯火通明时,侯小子总忍不住往上林苑钻。纪倩神情既非冷淡,亦谈不上热情,摆明是说几句客气话后会告退的姿态,对这位敢爽李元吉之约红得发紫的名妓,以众人的财势仍不敢有半句微言。
纪倩甫坐下即表现出老练的一面,笑意盈盈的举杯道:“纪倩先敬各位一杯。”众人慌忙举杯回敬。
胡小仙的狐媚,纪倩的明艳,登时满室皆春。纪倩忽然凑到身旁的胡小仙耳边说了两句话,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下笑作一团,旁若无人,娇态横生。众人无不看呆了眼,胡佛的注意力则全集中在纪倩身上。
沙成功忘形地说道:“小仙请作个好心,告诉我们纪小姐在你耳边说过什么话,让我们分享。”
纪倩含笑道:“小仙姐会为我保守秘密,包保连大仙他老人家也没办法。”
目光投往任俊,笑道:“这位定是天下最懂赚钱的福荣老板爷,我们大唐的首富,你在长安开的铺子更是我常光顾的,敬你一杯。”
任俊回过神来,慌忙举杯回敬道:“我会派人清点一下,凡在我司徒福荣铺内倩小姐寄存的东西,明天正午前一律送返到倩小姐府上,少许心意,祈倩小姐笑纳。”
寇仲、雷九指和宋师道听得你眼望我眼,旁人以为他们在惊讶司徒福荣破例的豪爽,事实上是他们为任俊的急智震惊,因为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当司徒福荣遇到心爱的对象时,可以从孤寒财主变成千金不惜的人,顿然令“司徒福荣”有性格起来。
纪倩喜滋滋地道:“多谢老板爷!”
寇仲开始感受纪倩的威力,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风格,确是诱人,难怪这么多男儿汉为她神魂颠倒。一个在赌桌上千金一掷的红妓,自有其别具一格的姿采。看神态,纪倩并不把任俊的厚待看在眼里,她的眼神泄露出芳心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