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成坐在馆内一角的桌子,脸色阴沉,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分别在他左右坐下,双目仍凝视荡漾杯内的响水稻酒。依然是英俊和轮廓分明,只稍嫌瘦削的面容像没有生命的石雕。两人见他神态异常,均感不妥。
寇仲愕然瞧他好半晌后,见他全无动静,随意点了酒菜后,凑近他道:“玉成!你有心事吗?”
因已过午膳的繁忙时刻,晚膳则尚有个把时辰,十七、八张桌子,只三桌坐有客人,包括他们在内。酒馆一片午后懒洋洋的宁静。
段玉成举酒一饮而尽,似为某事狠下决心般,将空杯倒转覆在桌面上,沉声道:“两位帮主,我要脱离双龙帮,这是玉成最后一次称你们为帮主。”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无论他们事前如何猜测,仍想不到他开口就是决绝的话。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淡淡地说道:“合则留,不合则去,假若你是自己决定,而不是受大明尊教的妖女蛊惑蒙蔽,一切悉从尊便。我不会有第二句话。”
段玉成眼睛电芒骤现,迎上寇仲锐利的眼神,一点不让地瞪着他,冷冷道:“我曾是你的手下,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却不可侮辱她们,她们更不是妖女,而是在这混浊黑暗的世界里掌握光明的人。他们都死了吗?”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说的是事实。你最后一句指的是志复他们吗?他们都不在啦!唉!你可知是谁害死他们的?”
段玉成缓缓道:“是你害死他们。”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柔声道:“我们怎样害死他们呢?”
段玉成一字一字地说道:“若非你们和我们分开上路,他们就不用死。”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乏言以应。他若要这样去想,已到不可理喻的田地。不过段玉成的话确令两人生出内疚,因为若非他们挑选他四人同行,包志复三人不会遇难。
寇仲叹道:“但直接害死他们的不是贵教的上官龙吗?”
段玉成冷哼道:“他只是个叛徒,如非辛娜娅救我,又悉心为我治疗,我今天恐怕再难坐在这里和两位说话。我话至此已尽,念在昔日传艺之情,我只有一句话,就是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倏地立起,头也不回地匆匆决绝离去,剩下两人呆坐一角。
美酒上桌。寇仲举杯大喝一口,苦笑道:“我开始不敢再小觑大明尊教。玉成肯定不是傻瓜,在四人中资质称冠,我的娘!你看他现在改变得多么彻底,是我再不认识的段玉成。”
徐子陵低声道:“老兄!你好像忘记伤不宜酒这金科玉律。”
寇仲放下酒杯,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的凑近他道:“这口酒一半是喝给敌人看的,一半是为自己喝的。唉!玉成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有留意他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吗?这小子的功力大有长进,我们想收拾他并不容易。”
又皱眉沉吟道:“辛娜娅!这名字有点耳熟。”
徐子陵搜寻脑袋内的记忆,说道:“祝玉妍曾提起过这名字,她是五类魔中的毒水,与烈瑕同为大明尊教中得大尊亲传绝艺的超卓人物,武功不在善母莎芳之下。”
寇仲一拍额头道:“记起了!唉!宗教可以是比刀枪剑戟更难抵挡的另一种侵略形式。不过玉成仍能保持一点灵明,至少没有出卖占道他们先赴长安的秘密,刚才又劝我们立即离开。你有没有办法可使他恢复正常,从这种邪教病痊愈过来?”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宗教和爱情,均对寂寞空虚的心灵有无比的威力,令人盲目的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两者加起来更是威力无俦。兄弟!我们并非神仙,对很多事均无能为力。”
寇仲点头道:“你说得对,玉成因为新婚妻子被隋兵奸杀,一直活在极大的伤痛中,现在就似在苦海浮沉挣扎多年后,忽然泅上个美丽的海岛,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唉!我很痛苦,好兄弟忽然成为敌人。”
足音响起。一人昂然而入,竟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手下得力战将昆直荒,穿的是掩人耳目龙泉人掺有靺鞨风格的改良汉服。两人心中大懔,只看昆直荒能这么快到这里找他们,可知契丹人在这里颇有势力,耳目众多。
昆直荒从容来到桌前,微笑以突厥话道:“我可以坐下吗?”
