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否极泰来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141 字 2个月前

沙成就去后,寇仲入房一看,婠婠早从后窗离开。

究竟是谁换掉他的井中月?此人定是因对他产生怀疑,所以趁他不在时,到他的居室查探,从井中月发现他是寇仲的线索。为了不想被其他人识破他是寇仲,所以悄悄李代桃橿的换掉井中月,令他后来避过梅珣的怀疑。寇仲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困恼,不过当时自己根本没有冒充神医的打算,只因情势的发展,令他身不由己的换上这身份。兼且甫进长安,为治张婕妤的病忙个天昏地暗,又要应付各色人等,一时大意下忘掉这会暴露身份的破绽,招致眼前的苦果。

哪个“敌人”这么“维护”他呢?不用说此君是希望他能无惊无险的进入宝库,那就舍婠婠之外数石之轩和赵德言的可能性最大。想到这里,寇仲手尖脚尖冰冷起来。

常何此时依约而来,与他一起送货到齐王府。寇仲恨不得立即去警告徐子陵,着他放弃刺杀安隆,却深知现在根本没法找到他。忽然间,寇仲晓得自己在与魔门三大巨头的斗争上,处于绝对的下风,且发觉得太迟了。

新一年第一个黄昏,长安城终于安静下来,街上只有零星的爆竹声。雪愈下愈大,街上行人明显减少。徐子陵把雪帽压至眼帘,穿上厚绵袍,把领子翻起遮着下半截脸庞,不过只是他弯曲的鹰鼻,足可教有心人认出他是“霸刀”岳山。当他肯定没有被人跟踪,立即展开身法,在横街小巷穿插疾行,若没有特别留心,一般人只会以为他比别人跑快一点,事实上他只特别在转弯抹角的地方加速,其速度要比常人快上十多倍。只一盏热茶的工夫,他来到城西南的永阳里,这处货仓林立,只有少数民居。平日运货送货的人车络绎于途,今天由于没有人工作,反比平时更冷清。

安隆是巴蜀最大的酒商,营销地区以西南为主,仍有少量酒类供应北方的几大都会,长安正是其中之一。安隆藏身处是里内一个酒仓,此仓建在永阳里中央处,有大小四座建筑物,以高墙围绕。安隆自知仇家遍地,拣这么一个地方落脚栖身,敌人想找他已不容易,若是要打要溜,更是非常方便。雪花纷飞下,仓库区行人绝迹,幸好大部分货仓乌灯黑火,要掩蔽行藏,亦非困难。徐子陵借墙壁的掩护,靠墙疾走,倏地腾空而上,先踏足院墙,再往上飞跃,落在酒仓对面另一座仓库顶上。早伏在屋脊的尤鸟倦见他来到,打手势着他过去会合。

徐子陵在他身旁伏下,尤鸟倦探指道:“看到吗?左边那座货仓有微弱的灯光透出,在半个时辰前,我亲眼看着安隆进去,肯定只他一个人。奇怪!竟没有看仓的护院或畜牲。”

徐子陵心想难道安隆真的厄运难逃?以他一向的作风,怎都该有几名手下伴着他。当然也可能是尤鸟倦说谎,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尤鸟倦对邪帝舍利不屑一顾。但即使如此,尤鸟倦仍犯不着伙同安胖子来害他。尤鸟倦先前提议到这里来杀安隆,他曾为此犹豫,可是想到安隆今天未必会去光顾澡堂,兼且此处不容易被闲人目击,更易嫁祸祝玉妍,自然在这里进行刺杀较为理想。沉声道:“安隆是否从街外回来?”

尤鸟倦摇头道:“他只是从一座建筑物走到另一座去。”

徐子陵一呆道:“不妥!”

尤鸟倦乃老江湖,闻言道:“你是指这仓库有秘道,安隆早从秘道离开?”

徐子陵道:“大有可能。”他想起的是成都天羊宫的密室,以安隆的性格,怎都要防上祝玉妍或赵德言一手。

尤鸟倦阴恻恻笑道:“若有秘道,那就更理想。此亦合情合理,邪王是魔门最见不得光的人,若要来找安胖子,有条秘道会方便很多。”接着压低嗓子道:“我索性入仓一看,岳老哥为我把风,假设安隆仍在仓内,我就逗他说话,岳老哥听到我的笑声,可立即进来动手。安隆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会杀他和敢来杀他。”说罢伸出舌头舐舐嘴唇,一副以杀人为乐的狰狞模样,纵使徐子陵现正和他并肩作战,仍感毛骨悚然。

徐子陵勉强收摄心神,点头道:“我们一同去!”

