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将天、地之间的所有景物统一为一个整体,从小龙泉西南的树林朝海港方向瞧去,只是一片迷茫。雷电虽敛,稍减天地之威,可是吃力地在风雨中摇摆的草树,仍令人感到大自然狂暴的一面。
阴显鹤把徐子陵拉到一旁,淡淡地说道:“我想请徐兄帮个忙。”
徐子陵心中大讶,有什么事能令高傲如他者,开口求助。忙道:“阴兄请说,小弟必尽力办妥。”
阴显鹤默然片晌,木无表情地说道:“我想请你们放过宗湘花。”
徐子陵愕然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可以性命担保她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此时那边的寇仲等人从树梢跃回地上,交换观敌的心得,寇仲喝过来道:“两位大哥还不过来,研究攻陷整个渤海的战略,!阴兄懂不懂突厥话?因为古纳台兄弟均不懂汉语。”
跋锋寒代阴显鹤笑答道:“少帅放心,在山海关一带混的汉人,多少也懂几句突厥话,何况阴兄纵横塞内外,怎能不精通我们的话。”
寇仲咕哝道:“我不是不知道,不过阴兄长年说不上几句话,怕他是唯一的例外。”
阴显鹤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显是不惯被人调笑,没有回应,只向徐子陵低声道:“徐兄确是我的朋友。”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晓得冷漠如阴显鹤者,亦因自己没有追问情由,一口把放过宗湘花的事揽到身上,生出感激。在无情冷酷的战争中,要不伤害对方的指挥将领,谈何容易,但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
徐子陵拍拍阴显鹤的肩头,朝寇仲、跋锋寒、古纳台兄弟、越克蓬和客专走去,来到寇仲旁,以突厥话低声道:“勿要大惊小怪,阴兄弟有命,不得伤损宗御卫长半根毫毛。”
除寇仲外,众皆露出错愕神色,所谓擒贼先擒王,若不针对敌人统帅作部署,这场仗如何取得全面胜利?幸好徐子陵有“勿要大惊小怪”之言在先,否则众人必齐声反对。
寇仲哈哈笑道:“阴兄有命,小弟当然不敢有违。拜紫亭虽不义,我们却非不仁,靺鞨族若给击垮,对室韦和车师绝没有好处。”
阴显鹤独自一人远远站开,在风吹雨打中凝望海港的方向。
别勒古纳台举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点头道:“少帅说出我两兄弟心中的矛盾。”
越克蓬皱眉道:“我们连宗湘花所在的位置亦一无所知,如何避重就轻,不与她作正面冲突?”
跋锋寒微笑道:“不与她正面交锋怎行?我们只要设法把她生擒活捉,然后交给阴兄处理,仍是如阴兄所愿。”
寇仲显已完全恢复一贯的斗志信心,双目闪闪瞧着位于他们和码头之间,象征关系小龙泉安危和操控权的大石堡,说道:“我本想趁敌人被大雨弄得眼盲耳聋的当儿,以奇攻快打,一举攻占小龙泉,那就算拜紫亭的兵力在我们百倍之上,值此狼军随时压境的时刻,他也奈我们莫何,不敢来犯。那时我们要拜紫亭跪下唤我们作大爷,他也只有乖乖照办,现在当然要改变策略。有了!”
不古纳台欣然道:“有少帅在,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既非擒贼先擒王,是否来个制敌先掳船呢?”