寇仲暗叫不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笑容,说道:“欢迎还来不及,伙计,取酒来。”
昆直荒欣然坐下道:“还是泡一壶茶好点,两位绝不宜酒。”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知他来意不善,且晓得他们伤势不轻。他的消息大有可能来自深末桓,因为他们曾在花林外联手伏击两人,到现在仍有联系毫不出奇。昆直荒既在这里,与他们结下深仇的呼延金亦该离此不远。不过他们尚未陷于无力反击的下风,刚才他们在四合院外露了一手,把监视他们的三伙人吓退,所以昆直荒虽从深末桓处证实他们确受重创负伤,仍摸不清楚他们目前痊愈的情况,故进来试探摸底。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真古怪,我们若喝酒喝出祸来,不是正中你下怀吗?”
昆直荒微一错愕,泛起笑容道:“我们和两位素无嫌隙,只因五采石起争端,两位若肯将五采石交出,大家以后就是朋友。”
这次轮到两人愕然,接着暗骂深末桓卑鄙,因他竟没告诉昆直荒五采石给美艳夫人收回去。同时更感进退两难,如实话实说,反会令昆直荒更深信他们因伤重不能动手,所以谎称五采石不在身上,如此则后果难测。倘正面冲突,他们就算能侥幸逃生,肯定伤上加伤,大幅延长复原的时间。
寇仲见昆直荒的目光扮作漫不经意地扫过给他喝掉大半的酒杯,晓得他在审查自己刚才的那口酒真来还是假作,登时信心大增,从容道:“若我们肯在你老哥一句话下就把五采石交出,呼延金就不用被我们放火烧营,更不会有花林郊野一战,昆直荒你不觉得在说废话吗?”
徐子陵台下的右脚朝寇仲探去,到两脚相触,内力立即源源输送,让寇仲有随时动手的力量。现在他们最害怕的是昆直荒来个抢攻,那寇仲在得不到支援下,势将无所遁形。
昆直荒冷哼道:“我昆直荒敢到这里来和两位说话,当然有十足把握。我只是不想被人说是乘人之危,才好言相劝。两位不要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
他这番话改以汉语说出,充满威吓的意味,但两人均心知肚明对方仍未摸清他们的伤势,故以言语试探他们的反应。
寇仲得徐子陵暗里支援,双目精芒大盛,倏地探手伸指,朝隔桌的昆直荒眉心点去,指风破空之声,嗤嗤作响。
昆直荒哪想得到负伤的寇仲敢主动出手,脸色一沉,喝道:“这是什么意思?”说话时,右掌急削,指劲掌风交触,发出“砰”的一声清音。
昆直荒上身微微一晃,显是吃了暗亏。寇仲没晃动分毫,却是心底懔然,想不到他在仓促还招下,能将自己的指劲完全封挡,功力招数均非常高明。
寇仲笑道:“什么意思?当然是称称你老哥有否说这样狂话的斤两和资格。”
知他精通汉语,遂改以汉语对答。指化为掌,往昆直荒的手抓过去。昆直荒知道退让不得,否则寇仲会乘势追击,立即反抓过去。两手在桌子上方紧握。真气正面交锋。
昆直荒虎躯剧震,色变道:“你的受伤是假的。”
寇仲微笑道:“知道得太迟啦!”
只有徐子陵始知寇仲再支持不了多少时间,大量的失血和经脉的损伤,寇仲若妄动真气坚持下去,必然加重伤势。
唯有充当和事佬地说道:“五采石根本不在我们手上,昆直荒兄肯否相信?”
寇仲见好就收,他占住虚假的上风,要收手就收手,淡淡地说道:“老兄你是否晓得突利已和颉利讲和,五采石即使让你夺回去,最后恐怕仍要被迫交出来,免得突厥有对你们用兵的借口。”
昆直荒虎躯再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的厉害招数。
寇仲此时挨至强弩之末,劲力转弱,昆直荒还以为对方是放过自己,慌忙松手,说道:“此话是否当真?”
寇仲暗舒一口气,心叫好险,正容道:“我们见你像个人的样子,不似呼延金那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徒,才坦诚以告。你曾听人说过我寇仲会说谎吗?”
昆直荒深吸一口气,转白的脸色恢复正常,显示他功底深厚。沉声道:“美艳不是托你们将五采石送交拜紫亭,为何又要取回?”
徐子陵道:“恐怕只有她能给你答案。”
他们有十分把握昆直荒肯打退堂鼓,说到底阿保甲一族与他们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怨,就算有又如何?昆直荒只能抛开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突利既与颉利重修旧好,对东北诸族再无任何顾忌,看谁不顺眼均可挥军教训,在这种情况下,若杀掉他的兄弟寇仲和徐子陵,后果可想而知。
昆直荒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点头道:“两位均是英雄了得的人,我当然相信你们说的话。唉!若非五采石是关乎我们契丹人荣辱的象征,敝上岂愿与两位为敌?”