两人斜掠而起,横过长街,落在酒仓外的墙头,然后腾空再上,降在目标酒仓的顶上,没发出半点声息。尤鸟倦双目凶光闪闪,朝他打个手势,沿屋脊往仓门的方向掠去,到尽端处往下跃落,消没不见。徐子陵把耳朵贴在瓦面,任由凉飒飒的雪花飘在脸上。仓内没有半点声息,似连耗子都因寒冷的天气取消所有的活动。

好半晌后,仍没有任何声息。徐子陵大感不妥,尤鸟倦刚才明明表示要从大门进去,至少该有推门的声音才对。雪花落在瓦面,永无休止的持续不断。徐子陵骇然坐直虎躯,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感觉。

寇仲透过车窗,呆瞧着往后倒退的街景和愈下愈密的春雪。

坐在他旁的常何奇道:“莫兄为何像满怀心事的样子?”

寇仲冲口而出道:“我想离开这里。”

常何失声道:“什么?”

寇仲醒觉过来,人急智生,叹道:“我这人一向不惯应酬,这几天我不但人累,心也疲累。”

常何谅解地说道:“我明白。事实上我现在最大的梦想,是痛痛快快睡一觉,不须限时限刻的起床公干。这样吧!我替你把东西送到齐王府,你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寇仲如获皇恩大赦,忙道:“常大人真够朋友,知道小弟的苦处,让小弟在这里下车便成。”

徐子陵翻下墙头,落在酒仓的大门前,仓房前的空地铺满雪花,却不见半个人影,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尤鸟倦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徐子陵首先想到这是尤鸟倦联同安隆布下一个对付他的陷阱,旋即又推翻这个想法。因为他刚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仓内,并没发觉有何较大声响。但假若是尤鸟倦突遭暗算,那就只有猝然倒地的微音,会使人不易发觉;加上雪花洒下的响音,确可令他较易忽略。但若尤鸟倦遇袭,以他应变之能,怎都该有时间呼叫求援。究竟是谁厉害得使尤鸟倦求救都来不及呢?

徐子陵脑海中现出石之轩似是充满感情,又若冷酷无情的清秀面容,伸手推门。其中一扇仓门应手而开,暗弱的灯光从仓内透出。徐子陵把警觉提至最高,往内瞧去,从这个角度望进去,可看到宽广的货仓一端放满竹箩。徐子陵再把门推开些许,大半个货仓尽收眼底。入目的情景,以他一贯的冷静,亦瞧得心胆俱寒,惊骇欲绝。

寇仲有点漫无目的地一口气赶回秘巢,心中根本不知道回来有何作用。徐子陵该去进行刺杀安隆的大计,雷九指则负责安排云帅与李世民见面,他回去秘巢只是独自发呆,更易惹来胡想与不安。但他又不愿回去沙府发呆。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他如何豁达,也很难学常何说的不管天塌下来的痛快睡上一觉。

跨墙入屋,立即吸引他注意的是四平八稳放在厅心圆桌上的一个锦盒子。寇仲心中剧颤,箭步上前,移至桌旁。刚才徐子陵先走,稍后他和雷九指一道离开,除非徐子陵或雷九指曾拿它回来,否则这个精美的锦盒就出现得非常没有道理。

寇仲感到自己的心脏急速跃动,不安的情绪在无法控制下蔓延全身。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探手揭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套摺叠整齐的外衣,衣上放着一张便条,上书“少帅笑纳赵德言敬上”九个惊心动魄的字,行笔雄浑有力。寇仲狂喝一声,把外衣从盒内抽起,正是雷九指先前离开时穿的绵袍。

