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奇秘谱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7641 字 1个月前

师妃暄耐心解释道:“在山海关出事前,一直和我联络的是金环真,我与周老叹从未碰面,我之所以能看破后来出现的周老叹有问题,纯粹是一种直觉,感到他口不对心。妃暄入城后,在暗里追踪他。今早子陵兄会在东市遇到妃暄,正因为周老叹在子陵兄监视的那间羊皮店内与同党碰头。这个冒充的周老叹,是个不可轻视的人。”

徐子陵见她没再步步进逼,反感失望,却仍就着她的话题思索道:“假老叹大有可能是真老叹的孪生兄弟,而周老叹夫妇因此对他没有提防,致着他道儿。否则以他们两夫妻的造诣,除非是五明子和五类魔全体出动,否则没法把两人一网成擒。”

师妃暄讶道:“你见过真的周老叹吗?”

徐子陵解释一遍,师妃暄恍然道:“难怪你能骗倒他,因为他不晓得你曾见过真的周老叹。这么说他们已从周老叹夫妇口中逼问出所有的事,包括曾否见过你们这类琐细的事情,真奇怪。”接着微笑道:“子陵兄有何妙计?”

徐子陵道:“成败的关键,在乎能否在今晚再见假老叹前,寻得金环真夫妇被囚的地方。然后我们兵分两路,一面去救人,另一方则全力出击,务求一举歼灭大明尊教的主力。”

师妃暄摇头道:“寇仲的跟踪是不会有结果的。今早假老叹离开羊皮店后,大明尊教的人方才抵达,可知他们联络的方法根本不须直接碰头。他们如此小心,怎会将寇仲带往金环真夫妇被囚的地方去?”

徐子陵长身而起,洒然笑道:“事在人为。小姐可否留在这里等候我们的消息,所有事交由我们去处理?”

师妃暄微一错愕,显是想不到他忽然离开,说走就走。暗感此为徐子陵对她的反击,秀眉轻蹙道:“你好像成竹在胸的样子,妃暄真的不明白为何你那么有把握。”

徐子陵莫测高深的微笑道:“世事无常,谁敢说自己真有把握,小弟只是尽力而为吧!”说毕飘然而去。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和术术文说话,术文领命而去。寇仲生气道:“我恨不得把假老叹劈开来喂狼,他带我在城内游花园,差点把我累死,然后又回到他的狗窝去。”

徐子陵早知如此,坐到温泉池旁,说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寇仲气呼呼地在他旁坐下,怒道:“他奶奶的熊,有什么好打算的,我决定大干一场。假老叹肯定已以他的手法向同党送出消息,老子我就给他来个意料不到的,布下天罗地网,将大明尊教的人一网成擒,再来个交换人质,以什么五明子、五类魔交换真老叹夫妇。说起来仍是他们占便宜。为公平起见,我们该杀剩两个才去作交换。”

徐子陵道:“你是要找古纳台兄弟帮忙吧?”

寇仲理直气壮地说道:“不找他们找谁?谁叫他们是我们的兄弟。你不同意吗?”

徐子陵笑道:“我比你更贪心些,我要同时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又救回金环真夫妇。”

寇仲大感兴趣,兴奋道:“计将安出?”

徐子陵道:“大明尊教为何要生擒金环真夫妇?”

寇仲道:“当然是为邪帝舍利。”

又道:“差点忘记告诉你,玉成并没有在南门留下回应的暗记。”

徐子陵见他脸色沉下去,说道:“不要这么快下定论,他可能是分身乏术。”

寇仲道:“最怕是今晚攻打庄园时,我们的人错手把他干掉。”

徐子陵道:“你怎样看杜兴和许开山这对结拜兄弟?”

寇仲并没因徐子陵岔到别处去而有丝毫不耐烦,皱眉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认为他们两人该有些分别,对吧?”

旋即又点头道:“我比较喜欢杜兴,许开山城府太深了。会不会他们并非狼狈为奸,而是杜兴一直被许开山利用?”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可能性。我想说的是大明尊教本无意去惹师妃暄这个劲敌,只因鱼目混珠的把戏凑巧被我们看破,才将计就计的打出假老叹这张牌。”

寇仲道:“这么说,许开山岂非是大明尊教的人?我敢肯定他不是大尊就是原子,因他的才智武功绝不在烈瑕之下。”

徐子陵道:“许开山是否大明尊教的人,今晚自有分晓。”

寇仲愕然道:“为何能有分晓?”