众人同时会意。
寇仲笑道:“别勒老哥确知我的心意,敌人兵力在一千至一千五百人间,我们只及敌人一半,奇兵突袭虽可稳操胜券,但我们伤亡难免。宗湘花乃拜紫亭重用的将领,怎都该有两下子,加上马吉和高丽方面来的高手,若我们只能惨胜,将无法抵挡拜紫亭的反击,战利品最后唯有拱手反馈。所以必须避重就轻,让宗湘花知难而退,我们只擒下马吉那混蛋了事。”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别忘记那三艘大船来自高丽,可以是盖苏文的船,也可以是高丽王的人。”
寇仲苦笑道:“这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我们绝不能杀小师姨的人,否则傅大师不会饶过我们。”
别勒古纳台等听得大惑不解,经徐子陵扼要解释后,寇仲道:“我们若能控制高丽和马吉的几条大船,再攻占石堡,宗湘花的军队只余退走一途,别无他法。”
徐子陵道:“码头方面由锋寒兄、阴兄和我负责,只要有百多个精通水性的兄弟,出其不意,敌人必着道儿。石堡方面必须小心行事,如让敌人先一步发觉,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
越克蓬微笑道:“在这方面小弟可以做些贡献,来十多套靺鞨兵的军服如何?这是我们刺杀伏难陀的道具。”
寇仲喜出望外道:“大雨加伪装,哪到敌人不中计,事不宜迟,若大雨停下,将轮到我们受苦。”
各人各自准备当儿,寇仲拉着徐子陵朝阴显鹤走去,来到他旁,寇仲把进攻大计告诉阴显鹤,说道:“这安排蝶公子是否同意?只要蝶公子摇头,小弟可另想办法。”
阴显鹤直勾勾地瞧着风雨中的石堡,沉声道:“假若宗湘花在石堡内避雨又如何?”
寇仲从容道:“小弟会亲手把她擒下,再交由阴兄处置。”
阴显鹤叹一口气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本以为少帅是那种为争天下而不顾一切的人,现在知道我估量错了!”
寇仲很想乘机问他与宗湘花的关系,终于忍住,处理其他事去。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去找老跋先谈妥进攻的策略,只要能拿住马吉,可揭破狼盗和安乐惨案之谜。”
徐子陵、跋锋寒、阴显鹤、不古纳台和八十多名精通水性的室韦战士,潜至海港的另一边,只要游渡半里许的距离,即可抵达马吉和高丽那四艘大船。风雨势子仍剧,小龙泉海港内波高浪急,泊在码头二十多艘大船和其他近五十艘中小型的船只被波浪舞动抛掷得像没有主动权的玩具。各码头上不见人踪,所有人均躲进有瓦遮头的避难所去,沿海望楼虽有守军,但均避到下层躲雨。
阴显鹤沉声以突厥话道:“马吉肯定不在船上。”
徐子陵和跋锋寒等点头同意,马吉一向在陆上过惯讲究奢华的生活,有时虽会以舟船代步,但只限在平静的河湖间。如眼前般怒涛汹涌的大海风浪,他绝受不了,所以只会躲在岸上某处。
跋锋寒道:“可以下船的都会离船避风浪,所以我们登船后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反抗。如此我们不妨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一点,在敌人不觉察下先控制四艘船,然后再到岸上寻马吉的晦气。”
不古纳台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我和众兄弟最擅长的是突击战,况且人人只顾躲在舱内避雨,只要我们封闭船只的所有出入口,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留在船上的人制伏,就算有人及时叫嚷,叫声也难惊动岸上的人。”
跋锋寒道:“风从大海的方向吹来,这四艘船因负重吃水极深,若我们张帆驶离码头,要冒上被风浪把船翻转的危险,故此我们只须把战利品控制在手以配合另一边的行动,倘能守稳四条船,可令敌人失去方寸,牵制对方。”
徐子陵提醒道:“记着尽量不要伤人。”
不古纳台笑道:“徐兄放心,我的兄弟配备马索,擒马擒人都是那么拿手方便。走吧!”