在酒仓近大门处,腾空摆放一张方桌和三张椅子,桌面有盏油灯,昏暗的光芒只照亮以桌子为中心的狭窄空间,较远的地方渐次消没在黑暗里。这情景本够诡异,最骇人的是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背对大门的方向。只一眼,徐子陵立即认出这人是刚失踪的尤鸟倦。这穷凶极恶的人再没半点生气,头颅不自然的侧歪一旁,垂在左肩,两手无力下垂。徐子陵反而冷静下来,心感歉然!尤鸟倦的死怎都和他有点关系。

他也算棋差一招。先前他没有深思金环真出现在杨虚彦船上的问题,实是很大的失着。他现在敢百分百肯定石之轩已从金环真身上,得到感应邪帝舍利的秘法,所以必须下毒手杀死尤鸟倦,那天下间可能只剩下金环真和她的情人师兄周老叹有此本领。金环真目前正在杨虚彦手上,周老叹则生死未卜,只要寇仲和徐子陵成功起出宝藏,凭石之轩的盖世魔功,加上这独家本领,邪帝舍利可说是他邪王的囊中之物。极可能从尤鸟倦离开“魔帅”赵德言的秘居,到东来客栈找他,石之轩就一直跟在尤鸟倦背后。石之轩肯隐忍至此时对付尤鸟倦,当然是为了他“岳山”。

石之轩是趁他全神注意仓内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仓外击毙尤鸟倦,再在他惊觉不妥,到前门查究的刹那光景,把尤鸟倦的尸身从另一入口送入仓内坐好,如此身手才智,大大出乎他意想之外。石之轩是否仍在仓内?徐子陵缓缓转过身来,“邪王”石之轩负手立在两丈外的雨雪中,白衣如雪。若去了头发,换上僧袍,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外貌像个得道的世外高僧。

石之轩双目闪耀着深邃不可测的精芒,洞穿一切地注视他每一个动作,摇头轻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一个‘霸刀’岳山,竟会和下三滥的卑鄙之徒合作。可见你气数已尽,再没有与‘天刀’宋缺决战的资格和希望。”

徐子陵心中暗叹,值此生死关头,自己是否还要强扮岳山下去。因为若是岳山,怎都不会开溜,但若是徐子陵,除了三十六着最上那一招外,还有什么应付妙计。

只刹那间他狠下决心,决意死战。并不是要逞强斗狠,而是自知胜不过他的幻魔身法,一旦落荒而逃,只会加速败亡。仰天一笑道:“我岳山只剩烂命一条,你有本事就来取吧!”

人影一闪,石之轩现身左侧近处,运肘撞至。

假设事情可以从头来过,寇仲绝不会疏忽赵德言。抵长安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每一刻他都要应付新出现的问题。他虽未正面和赵德言交过手,但由于赵德言并没有显出什么惊人本领,行事又非常低调,所以寇仲因而没有注意他,甚至对他有点轻视。不过只要用心一想,以东突厥的强大,颉利的雄才伟略,心狠手辣,亦要重用他一个汉人为国师,赵德言岂会是易与之辈。撇开此点不谈,只是赵德言在“邪道八大高手”排名仅次于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就该知此人的实力。把井中月掉包的人大有可能是赵德言,那可以当作一个警告,只可惜寇仲误以为是婠婠所为,疏忽过去。

赵德言正因从开始就看破他的身份,故一直以静制动,只默默在旁虎视眈眈,找寻他们的破绽和弱点。他终于成功了。以寇仲和徐子陵的性格,无论牺牲什么,也要换回雷九指的性命。

为何选在这时间掳去雷九指?很可能与“莫为”的留书出走有关。那让人觉得他们即将要进入宝库,所以赵德言必须先下手为强,一把捏着他们的咽喉。赵德言会把雷九指藏在什么地方?