徐子陵道:“道理很简单,当晚在山海关燕山酒庄的大门外,我曾向许开山说出金环真和周老叹的装束样貌,所以许开山该晓得我曾见过周老叹。”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了!若假老叹晓得此事,可肯定我们已看破他是冒充的。”

对寇仲和徐子陵这种高手来说,只要看过一眼,立可把对方的相貌特征、举止神气精确掌握,不会弄错。除非像假岳山般既有全无破绽的面具,又有令人疑幻疑真的换日大法,才可把祝玉妍等骗得服服帖帖。

徐子陵道:“所以今晚很可能是我们将计就计,而对方却计中有计。故此万全之策,是先把金环真夫妇救出,从他们身上了解大明尊教的实力,再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对大明尊教施以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菩萨肯定会对我们非常感激。”

寇仲凝望他好片晌,讶道:“你很少对一件事这么主动积极的,是否因为有仙子她老人家参与?”

徐子陵沉声道:“这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要为志复他们三人找大明尊教的人偿命。他们是因我们而死,不雪此恨,实难心安。回中土后,我们还要找辟尘、荣妖女和上官龙等人算账。”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说道:“快说出找寻金环真夫妇的妙法?”

徐子陵道:“此事必须央祝玉妍助我们。”

寇仲恍然大悟,叫绝道:“纵使诸葛再世,孙武复生,也只能像你这般的才智。我们立即去找祝玉妍。但怎样找她呢?”

徐子陵道:“由我去找她便成,你先去见越克蓬,然后到南门看玉成是否有回应,我们再在这里集合,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寇仲摇头道:“趁有点时间,我该先到城外那庄园勘察形势,假若根本既没有村落更没有庄园,我们可省点脚力,不用白走一趟。”

徐子陵潜进祝玉妍留宿的客栈,来到东厢,在关上的窗门弹指三下。祝玉妍不论在中外武林,均属没有人敢惹那个级数的高手,无论多么自负的人,除非没有别的选择,否则绝不会触怒她。纵使龙泉之主拜紫亭,明知这中原魔门第一大派的领袖在他的城内,仍要睁只眼闭只眼,诈作不知道;又或登门拜见,攀攀交情。后一行动当然还要冒点吃闭门羹的风险。祝玉妍在房内的机会很大,因她必须施展能感应舍利的魔功,以探索石之轩的所在。

果然祝玉妍的声音传出来道:“进来,房门是没有上闩的。”

徐子陵推门入房,祝玉妍盘膝坐在椅上,露出俏丽的玉容,正深深凝视着他,目光冰寒,像没有丝毫正常人的感情。可是徐子陵却晓得这无情的背后,实蕴藏被长期压抑着的丰富感情。她要和石之轩同归于尽,亦是因爱成恨。

徐子陵关上门,施礼后坐到她左旁隔几尺的椅子去,还未有机会道出来意,祝玉妍冷冷道:“你觉得婠儿如何?”

徐子陵心中浮起婠婠赤足的倩影,鲜明清楚至暗吃一惊的程度,淡淡地说道:“在婠小姐的领导下,阴癸派将可得保盛名。”婠婠的厉害,没有人比他和寇仲更清楚。

祝玉妍点头道:“和你交谈确不用说废话,为什么来找我?”

徐子陵道:“晚辈是专程来请祝宗主出手对付大明尊教。”

祝玉妍淡然道:“我要对付的只有一个石之轩,没有空也没有心情去另生枝节。”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师妃暄在龙泉有什么不测,而凑巧祝宗主又在同一地方,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祝玉妍皱眉道:“大明尊教竟敢冒开罪梵清惠之险,对付她的徒儿?”

徐子陵还是首次听人说出慈航静斋之主梵清惠的名字,更晓得祝玉妍看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无论她如何否认,由于她与大明尊教一向密切的关系,肯定难以置身事外。徐子陵把大明尊教利用假老叹引师妃暄到龙泉来的事详细道出。

祝玉妍双目厉芒大盛,冷哼道:“此事虽非冲着我而来,可是若师妃暄有什么三长两短,梵清惠肯定会出山来大开杀戒。不过师妃暄岂是易与之辈,我仍犯不着为此另立强敌。”

徐子陵讶道:“前辈难道看不破大明尊教不但要把魔爪伸进中原,还要取你们阴癸派的地位而代之吗?否则哪敢插手到前辈和石之轩的事情去?现在我们一方人强马壮,要多少人有多少人,甚至可利用这里最强大的势力突利去重重打击大明尊教或任何想帮助他们的人。如此良机祝宗主岂可失诸交臂?”