众人投进海水,迅速往目标潜过去。
换上靺鞨兵装束的寇仲、越克蓬、客专、别勒古纳台和三十多名室韦族与车师国的精锐战士,拉着马在林内耐心等待,计算时间。
别勒古纳台道:“石堡主要的防守力量是上层的八座箭楼,只要我们能逼至近处,扑登上层,可从楼道往堡内杀进去,全力控制石堡出入的唯一大门,那时石堡将是我们手中之物。”
寇仲道:“若碰上宗湘花,请交由小弟一手包办,让阴显鹤可以有个完整的长腿大美人。”
越克蓬道:“少帅小心,听说宗湘花剑法高明,勿要轻敌。”
别勒古纳台笑道:“你若见过少帅在六刀内斩杀深末桓,当不会有此担心。”
寇仲哈哈笑道:“轻敌乃兵家大忌,不独是我,大家都应小心。时间差不多了!兄弟们!一切依计行事。”
众人同时翻身上马,一阵风般从林内卷出,全速投进林外的狂风暴雨去。后方四百多名室韦和车师战士,分作两组,亦推前移至有利出击的位置,准备支援进袭。
寇仲跑在前头,千里梦健蹄如飞,着他往石堡驰去。如何能完成对尚秀芳的承诺,消弭这场能把龙泉夷为平地、涂炭生灵的战争,他再无半分把握,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尽量增加手上的筹码,令拜紫亭知难而退,而他则凭对突利的影响力,达致双方均可接受的和议。唉!这是何等困难艰苦的一回事!宋师道和术文等人仍在拜紫亭手上,加上和小师姨的恩怨纠缠,大明尊教与拜紫亭的暧昧关系,呼延金、杜兴等的在旁作梗,盖苏文可能存在的伏兵,伏难陀的影响力,令事情更趋复杂,更难解决。而明早就是突厥人对拜紫亭定下献宝的最后期限,他只余半天一夜的时光。他对尚秀芳的承诺并非在一时冲动下的决定,而是晓得这亦是徐子陵的心愿,所以不论如何困难,他都要设法达到。
蹄声惊扰防守石堡的卫士,只见其中两座箭楼现出守兵,朝他们的方向瞧来。
越克蓬加速越过寇仲,以学得惟妙惟肖,带点粟末口音的地道龙泉汉语大嚷道:“突厥狼军来了!大王有令!立即迎战!”
位于石堡上层正中的钟楼,立即响起示警的钟声。
钟声传来,徐子陵一方刚把四艘目标大船置于控制之下,出乎意料的警报钟鸣,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去找马吉算账,只能留在船上静观其变。在一切混合模糊的狂风暴雨中,以跋锋寒、徐子陵等的眼力仍看不清相隔近半里石堡那边的情况,只猜敌人可鸣钟示警,寇仲那方的行动将非顺风顺水。位于码头北驻军的营地像蜂巢被捣般群兵蜂拥而动,人马奔走列队,准备迎战,迅快而不乱,显示出粟末兵确是大草原东北的精锐劲旅。
敲响第十下钟声时,号角声起,第一队百人骑兵驰出军营,朝石堡方向开去,看得众人眉头大皱。
不古纳台当机立断,跳起来大喝道:“蒙兀室韦不古纳台在此,粟末小贼快来受死。”
他的手下闻呼在船上齐声发喊,传遍整个海港区,把风雨声也暂时掩盖过去。营地方面的粟末兵闻声一阵混乱,把守望楼的侍卫此时才晓得四艘船落入敌人手上,忙一股劲的也把望楼的报警钟敲响。“当!当!当!”钟声此起彼落,遥相对闻,把小龙泉送进腹背受敌的噩梦去。营地的守军只分出一小队前往支援石堡,其他人全朝码头这边驰来,可见指挥将领权衡轻重下,仍以夺回四船为首要之务。
不古纳台双目神光闪闪,暴喝道:“兄弟们!准备迎战!”