震撼过后,寇仲逐渐冷静下来,沉思补救和反击的方法,隐隐感到自己中途开溜不去齐王府,因此提早发现此事,或许会是反败为胜的关键。以赵德言的狡猾,自不会将雷九指藏在外宾馆中,不是说他怕他和徐子陵,而是犯不着在外宾馆长驻重兵防守。寇仲脑海浮现出香玉山离开外宾馆的情景,心中一动,想到赵德言若非得香玉山之助,绝想不到从他的佩刀来肯定他身份这一招。想到这里,猛地起立。他要立即去找李靖,他应是寇仲能迅速救回雷九指的唯一希望,否则这回长安之行,将会是一败涂地。

徐子陵展开从云帅处领悟回来的挪闪之法,纯凭真气一起一伏的自然流转,往右侧斜退、侧身,右掌轻飘飘的切在石之轩手肘处。对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他已积累下丰富的应付经验,晓得如若硬把真气攻入对方经脉,部分会给化去,部分则被石之轩转为己用,使他得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掌劲蓄而不发,只用于防御性质。

“砰!”石之轩的真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排山倒海般狂涌过来,摆明是要不留手的硬撼,务求速战速决。徐子陵的真气早臻收发由心的境界,从脚心涌泉穴提取真气,送往丹田,化成一阴一阳两股二而合一的螺旋气劲,再经后背督脉送往右掌,与石之轩霸道无比的真气作正面交锋。

就在两劲交击的刹那,诡异的事发生了。徐子陵的心神忽地变得清澄通透,两方真气相触,就像把两个本是独立分隔的个体贯通。感觉奇妙无比,出道至今,他还是初次生出如此怪异的感应。以往他要把真气输入别人的经脉去,始能查察对方气脉的情况,可是今天只是真气的接触,石之轩体内气脉聚集和流动的情况,彷似一张地图般展现在他的脑际内,同时发觉即将来临的大祸,因为他感应到石之轩的真正杀招,是聚在脚尖的一股阴柔劲气。这念头刚起,石之轩的左脚无声无息的踢来。假若徐子陵不是生出这般灵异的感应,由于心神全被他诡异的身法和快速刚猛的肘撞牵制,说不定真会中招。

天下间,恐怕只有石之轩一人能同时分别使出刚劲猛烈和阴柔难测的两股劲气。“啪!”徐子陵左脚扫出,撞开石之轩本是必杀的一蹴。两人倏地错开。若有人在旁观看,只会看到两人略一接触,像没什么交过手又分开了,怎都想不到其中的情况竟是如此微妙惊险和转折。石之轩露出愕然神色,显是没想到岳山高明至可潇洒自如地挡过他精心策划的奇招,表面更不见任何狼狈的情状。

徐子陵却是有苦自己知。只是石之轩肘撞攻来的刚猛劲气,已使他气血翻腾,经脉受震,头晕身软。幸好他错有错着,因怕他的不死印法而把真气留守经脉内,否则如此硬拼,足可令他受伤吐血。纵使他之前决定死战,此刻亦要改变主意。只看石之轩能如此分别使出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杀伤力又是那么庞大,他自问绝不能及。他和寇仲可以把阳热阴寒两种真气合二为一,又或阴阳互换,但要如石之轩般运用得出神入化,仍是力有未逮。只从这方面看,石之轩已可稳操胜券。

徐子陵足尖点地,横过近四丈大雪纷飞的空间,来到两幢酒仓的正中处,背后风声响起,狂猛无俦的劲力像一座大山般朝他压至。徐子陵心叫不妙,以前即使与祝玉妍交手,也可以从对方劲气的聚散,先一步测出对方的虚实,和最后要攻击的目标。惟是石之轩的攻击,每一点都是那么平均,令他根本不知对方要攻击的是什么地方。既不知其所攻,当然不知何所守。

忽然间,徐子陵对不死印法豁然大悟,那其实是一种把真气练至真正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一种奇功。对自己的真气如此,对别人的真气亦如此。正因石之轩在动手过招时,不断探索别人真气的情况,撞上徐子陵的长生诀气功亦有这种奇异特性,所以在石之轩察觉到徐子陵体内真气的情况时,徐子陵反过来也察觉到他的情况。这正是石之轩不死印法的厉害处,使他能长立于不败之地。假设徐子陵能不让石之轩看通看透,而自己则反过来看穿对方虚实,虽仍未足够击败石之轩,但对保命逃生,将大有帮助。想到这里,徐子陵还不晓得该怎么办,暗捏不动根本印,左手衣袖往后拂打,同时腾掠而起,往前方暗黑的仓顶扑去。“轰!”劲气互撞。当徐子陵再一次清楚石之轩真气的虚实时,无可抗拒的劲气反撞力把他带得加速斜冲仓顶的去势。