接着压低声音道:“小心呼延金和深末桓,他们联合起来务要置你们于死地。今天偷袭你的正是他们。”
两人心叫厉害,昆直荒脑筋转动的灵活度,快得出乎他两人意料之外。他不但掌握到突利颉利叔侄言和后的整个形势,还立即把握这唯一的机会,向他们示好,以化解花林伏击的恩怨。且更藏借刀杀人之计,因为呼延金对一向讨厌他的阿保甲而言,再无利用价值,遂望寇仲和徐子陵能把他除去,以免威胁到阿保甲的地盘。
寇仲毫不讶异地说道:“呼延金躲在哪里?”
昆直荒扫视另两台客人,最近一张距他们有六、七张桌子远,不虞听到他们蓄意压低的声音,爽脆地说道:“呼延金藏在城外北面五里的密林带,不过他今晚会到城内来见深末桓,至于地点时间,就只他两人知道。”
徐子陵道:“呼延金有多少人?”
昆直荒答道:“只有十多人,但无不是真正的高手。”
寇仲微笑道:“老兄的情报非常管用,请!”
昆直荒亦知自己不宜久留,迅快道:“深末桓已离开高丽人住的外宾馆,改躲往别处,若我收到进一步消息,必通知两位。”长身而起,施礼离开。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一边是喜,另一边是忧。”
徐子陵颓然同意。喜的是小师姨没有包庇深末桓,所以深末桓要迁离安全的外宾馆,忧的是不知深末桓躲到哪里去。
寇仲捧头道:“这回想不找美艳那娘子出来作诱饵亦不成啦。”
徐子陵起立道:“找些事来头痛并非坏事,至少我们没空去想玉成。走吧!我们好该去探探好朋友越克蓬,看他近况可好。打个招呼后,便赴可达志和杜兴之约。”
寇仲仰摊椅背,张开手道:“我很累,可否小睡片刻?”
徐子陵把酒钱放在桌上,微笑道:“坦白说,我亦是求之不得,我现在最想的是偷个空儿去见师妃暄,和她说几句心事话儿。”
寇仲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瞧着徐子陵,讶道:“爱情的力量竟然他奶奶的这么巨大,我从未想过你说话会比我更坦白,但现在你做到啦!”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快滚起来停止说废话,时间无多,我们去见越克蓬吧!”
寇仲跳将起来,搂着他肩膊走出门外,来到人车川流不息的街道,右面就是南城门,仍不住涌进各地来趁热闹的人。
寇仲道:“你尽管去见你的仙子,小弟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在爱情上,你比我更勇敢,我通常是一蹶不振,你老哥却是屡败屡战,佩服佩服。”
徐子陵带着寇仲朝朱雀大街北端外宾馆的方向走去,哂道:“你好像忘记自己现在是如何不济,我们能分开吗?”
寇仲一拍额角道:“说得对!我是乐极忘形了!唉!玉成!我真的不明白。”他仍因玉成的突变耿耿于怀,郁郁不乐。
为分他心神,徐子陵道:“你猜深末桓和呼延金的结盟,会不会是颉利在背后一手撮合的呢?”
阳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暌违近半天的太阳,有点畏缩的在厚薄不匀的云层后时现时隐,长风从东北方朝龙泉吹来,但天边处仍有大片乌黑的雨云,使人感到好景不长。
寇仲思索道:“很难说,看颉利的样子,他是枭雄人物,该不会为小失大,致损害与突利仍属脆弱的关系,且冒开罪毕玄之险。你怎么说?”
事实上徐子陵只是故意找话来说,耸肩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只因呼延金是不愿向突厥臣服的阿保甲的盟友,而深末桓则向为颉利的走狗,双方理应充满敌意,才想会不会有人穿针引线,使他们能联手对付我们。”
寇仲灵光一现,低声道:“会不会是马吉那家伙?”