众室韦战士箭矢上弦,齐声呐喊。
跋锋寒取出射月弓,大笑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嗖!”劲箭从射月弓疾射而出,横过千多步的距离,命中最接近的一座望楼上的守卫,贯胸而入,守卫惨叫一声,堕往望楼下。室韦箭士立时士气大振,欢呼喝彩。箭矢戳破风雨,各自瞄准往冲来的敌人射去,有如暴风雨内另一股不守规矩的风雨。
徐子陵留心阴显鹤,见他木无表情的扫视码头一带从船厂货仓慌忙奔出奔入察看情况的人,知他在搜寻宗湘花的倩影,心中暗叹。值此火热血战即要展开的当儿,他的心神却飞到远在中土一个从未踏足只能想象的小谷内。身处的船儿荡漾在大海上,把他和中土的大江连系起来,只要他愿意,即可扬帆驾舟,沿岸南下,直抵位于大江海口的扬州东都,然后沿江逆流往西,载他到石青璇隐居避世的幽林小谷去。自离开成都后,心灰意冷下,他把对石青璇的爱意努力压抑下去,不愿想她,不敢想她。可是在龙泉与师妃暄决堤般的精神苦恋,不但燃起他对师妃暄的爱火,更撩起他对石青璇的思念和爱怜。师妃暄在时,他的心神全贯注在她身上,对石青璇的思忆只像浮云掠空。师妃暄终于离开他,还三番四次嘱咐他照顾石青璇,使他对石青璇本变得有如寒灰的心活跃起来。何况怀中尚有一支奉尚秀芳之命赠送给她用油布包裹好的天竹箫。失正是得。自己是否为一个从不为己身的幸福努力争取的人呢?
“嗖!”一支劲箭从头顶掠过,徐子陵惊醒过来,只见码头前全是往船上狂攻过来的粟末战士,尽管在室韦战士的箭网下人仰马翻,仍是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杀来。血淋淋的残酷战争,把他因石青璇而沉湎于温柔销魂滋味的天地硬扯回来。拜紫亭说得对,大雨确是利守不利攻,纵使对方人马多上几倍,亦难施全力。徐子陵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把两个刚要扑上船来的粟末战士轰到海水中。
阴显鹤大喝道:“马吉在那边!”
徐子陵又起脚踢飞另一名敌人,偷空瞧去,只见马吉和三十多名手下从营地策骑驰出,望北而去。当是见势不妙,想落荒逃走。
跋锋寒喝道:“子陵和阴兄去追马吉,这里交给我和不古纳台。”言罢腾身而起,投往敌人集中力量攻夺的高丽船去。
徐子陵和阴显鹤扑上码头,登时令敌人阵脚大乱,以为他们下船来反击。哪知两人斩瓜切菜的击倒十多个敌人后,翻上夺来的两匹战马,朝马吉方向追去。攻打龙泉的突击战,在漫天风雨中全面展开。泊岸的其他大小船只纷纷开离码头,以免遭池鱼之殃。在码头负责搬运上下货的脚伕,只恨爹娘少生一双脚,能上船的上船,来不及上船的只好往附近丛林逃去。号角声、喊杀声和风雨声混为一片。
把守石堡的士兵第一个反应竟是鸣钟示警,确出乎寇仲等意料之外,幸好没有箭矢射来,否则将要功亏一篑,硬被阻于石堡外。由于突厥大军来犯,整个粟末族人就似一条绷得紧紧的弦线,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全面动员,倒非识破寇仲等人的伪装。
守兵不住拥上城楼箭堡,有人大喝下来道:“报口令!”
寇仲超越众人,大笑道:“忘记问拜紫亭了!”