徐子陵的经脉挫上加挫,幸好取得喘一口气的宝贵空隙,脚尖点在瓦顶边缘的刹那,他的长生罡气运转十八周天,化去大半伤势,予他逃命的本钱。石之轩如影随形的追来,一指不带任何风声的劲气戳出,疾点徐子陵背心要害。近二十年来,他还是首次全力出手去杀一个人。徐子陵足尖生劲,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石之轩阴损狠毒至极的一指,还变成落在石之轩后方,一拳往他轰至。以石之轩的阴沉,至此亦要大吃一惊,因为徐子陵以背向他,竟有如目睹的看到他的招式,并能如此连消带打,运用得恰到好处。徐子陵眼前一花,石之轩在全无可能的情况下,改而往下急坠,在落地前转身双掌反击。一刚一柔的两股力道,排山倒海的攻至。

徐子陵早试过被他以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劲,似要把身子撕裂的骇人滋味,哪敢硬撄其锋,哈哈一笑道:“石小儿技只此矣!”

“砰!”拳劲不改的重撞在仓壁近顶处,就借那反震之力,加速飞退,避过石之轩难挡的掌劲,疾如箭天地往后面尤鸟倦坐尸的酒仓投去。

在位于布政坊的将军府内,李靖听罢寇仲的叙述透出凝重的神色,说道:“雷先生午后确来找过我,安排云帅见秦王的事,云帅亦依约秘密与秦王见过面,可知雷先生被掳的事,应是在过去个把时辰内发生。”

换过另一张络腮胡子面具的寇仲沉声道:“趁敌人阵脚未稳,我们必须立即把雷九指救回来,否则若让敌人从他口中逼问出我们的事,对我们会更为不利。”

在来见李靖途中,他想通很多事。事实上他们来长安起宝,是间接帮了杨文干一个大忙。表面上杨文干调动京兆联的人助李元吉追缉他两人,暗底下却是乘机调动人马,阴谋斗倒李阀。而他们地潜入长安,同时引开李建成、李元吉两大派系的注意力,反令杨文干便于行事。杨虚彦以焚经散对付张婕妤,既可为董淑妮除去争宠的劲敌,更可使李渊因爱妃的怪疾无心政务,予阴谋者有可乘之机。岂知寇仲误打误撞下治好张美人的病,徐子陵的岳山则提高李渊的警觉,而阴癸派失去那批由沈法兴提供的火器,更使杨文干一方阵脚大乱。

眼前形势确是错综复杂,没有一个当事人,包括寇仲在内,弄得清楚全盘经络。像可达志近期不断挑战天策府的高手,亦可能是惑人耳目,转移注意。

李靖点头道:“我们必须立即救回雷先生,问题是我们只有一个机会。换了我是赵德言,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把雷先生运离长安,那我们就无计可施。”

寇仲道:“所以我们立即行动。赵德言那边全是突厥人,太过惹人注目,干这种事,必须是有势力的地头蛇才可轻易办到,而赵德言又绝不会让杨文干晓得此事,他唯一可倚赖且顺理成章的就是找香玉山帮忙,而香玉山当然会着或者该唤作香生春的池生春负责,那运走雷九指一事就非无迹可寻。”

池生春是六福赌馆的大老板,背后得李元吉的支持,只有他这种地方势力,才可在现今紧张的形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运走。

李靖霍地起立,双目闪闪生光道:“我们就博这一铺。幸好先前和你们说话后,我一直严密地监视池生春和他手下的一举一动,只要人是落在他们手上,池生春又迫不及待的要把雷先生送离长安,我有十足把握将人救回来。”

两人推门而出,立即愕住。俏脸含嗔的红拂女拦门而立,冷冷道:“为什么你们兄弟的事,总要把我漏掉?”