祝玉妍轻叹道:“有些事,外人是很难明白的。若我和你们合作,掉过头来对付塞外的同道,阴癸派势将难保魔门之首的地位。”

接着轻轻道:“可是我并不反对你们去对付大明尊教。”

徐子陵道:“晚辈怎敢陷前辈于不义?晚辈来前,早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祝宗主既可帮我们一个大忙,更没有人会因此怀疑宗主正与我们合作。”

祝玉妍“噗嗤”娇笑,白他千娇百媚的一眼,俏脸冰雪溶解,大地春回,低骂道:“死小鬼,竟想到这么刁钻的招数,是否要人家扮鬼扮马,诈作寻到石之轩的所在?”

徐子陵看得两眼发呆,眼前的祝玉妍只像是婠婠的姊妹,充满小女儿的动人情态。

祝玉妍不待他说话,恢复冷漠,平静地说道:“好吧!路线须精确设计。记着!你们须待他们把金环真或周老叹押回囚禁处后,隔一天才可动手救人。还有个唯一的条件,是你们要把大明尊教的人杀得一个不留,肯答应吗?”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苦笑道:“我们尽量依宗主的意思办吧!”

寇仲探敌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顺道往南门打个转,仍不见段玉成任何暗记,一颗心不由直沉下去。随他们运盐北上的四名手下中,以段玉成天分最高,人又长得好看,故极得寇仲器重,若他背叛双龙帮改投大明尊教,会令他很伤心。思索间,来到热闹的朱雀大街。由于四月一日的立国大典只余数天,四方来贺,又或别有目的和趁热闹的人数不住添加,充满大庆典来临前的节日气氛,其兴旺之况,可以想见。

现在离开假老叹的约会还有三个时辰,时间尚早,寇仲暗忖应否先去和越克蓬打个招呼?突然上方有人大喝下来道:“少帅别来无恙!”

寇仲愕然望去,只见一座两层高砖木建筑物的二楼露台上,两人正围桌对饮,俯瞰热闹的长街,好不自由写意,正是北马帮大龙头许开山和“霸王”杜兴。寇仲顺眼一扫,发觉其下原来是所颇具规模的骡马行,哈哈一笑,就那么拔身而起,落在露台,安然坐下。许开山为他摆放酒杯,杜兴则欣然为他斟酒,态度亲切。

杜兴哈哈笑道:“少帅果然名不虚传,赫连堡、奔狼原两役,令少帅的大名传遍大草原每个角落。今天我们刚入城,又听到少帅在花林贩卖呼延金那小子的战马的消息。”

许开山问道:“为何不见锋寒兄和子陵兄?”

寇仲举杯道:“我们各忙各的,来!大家喝一杯。”

三人轰然对饮,气氛热烈,不知情者会以为他们是肝胆相照的知交好友。

杜兴抹去沾在须髯角的酒渍,说道:“少帅似乎追失了狼盗,对吗?”

寇仲微笑道:“我们不是追失狼盗,只是因为事情的复杂,远超过我们原先的估计,怕欲速不达,故让崔望多呼吸两口气。”

杜兴又为他斟满一杯,竖起拇指表示赞赏道:“他奶奶的熊,我杜兴最佩服的是像少帅这种真正的英雄好汉,面对千军万马一无所惧,以前小弟有什么开罪之处,就以这杯酒作赔罪。待会让我杜兴带少帅到这里最著名的京龙酒馆凑热闹,那里专卖各方名酒,更是漂亮妞儿聚集的地方,没到过京龙,就像没有到过龙泉。”

寇仲动容道:“竟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定要见识见识!不过今晚不行。”

许开山道:“那么明晚如何?但必须请锋寒兄和子陵兄一起去凑热闹,大家兄弟闹一晚酒,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痛快的。”

寇仲道:“明晚该没有问题,我见过拜紫亭那家伙后,就来这里找两位。”

杜兴举杯喝道:“喝!”三人又尽一杯。

寇仲直到此刻仍分不清楚两人是友是敌,按着酒杯阻止杜兴斟酒,笑道:“第三杯留待明晚喝吧。”

许开山欣然道:“少帅有什么须我们兄弟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包保做得妥妥贴贴。小弟在这里还不怎样,杜大哥却是无人不给足他面子的,办起事来非常方便。”

寇仲装出对杜兴刮目相看的模样,说道:“杜霸王与马吉交情如何?”