就从千里梦背上弹起,井中月化作一团刀芒,护着前方,像投石机掷出的石弹,往石堡上层投去。敌人此时才知来的是敌非友,慌忙弯弓搭箭,却迟了一步。井中月刀光展开时,别勒古纳台、越克蓬、客专和身手最强横的三十多名室韦、车师战士,纷纷腾身离开马背,奋攻城楼上尚在不知所措的守军。
埋伏于林内两支各达二百人的战士,同时杀出,阻截从军营来援的敌人。他们的策略是要令小龙泉的守军误以为来犯的是突厥大军,心理上生出难以抵挡的致败因素而进退失据。猛烈的攻击,配上狂风暴雨,确有点突厥大军奇袭的味道。
寇仲井中月到处,敌人不死即伤,几下呼吸间,石堡上层城楼落在他们的控制下。别勒古纳台一马当先,左右手双斧如车轮急转,朝从下层杀上来的守兵挥压砍劈,挡者披靡,踏着敌尸硬闯向下层。寇仲至此才领略到他斧法的凌厉,难怪能称雄额尔古纳河,被誉为无敌高手。他立与别勒古纳台并肩作战,井中月配合双斧,逢敌杀敌,一级一级的杀进堡内去。
小龙泉乱成一片,喊杀声分从石堡和码头方向传出。在风雨和恐慌的无情鞭挞下,脚伕、船厂工人、来不及登船的商旅和失去方寸的守兵四散逃窜,活像末日来临。地暗天昏下,徐子陵提着随手夺来的长枪,与阴显鹤策骑朝马吉逃走的方向追去。马吉乃狼盗事件的关键人物,只要将他擒拿,真相便有可能水落石出。
蓦地横里杀来一队过百人的粟末兵,冲破风雨截住去路,领头者赫然是拜紫亭座下侍卫长宗湘花。只见她手舞长剑,发辫飞扬,秀眸含煞,厉喝道:“杀无赦!”
徐子陵心中暗叹,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既曾答应阴显鹤不能伤害宗湘花,此战唯有避之则吉,眼睁睁放走马吉。一勒马头,向阴显鹤招呼道:“这边走!”策马往左,改向石堡方面冲去。阴显鹤领会他的心意,慌忙追随。宗湘花一声娇叱,领着手下在后方穷追不舍。
蔽天遮空的倾盆大雨中,倏地前方一股人马风卷而至,赫然是室韦和车师的联军,声势如虹的杀来。徐子陵别无选择,与阴显鹤掉头往宗湘花的追兵迎去。“铿铿锵锵!”徐子陵展开枪法,把状如疯虎的宗湘花截着来个马上厮斗,这美女虽奋不顾身,兼且剑法高明,可是跟徐子陵仍有一段距离,被他巧妙运用长枪的长度,缠紧不放,进退不能,陷于苦战之局。阴显鹤明白他的心意,与来援联军同心合力,只一下子借着高昂的士气和优势的兵力,把宗湘花的随员冲个七零八落,四处奔逃。
石堡方面蹄声轰鸣,另一支联军以铺天盖地的威势杀至,领头者正是寇仲、别勒古纳台和越克蓬三人。任谁都晓得此战大局已定,宗湘花率领顽抗的战士,挡不住攻势,死的死、伤的伤,有些则落荒逃去,只剩下这位长腿女将仍在拼死。“当!”长剑坠地。徐子陵借长枪发出宝瓶真劲,一下比一下重,宗湘花终虎口震裂,宝剑脱手坠地。寇仲等任由徐子陵独自处理宗湘花,径自往码头方面掩杀过去。
阴显鹤勒马回头,来到徐子陵旁。宗湘花的战马仍在喷气跳跃,她却呆如木鸡地坐在马背上,神情悲怆。
徐子陵再叹一口气,说道:“侍卫长请回去告知贵上……”
宗湘花厉叫道:“我跟你拼了!”策马朝两人冲去。
两人左右避开,宗湘花扑了个空,勒马回头悲呼道:“杀了我吧!为何不杀我?”
在风吹雨洒的混乱响声中,她的话音似近而远,如在噩梦中。
徐子陵从心底涌起对战争仇杀的厌倦,想起昨晚才同席举杯言笑,今天却你死我活的各不相让,苦笑道:“若贵上不是欲置我们于死地,大家怎会兵戎相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谈妥条件,我们可把小龙泉归还,小不忍则乱大谋,宗侍卫长回去吧!”