徐子陵一震道:“可能性很大。”
马吉是大草原势力最大的接赃手,与深末桓和呼延金均有密切联系。在目前的形势下,颉利一方无论如何痛恨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都唯有硬咽下这口气。可是马吉却晓得寇仲等绝不会放过他,不但要交出羊皮,还要供出劫羊皮者,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透过呼延金和深末桓来干掉他们。呼延金和深末桓亦没有选择的余地,跋锋寒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加上寇仲和徐子陵,形势更不得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生死存亡、新仇旧恨的庞大推动力下,呼延金和深末桓以前就算有什么嫌隙,也只好暂且抛开,好好合作以求生存。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下,两人豁然醒悟。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他们肯定会在今晚我们宴毕离宫时动手。”
徐子陵点头同意,那就像他们今早赴会遇袭时的情况,敌人既能清楚掌握到他们的时间和路线,且敌人更不会放过趁跋锋寒不在,而两人又身负重伤的黄金机会。至于拜紫亭,他恨不得有人能除去他们这两个突利的兄弟,当然不会干涉。
忽然有辆马车驶近两人,车内传出声音道:“两位大哥请上车。”
两人钻入车厢,马车开行。
可达志笑道:“小弟不得不用此手段,皆因这里耳目众多,敌人的探子耳目若杂在街上行人中监视我们,神仙也难察觉。小弟将以种种方法,摆脱跟踪者,认为绝对安全后,才去见杜大哥。”
两人心叫邪门,总是好事多磨,为何每次想去见越克蓬,总是横生枝节去不成,连打个招呼的空闲也没有。马车转入横街。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办事,我当然放心。你与杜霸王说过我们见他的原因吗?他有什么反应?”
可达志苦笑道:“他先骂了我一轮像狂风扫落叶不堪入耳的粗话,说我误信你们离间他们拜把兄弟的谎言。幸好接着沉吟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你们该不会是这类卑鄙小人。他说‘他奶奶的熊,敢以三个人力抗颉利的数万金狼军,应不会下流至此。寇仲那类小子我见得多,最爱无风起浪,唯恐天下不乱。你把他找来,让我面对面痛斥他一顿’。”
寇仲愕然道:“这样还算‘幸好’,我的娘!”
当可达志复述杜兴的话时,徐子陵可清晰容易的在脑海中勾画和构想出杜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可达志的谈吐,确是精采生动。
马车驶进一所宅院,又毫不停留的从后门离开。
可达志笑道:“他肯私下见你们,显示他并非不重视你们的话。他这人虽是脾气不好,强横霸道,却最尊重有胆色的好汉子,人也挺有情义,只是你们没发现到他那一面而已!”
寇仲心忖杜兴的情义只用在颉利一方,所以差点害死他们。道:“有没有查到美艳的下落?”
可达志道:“我将此事交由杜大哥去办,凭他在龙泉的人缘势力,肯定很易获得消息。”
徐子陵问道:“可兄与呼延金是否有交情?”
可达志双目寒芒一闪,冷哼道:“我从未见过他,只知他愈来愈嚣张狂妄,恐怕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寇仲讶道:“杜兴不是和他颇有交情吗?他说过为查出谁劫去我们的八万张羊皮,曾请呼延金去斡旋。”
杜兴同时拥有突厥和契丹族的血统,故两边均视他为同族人。
可达志哂道:“谁真会与呼延金这种臭名远播的马贼讲交情?说到底不过是利害关系,希望他不要来劫自己的货或动受自己保护的人。呼延金最错的一招是与阿保甲结盟,在大草原上,谁人势力骤增,谁就要承受那随之而来的后果。拜紫亭正是眼前活生生的好例子。”
马车加速,左转右折,但两人仍清楚掌握到正朝城的西北方向驶去。
寇仲微笑道:“那他与深末桓结盟,算不算另一失着?”
可达志愕然道:“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轻描淡写的答道:“昆直荒,呼延金的前度战友。”
可达志露出个“原来是他”的恍然表情,叹道:“阿保甲果然是聪明人,明白什么时候该搅风搅雨,什么时候该安分守己。要在变幻无常的大草原生存,必须能变化万千的去找机会,在被淘汰前迅快适应。咦!又下雨了!”
骤雨突来,打得车顶卜脆响,由疏渐密,比今早两人遇刺前那阵雨来势更凶。忽然间马车像转到一个水的世界去。徐子陵生出异样的感觉。谁能想到会和这劲敌共乘一车,大家还并肩作战?因颉利的野心和突厥游牧民族的侵略特性,他们与可达志注定是宿命的敌人,终有一天要生死相拼。但现在双方的确是惺惺相惜,且尽量避说谎话,表示出对另一方的信任,不怕对方会利用来打击自己。唉!这是不是叫造化弄人?战争残酷无情的本质,令朋友要以刀锋相向。
寇仲咕哝道:“我今早起身曾仰观天上风云,却看不到会有场大雨,登时信心受挫,懒再看天。回想起来,刚才天上飘的该是棉絮云。他奶奶的熊!两个一起干掉,如何?”