杜兴不屑地说道:“我杜兴虽然出身帮会,现在更是北霸帮的龙头,但做的是正行生意。有时朋友有命,不得不与马贼或接赃的打打交道,心内却最看不起这些没有志气的人。要在江湖上得人敬重,绝不能干这些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勾当。”

寇仲笑道:“那就成了!我不用再对马吉客气。咦……?”

目光投向人头涌涌,车马争道的大街。两人依他目光望去,一所专卖乐器的店铺外,站着十多名突厥武士,人人精神抖擞,其中一人特别长得轩昂英伟,气度过人,腰佩长刀,俨如鹤立鸡群。寇仲拔身而起,投向朱雀大街。那青年突厥高手眼神立即像箭般朝寇仲射去。

寇仲足踏实地,掀开外袍,露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哈哈笑道:“这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竟能在此与可兄续长安的未了之缘。”

途人纷纷避到两旁,形势大乱。

可达志伸手拦着一众手下,踏前一步,手握刀把,豪气干云的长笑道:“少帅既然这么好兴致,可某人自是乐于奉陪。”

街上的人此刻全避到两旁行人道去,挤得插针不入。车马停塞下,两人间可容十二匹马并驰的空旷大街,此时再无任何障碍。街上虽有巡兵,可是两人一是突厥颉利大汗宠爱的年轻高手,一是名慑天下的少帅寇仲,突利的兄弟,谁敢干涉阻止。“锵!”两人同时拔出宝刀,大战一触即发。

师妃暄面窗而立,映入静室内的斜阳照得她像一尊完全没有瑕疵的雕像,其美态仙姿只有“超凡脱俗”四个字能形容其万一。徐子陵来到她身旁,心神不由被她有如山川灵动的美丽轮廓深深吸引。她一对美眸专注地观看一双正在窗外花园飞舞嬉逐的蝴蝶,似是完全不晓得徐子陵来到身旁。她仍作男装打扮,脸肤白如美玉,充满青春的张力和生命力。只要她置身其地,凡间立变仙界。

徐子陵暗怪自己不该打扰她宁和的独处及清净,却又忍不住问道:“师小姐从这对蝶儿看出什么妙谛和道理?”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你想听哪一个答案?真的还是假的?”

徐子陵微笑道:“两个都想得要命,更希望小姐赐告为何答案竟有真假之别?”

师妃暄美眸闪动着深邃莫测的光芒,油然道:“真的答案是我并未试图从蝶儿身上寻求什么妙谛,因为它们本身的存在已是至理。”

徐子陵朝飞舞花间的蝶儿瞧过去,点头道:“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当我不存任何成见,将万念排出脑海外,一念不起的凝望那对蝶儿,心中确有掌握到某种玄妙至理的奇异感觉。假的答案又如何?”

师妃暄平静地柔声道:“子陵兄确是具有慧根的人,难怪能身兼佛道两家之长。至于那假答案嘛,请恕妃暄卖个关子,暂时不能相告。子陵兄到这里来找妃暄,该是有好消息赐告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弟早就投降认输,应是我来求小姐多加指点。”

师妃暄轻叹道:“子陵兄可知妃暄为何能感觉到周老叹口不对心?”

徐子陵讶道:“这类灵机一触的神秘直觉,难道可蓄意而为?”

师妃暄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就是剑心通明的境界。”

徐子陵剧震道:“师小姐竟已臻达《慈航剑典》上最高的境界‘剑心通明’?”

师妃暄终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美目深注的望向徐子陵,半边脸庞隐没斜阳不及的昏暗中,明暗对比,使她本已无可比拟的美丽,更添上难以言达的神秘。香唇微启的柔声道:“妃暄的剑心通明尚有一个破绽,那个破绽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俊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地迎上师妃暄的目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小姐肯坦诚相告,徐子陵既感荣幸又是感激,难怪小姐有自古情关难过之语。我的爱情预习,是否已勉强过关?小弟能否在缝补小姐破绽一事上,稍尽点绵力。”

师妃暄微笑道:“你这人很少这么谦虚的。事实上你是个很高傲的人,尚幸是闲云野鹤那种方式的高傲。”

徐子陵苦笑道:“原来我一向的谦虚竟是不为人认同的,最糟是自己并没有反省自察的能力。”