徐子陵退入酒仓,背后丈许就是尤鸟倦坐尸之处,体内真气运行不殆,务求趁这短暂的时间疗愈经脉的伤势,以应付新一轮的攻击。石之轩成竹在胸地负手悠然步进仓内,不经任何接触,背后大门无风自动的掩上,把酒仓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在实质上这没上闩的门当然不能成为障碍,但在心理上却是一种侮辱,表示石之轩要把岳山关起来作瓮中之鳖。

石之轩微微一笑道:“岳山你是愈老愈糊涂,以为练成‘换日大法’就可天下无敌,竟敢到长安来和我作对。”

徐子陵冷笑道:“安隆在哪里,为何不唤他来帮忙?只凭你石小儿恐怕尚未够资格杀我。”

石之轩失笑道:“人说岳山狂妄自大,现在听你这么说,始知传言非虚。你自作聪明的避入仓内,怕的就是安隆从旁偷袭吧!你此举确是笑话。”

徐子陵正是要诱导他这么去猜想,更以此作借口逃命。岳山虽是性情刚烈,狂傲不屈的性格,可是在敌众我寡下,逃生保命乃人之常情。石之轩在官场和黑道打滚多年,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被他骗倒,可是因他认定徐子陵是岳山,那徐子陵便可利用岳山的身份和特性,令石之轩难辨其真伪。

徐子陵闷哼道:“废话!若不是安隆从旁助你夹击尤鸟倦,怎能一下子将他收拾?”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你老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石之轩从不和死到临头的人计较。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老兄,你和玉妍相好时,有没有发觉她已非完璧?”

话刚完,双掌齐推,发出截然不同的两股惊人气劲,攻向徐子陵。徐子陵根本不晓得真岳山听到这阴损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不过石之轩既说得出口,当然肯定岳山会因而情绪激动而露出破绽,予他可乘之机。只从这类卑鄙心计,即可推知石之轩的为人。徐子陵装作心神剧震,狂喝一声,一拳击出,实则暗运大金刚轮印,先守得己身稳若长安、洛阳那种坚城,拳出至一半时,转化作宝瓶印,气劲蓄而不发,在没有真正接触前,对方根本测不到他的虚实。这是对付石之轩一道最佳法门,如非徐子陵的长生真气也具有同样的奇异特性,恐怕至死仍不知石之轩真正虚实。石之轩果然眉头轻皱,弄不清楚徐子陵的玄虚。尤令他不解的是徐子陵下踩奇步,乍看并没有什么意义,既非躲避,也没有惑敌的作用。

“噗!”徐子陵等到石之轩劲气临体,宝瓶印气才像山洪暴发般,透拳击出,迎上石之轩的掌风。宝瓶印气的特色,是把一团高度集中的气劲,离体发放,有如将一个真气形成的球体往敌人隔空投去,避免直接交触的情况。昔日“天君”席应因而吃了大亏,导致最后落败身亡,现在则是应付石之轩的最佳方法。宝瓶印气等于先锋队伍,无论石之轩如何厉害,也要化解后才能直接攻击徐子陵。而宝瓶印气的高度集中和凝聚,纵使以石之轩之能亦一时难以转化为己用,再以之反击对方。

石之轩面露讶色,前推的双掌改为向中间合拢,发出一阵劲气爆破的异响,就那么把宝瓶印气化掉。徐子陵瞧得直冒寒气。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这般把宝瓶印气化掉。不进反退,往横移开。

石之轩并没有乘势进攻,朝他瞧来,双目熠熠生辉,讶道:“这是什么功夫?”

徐子陵阴恻恻笑道:“你以为我仍把小妍放在心上,那就大错特错。”

石之轩仰天长笑道:“好!秀心又如何呢?”

徐子陵暗骂他狼心狗肺,淡然道:“你敢把这话对青璇说吗?”

石之轩浑身一震,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测的神色。

徐子陵首次获得主动进击的千载良机,闪电移前,左掌似无意识地撮指为刀,戳向石之轩右肩旁空处。石之轩微一愕然,徐子陵变招改以掌沿削向他颈侧,招数怪异至极点。这可是徐子陵临时创出的招式,源于他对生死有无的奇异构想。由有至无,由无至有。若非他把长生真气练至收发由心,兼且身具八字真言印法的佛门绝学,绝创不出这前无古人的功夫来。练武者无不讲求真假虚实,却从没有人能进一步探索“有无之道”。徐子陵这一招先是劲力十足的刺往石之轩右方空处,与寇仲的“棋弈”异曲同功,是要看对方如何“还子”。石之轩以静制动,视为虚招,他立即变招,从有到无,这改戳为削的一掌,竟不带任何劲气,石之轩怎能不为之大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