宗湘花默然片晌,目光转向阴显鹤,射出深刻的恨意,叫道:“好!好!”然后勒转马头,放蹄投进茫茫风雨去。阴显鹤略一迟疑,向徐子陵打个招呼,朝她背影追去。
风雨逐渐平静,却意犹未尽、余威仍在似的代之为漫空飘飞的纤细雨粉,把整个海湾区笼上如霞如雾的薄纱,粉饰战场残酷的真相。攻夺战来得突然,完结得迅速,留下遍地的死伤人马。到一道阳光冲破云缝而下,照在四艘泊在岸旁的战利品上,天上乌云像帷幔被拉开般显露出后面蔚蓝的美丽天空,似是把刚才的狂暴完全冲刷净尽。
寇仲呆坐在码头一座系扎船缆的石礅上,陪徐子陵凝望暌违已久的大海,瞧着阳光再度君临眼前的天地。他们终于得回八万张上等羊皮。高丽船载的全是弓矢兵器和各式各样的守城工具。拜紫亭真厉害,若这些东西落到他手上,配合盖苏文可能亲率的奇兵,确可令突厥的无敌雄师大吃一惊,甚或栽个大筋斗。马吉船上厢房内大铁箱装的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珍宝,够普通人狂花十辈子,正可用作赔偿平遥商人之用。大半问题一下子解决了。
寇仲回头一瞥后方清理战场的室韦和车师战士,摇头苦笑道:“我对战争也开始厌倦了!只恨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
徐子陵叹道:“你的硬撑似乎并不太硬,我甚至觉得你是有点不敢面对现实。”
寇仲双目露出沉思神色,缓缓道:“现实的确非常残忍,令人不忍卒睹。我寇仲为王为寇,就要看能否守洛阳守赢李小子。唉!为王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将来若我伏尸洛阳,你记得把我的骸骨问李小子要回来,葬在娘的山谷内,让我乖乖的为娘作伴。”
跋锋寒来到两人身后,闻言道:“既是如此,不如任得王世充那老狐狸自生自灭,少帅则全力夺取东都,那是你们的老家,怎都比李子通这外人占得地利的便宜。”
寇仲道:“若有选择,谁愿陪王世充一道上路?只恨李阀与巴蜀各大小势力订有协议,若唐室能攻下洛阳,巴蜀会向李渊俯首称臣。那时李家不但得到巴蜀的铜铁粮食,还可利用长江天险,迅速动员攻打两岸敌人,加上老爹杜伏威在中流的支援,天下谁与争锋?所以洛阳是不容有失。”
跋锋寒尚是首次与闻此由师妃暄为李家争取回来关系重大的协议,默然半晌后叹道:“明知必败无疑,何不把少帅军解散,我们三兄弟并肩修行,啸傲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哈哈笑道:“问题是战无常胜,世上没有必败这回事。正因事情的艰难,更激起我的斗志。我寇仲就押上小命去赌铺轰轰烈烈的。”
接着目光投向马吉那艘被俘的大海船,沉声道:“明天不论颉利是否肯放过拜紫亭,我和陵少在此间的事情了结后,将从海路把羊皮先送往山海关,之后我兼程赶返洛阳,看看老天爷是否要我寇仲殉城陪葬。你老哥有什么打算?”
跋锋寒目注海平面尽处,两眼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要击败毕玄,我会给自己一年的时间作击败毕玄的修行,洛阳该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不过我是绝不会殉城的。”
寇仲大喜道:“有你老哥帮忙,将是另一回事,说不定……唉!你还是到别处修行吧!我真不想拖累你。”
跋锋寒仰天笑道:“你没有拖累我,只是我不想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参与名慑天下的寇仲与所向无敌的李世民为洛阳展开生死攻防的决战而已!”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行止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我怎样呢?”
寇仲正容道:“就算你要陪我到洛阳,我也绝不容许。假若我真能守住洛阳,令李世民吃一次真正的大败仗,你再来找我喝酒谈心好啦!”
徐子陵默然片晌,叹道:“真是别无选择吗?”
寇仲断然摇头道:“不是别无选择,而是我心甘情愿选择这条路,到现在更没法回头。若唐室的太子是李世民而非李建成,我或会依从你的意思,现在只能坚持我的选择。”
此时别勒古纳台等处理妥当,前来与三人进行战后会议,众人改以突厥话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