师妃暄含笑道:“你好像有很多时间的样子,太阳下山啦!还有件事想告诉你:那个‘踏茄踏蟆’的故事,是妃暄透过圣光大师说给你听的。”

“铿锵”之音不绝于耳,爆竹般响起,中间没半点空隙。两刀出鞘,就像两道闪电交击,互相挥刀猛攻,完全不拘泥招数,以快打快,刀来刀往,像在比拼气力和速度。你攻我守,我守你攻,场面火爆激烈,看得人忘掉呼吸,四周闹哄哄的旁观者倏地静至鸦雀无声,远方传来似像衬托的人声马嘶。只有高明如居高临下观战的杜兴、许开山之辈,才看出两人的刀法均到了无招胜有招之境,化繁为简,水银泻地的寻隙而入。且双方势均力敌,攻对方一刀后就要守对方一刀,谁都没有本事快出半线连攻两刀。每一刀都以命搏命,其凶险激烈处,看得人全身发麻,手心冒汗。

“当!”两把刀忽然黏在一起,寇仲哈哈笑道:“好刀法,难怪可兄能打遍长安无敌手。”

可达志傲然笑道:“一天未能击败少帅,小弟怎敢夸言无敌手?”

两人同时劲气疾发,“蓬”的一声,各往后退。

寇仲手上井中月黄芒大盛,刀锋遥指可达志,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斗志,暗忖此人的狂沙刀法确是厉害,今天若不趁机把他宰掉,他日必后患无穷。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还不给我住手!”

可达志亦打得兴起,摆开架势,未肯罢休。

刚才双方间的一轮狂攻,纯是试探对方虚实,再拉开战局时,拼的将是意志、心法、战术和才智。值此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骤闻娇叱传来,可达志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寇仲却虎躯一震,愕然瞧过去。不施脂粉,朴素自然,但仍是美得教人屏息;她穿着连斗篷的宽大外袍,玉容深藏在斗篷内,不但没有减去她的吸引力,还增添一种神秘的味道。

伴在她旁的是个靺鞨的年轻女武士,腰佩长剑,长得有可达志和寇仲那么高,最具特色的是把秀发结成两条发辫,先从左右角垂下,弯成半圆,再绕往后颈拢为一条,绞缠直拖至后脊梁处,艳色虽比不上俏立在她身旁的尚秀芳,却另有一股活泼轻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颇为诱人。她的脸庞在比例上是长了点儿,可是高匀称的娇躯,灵动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却掩盖了她的缺点。不过此时她瞪着寇仲的目光充满敌意,又隐带好奇。“锵!”寇仲和可达志不情愿的还刀鞘内。街上的人纷纷猜到来者是尚秀芳,登时鬨动起来。

尚秀芳秀眉紧蹙,余怒未消地说道:“你们除凭武力解决一途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女武士打出手势,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驶至。

寇仲哪想得到会在这情况下与尚秀芳碰头,心中隐隐感到尚秀芳对可达志并非没有好感,所以才两人一起责骂,登时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可达志干咳一声,尴尬地望寇仲一眼,说道:“我和少帅只是打个招呼闹着玩,不是认真的。”

寇仲首次对可达志生出欣赏之心,因可达志大可将事情推到他这开启战端的罪魁祸首身上,不由老脸微红的朝尚秀芳一揖到地,说道:“是我不对,惊扰秀芳大家,请恕罪。”

马车驰到她身后,女武士为她拉开车门,尚秀芳揭开斗篷,乌黑柔软的秀发宛如清涧幽泉,倾泻而流的秀瀑,自由写意地垂散于香肩粉背。嫣然一笑,娇媚横生,看得在场以百计的人无不呼吸顿止,她以堪称当今之世最动人的声音语调,带着微笑道:“算你们吧!明晚见。”

寇仲给她这显露绝世芳华的一手弄得差点灵魂出窍,正想过去和她多说两句,蓦地有人叫道:“秀芳大家请留步!”尚秀芳正欲登车,闻言别过娇躯,循声瞧去。

一人排众而出,手捧铁盒,毕恭毕敬的朝她走过来。可达志和一众突厥武士同声喝止,把那人阻于人墙外。靺鞨女武士则移到尚秀芳旁,贴身保护。此君浑身邪气,深具某种妖异的魅力,正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的烈瑕。

烈瑕隔着拦路的可达志等嚷道:“不要误会!我烈瑕是秀芳大家的忠实仰慕者,特来献上《神奇秘谱》,请秀芳大家笑纳。小弟更是少帅的朋友,少帅可以保证小弟不会更不敢冒犯秀芳大家。”

尚秀芳剧震道:“神奇秘谱?”