可达志双目变成刀锋般锐利,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扩展至灿烂的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道:“成交!”
寇仲呆看着他好半晌后,向徐子陵道:“我发觉无论在战场上或情场上,均遇上同一劲敌。”
徐子陵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是个很有性格和魅力的人,当然明白寇仲的意思。
可达志没好气道:“我们的劲敌是烈瑕,收拾他后才轮到你和我。”
寇仲先瞥徐子陵一眼,压低声音凑近可达志道:“我们以暴力去对付我们的共同情敌,算不算以众凌寡,不讲风度?”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这正是我们突厥人胜过你们汉人的一个原因。我们的一切,均从大草原而来,在这里只有一条真理,可用‘弱肉强食’一句话尽道其详。我们合群时比你们更合群,无情时更无情。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被淘汰或沦为奴仆。”
寇仲不由想起狼群猎杀驯鹿的残忍情景,叹道:“既然你们突厥人胜过我们,为何从强大的匈奴至乎你们突厥,到今天仍没有一个大草原的民族能令我们臣服于你们的铁蹄之下。”
可达志从容道:“问得好!我们也不住问自己同一问题。答案则颇为分歧,有人认为是中原疆域地广人多,且地势复杂,又有长江黄河的天险,故易守难攻。也有人认为是你们文化渊源深厚,凝聚力强。但我却认为全不是关键所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真正的问题在哪里?”
可达志双目爆起精芒,一字一字地缓缓道:“真正的问题是尚未有一个塞外民族能统一大草原,将所有种族联结起来,那情况出现时,在无后顾之忧下,我们会势如摧枯拉朽的席卷中原。不过我们这梦想只能在一个情况下发生,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寇仲皱眉道:“什么情况?”
可达志微笑道:“就是我们的对手中没有像少帅你这种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奔狼原一役,令少帅成为我们最畏敬的人,否则我不会坐在这里和你称兄道弟。在突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被尊重。”
寇仲苦笑道:“你倒坦白,这是否暗示贵大汗绝不容我活着回中原呢?我该高兴还是担忧?”
马车驶进一个庄园,停下。足音响起,两名打伞大汉甫把车门拉开,可达志以突厥话喝道:“你们退开,我们还有话要说。”
众汉依言退到远处,御者亦离座下车。宁静的车厢内,三人六目交投,气氛沉重。
可达志先望徐子陵,然后把目光移往寇仲处,叹道:“在这一刻,我真的当你们是朋友,所以实话实说。在毕玄亲自出手无功而还后,大汗改变想法,故与突利修好讲和,任你们返回中原与李世民争天下,我们亦趁此机会统一草原大漠,然后等待最好的时机。”
徐子陵道:“我们为何不可以和平共处?”
可达志冷笑道:“你们可以吗?仇恨并不是一天间建立起来的。你们自秦皇嬴政开始,每逢国势强大时,对我大草原各族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杨广是最现成的例子,弱肉强食这大草原规条,置诸四海皆准,唯强者称雄。所以对付烈瑕这种奸小人,何须和他讲什么仁义道德?他肯同样的来和你们讲和平道理吗?少帅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肯定会败于李世民之手。李世民就像我们般,对朋友虽有义,对敌人却绝对无情。”
寇仲道:“我不是姑息烈瑕,只是想到何不把战场转移到情场去,来个公平决战。我现在已有点喜欢你这小子,就算让你成为最后的大赢家,以后仍可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可达志苦笑道:“有些事我真不想说出来,因为想想都足以令人心中淌血。今早秀芳大家亲送烈瑕到宫门外时,眉梢眼角含蕴的风情,让我产生很大的危机感,否则怎会去找你商量应付之计?烈瑕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对付你时更不会讲风度。少帅快下决心,否则我们的合作就此拉倒。”
寇仲伸手轻拍他肩头,笑道:“哪会拉倒这般儿戏?大家是历尽沧桑的成年人嘛!我们抽丝剥茧的将烈瑕这个坏蛋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先由老许开始。是听杜霸王爆粗话的时候了!”
大雨下个不休,使人分外感到室内安全舒适的窝心滋味。四人在厅角的大圆桌坐下,侍从奉上香茗,退出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