寇仲当然不晓得《神奇秘谱》是什么鬼东西,但看尚秀芳的神情,猜到该是爱好音乐者梦寐以求的瑰宝。以烈瑕的身份地位,在此刻出手的见面礼当不会差到哪里去。这小子真有办法,追求美女更有投其所好的一手,打开始就在对方心中种下深刻的印象,还把自己搬上台来,只有苦笑道:“烈兄该不至那么愚蠢吧!”

可达志显然听过烈瑕的大名,动容道:“原来是回纥的烈瑕,要送礼给秀芳大家,交给我可达志就行。”

烈瑕脸上现出个受委屈的表情,带点哀求的可怜语气道:“可兄能否恩准小弟亲手把秘谱呈上秀芳大家,顺便为秘谱解释两句?”

尚秀芳道:“请让烈公子过来!”

可达志无奈答应,忽然间,他感到自己和寇仲均沦为配角。

烈瑕既欢天喜地,又是战战兢兢,唯恐唐突佳人的来到尚秀芳前,隔五步停下,竟单膝下跪,把铁盒高举过头,朗声道:“秘谱奉上,请秀芳大家笑纳。”

整段大街静至落针可闻,却没有人有丝毫厌烦的神色。朱雀大街的交通完全瘫痪,人人争相来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寇仲不忘回头后望二楼露台上的杜兴和许开山两人,当然特别留意许开山对烈瑕的反应,却见两人均是目不转睛的在饱览尚秀芳的秀色,似是对烈瑕没有半分兴趣。靺鞨女武士代尚秀芳取过烈瑕的铁盒打开,送到尚秀芳眼前。只有尚秀芳和女武士,可看到盒内所放的东西。

尚秀芳冰肌玉骨,滑如凝脂,白似霜雪般的玉手从举起的宽袖探出,就在盒内翻阅秘谱,脸上现出惊喜神色,说道:“这是龟兹卷,烈公子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

烈瑕站起来,垂手恭立道:“秘谱共有十卷,龟兹卷外尚有高昌、车师、回纥、突厥、室韦、吐谷浑、党项、契丹、铁勒等九卷,囊括各地著名乐舞,乃五十年前有龟兹‘乐舞之神’称谓的呼哈儿穷一生精力搜集写成。不过乐谱和评析均以龟兹谱乐的方法和文字写的,幸好小弟曾对此下过一番工夫,只要秀芳大家不弃,小弟当言无不尽。”

寇仲暗呼厉害,烈瑕可说命中尚秀芳要害。虽未必可凭此夺她芳心,至乎完成他一亲香泽的妄想,但确朝这方向迈出一大步。

果然尚秀芳像忘掉寇仲的存在般,喜滋滋地道:“我们登车详谈!”

烈瑕大喜若狂,向寇仲道:“迟些找少帅喝酒聊天。”

寇仲心中大骂,这小子已尾随尚秀芳登上她的香车,靺鞨女武士当然贴身跟进。

马车开出,可达志与一众突厥武士纷纷上马。可达志策马来到寇仲旁,目光先往上扫视杜兴和许开山,苦笑道:“我也迟些找少帅喝酒聊天。”接着压低声音道:“我现在最想的就是一刀宰掉烈瑕这混蛋。”

两人同时大笑,笑声充满无奈和苦涩。一刻前他们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此时却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徐子陵离开圣光寺,一群候鸟在城市上空飞过,朝仅余几丝霞彩没入地平线的夕阳飞去。这景象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既非喜悦,亦非哀愁。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为接触到师妃暄深藏于内的另一面而心头激动,但心境仍是那么宁和静谧。面对师妃暄时,每一刻都似在“惊心动魄”中度过,扣人心弦。更从没想过自己胆敢这样去冒犯和唐突仙子,但那感觉却能令他颠倒迷醉,难以自已。对师妃暄来说,男女之情只是她修行的部分,仙道途上的魔障;可是在他而言,则深具存在的意义。只有在她身旁,他才能感觉到生命的真谛,感受到活着的意义。同时他心中亦掌握到,若他不能超越俗世男女的爱恋,将永远不能与师妃暄达至水乳交融的精神联系。就像一个知道踏的是老茄子,另一方以为踩到的是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