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过仍是宾客满堂的大厅,却在后院给二少爷沙成功截住,问道:“莫兄到哪里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肿,目布红丝,猜他昨晚定是到青楼通宵狂欢,竟然这么“早”来找他,必不会有什么好事,先发制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长安后忙个天昏地暗,二少在睡觉时,小人却要摸黑入宫,等贵妃娘娘醒来为她治病,刚才又去为工部尚书刘大人的爱儿诊症,唉!看来我该是天生劳碌命。现在我非好好睡上一觉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帮我一次,唉!因为我已答应了人家。”
寇仲虽不喜欢他,却也没有什么恶感,苦笑道:“是不是尚美人儿呢?”
沙成功老脸一红,嗫嚅道:“尚未有机会见到秀芳小姐,这次是要请老哥你为风雅阁的老板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风雅阁是什么地方?”
沙成功道:“风雅阁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楼,由青青夫人一手创设和主持。她的肠胃不时闹毛病,看来只莫兄有本领根除她的顽疾。莫兄定要帮我这一次。”
寇仲笑道:“二少是否对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着他肩头半推着他往后院门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我想的却是她的标致女儿喜儿小姐,她虽及不上青青夫人的万种风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见过便知我没有虚言。”
一辆马车恭候在后院门侧的广场处,御者见两人来到,忙拉开车门。
寇仲停步,深觉不解道:“以二少的身份地位,为何会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凑到他耳旁道:”首先我还是初来甫到,摸不清长安的情况,其次是听说齐王正疯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现在谁都不敢碰她。上车再说吧!”
徐子陵踏入挂着“同兴社”招牌的铺子,扬声道:”谁是老板,我有批货要运往余杭,有没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躯一震,舍下客人,让其他伙计招呼,过来道:“余杭山长水远,老兄付得起钱吗?”
徐子陵微笑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谈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因他认出徐子陵的声音,忙道:“老兄请随我来。”
两人不再说话,朝内进走去,穿过天井,到了内院的偏厅,高占道把门关上。徐子陵揭下面具,高占道双目涌出喜悦的热泪,往下跪倒,给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哑着声音激动地说道:“不见多时,寇爷和徐爷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众兄弟能侍奉两位大爷,实是我们的荣耀。”
徐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们还是次要之事,但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定为数不少,坐下再说。”
坐定后,高占道问道:“寇爷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来了,但一时不能分身,故没有和我一道来找你们。”
高占道摇头叹道:“两位爷儿要来长安的事,早传得街知巷闻,而谁都认为你们难以踏入长安半步。岂知两位爷儿神通广大至此,来了竟没半个人晓得。杨文干、李元吉之流怎会是两位爷儿的对手?”
徐子陵道:“我们有点小运道而已!其他兄弟状况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爷和徐爷来了,可以为我们作主,眼前我们正遇上很麻烦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事?”
高占道道:“此事说来话长,玉成他们呢?”
徐子陵心中一阵抽痛,颓然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是我两个害了他们。”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涌起对阴癸派强烈的仇恨。除了血债血偿外,再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来到风雅阁,给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不同于其他青楼,无论布局装饰,都像一般书香世家的宅舍,没有半点唯恐不够富丽堂皇的媚俗之气。大体上风雅阁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组成,以庑廊分隔,从各合院的厢房望向中庭,都可见到花过一番心思的园林亭榭、小桥流水的美景。论占地面积,只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胜在有脱尽繁嚣,似家居亲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爱。难怪能与斜对街那历史悠久,财大势雄的上林苑分庭抗礼。
马车在侧门外停下,沙成功扯着非常不情愿的寇仲敲门入内,启门的小婢道:“真亏沙公子请得莫先生大驾光临,青青夫人在东院恭候多时呢!”
寇仲见小婢颇为娇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见。
沙成功因别有居心,对小婢着力巴结。但那小婢见寇仲貌丑,却有点不愿多看他半眼的样子。接过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内的赏银,一边领路,一边与沙成功打情骂俏。沙成功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立刻把寇仲忘掉,凑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关系,穿廊过舍地朝东院走去。
由于时间尚早,离营业还有三个时辰,院内只有几个婢仆在打扫清理,一片宁静。
寇仲跟在两人身后负手而行,乐得悠悠闲闲的欣赏大雪后的园林美景,心中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似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相近的布置设局,可是一时却总没法想起来。他亦不以为意,因类似的感觉并非首次,就像在梦中留下来的记忆残段,明明是初到贵境,却有旧地重游之感。
到了东院的西厢房,俏婢再向沙成功抛个媚眼道:“两位大爷请在这里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轻敲房门,另一婢女把门推开,让她进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俏婢的丰臀捏了一记,俏婢嗔怪地瞪他一眼,才没入门后。
寇仲看得暗自摇头,沙成功退到他身旁,凑在他耳侧道:“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烟花之地?”
寇仲装蒜道:“当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见世面!再说我怎么花费得起?”
说时用足耳力,听到房内那小婢道:“沙公子带同那治好张娘娘的莫大夫来到了。唔!莫大夫的样子真不敢恭维,又丑又俗。”
青青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道:“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么样子?且贪俊爱俏是我们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没有好本心,我是过来人,对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这青青夫人的声音曾在哪里听过,但尽管搜索枯肠仍想不到对方是谁。
沙成功又在他耳边道:“只要莫兄治好夫人的病,小弟会安排莫兄在脂粉丛中享尽风流,一切花费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担心。”
寇仲心神不属,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否则必会在心中大骂沙成功的“色诱”下流手段。
“咿呀!”门开,两个俏婢再现眼前,躬身请他两位入内。寇仲心中忐忑,跨过门槛,进入厢房。房内分内外两进,以缕空雕花,分列左右的两排屏风分隔,变成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厅堂,内进的空间比外进大上近倍。青青夫人坐在内进的左端,被屏风阻隔,要绕过屏风,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终于步过屏风,一位华服丽人正抬头朝寇仲瞧来,目光相触下,寇仲立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他怎么猜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沙成功等发觉寇仲神色有异,讶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愤的神色,好一会才平复点,说道:“这么说,玉成极可能尚未遇害,但为何他不到关中来找我们?”
徐子陵不愿再思索有关段玉成的事,岔开道:“刚才占道说遇上天大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事?”
高占道沉声道:“这要由关中地方帮会的形势说起。以长安论,最大的两帮两派分别是京兆联、长安帮和陇西派、关中剑派。由于天策府和太子东宫的明争暗斗,地方帮派亦因而分作两大阵营,变成京兆联与陇西派并为一方,听命于建成太子;长安帮则与关中剑派结盟,靠到李世民的一边。两大阵营随着天策府与东宫斗争益烈,愈趋势如水火,终于波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小帮会。”
徐子陵讶道:“你们是属于哪个帮会的?”
高占道傲然道:“自三年前奉两位帮主之命到长安来布置经营,到今天我们已在长安混出点名堂,这条街干水运生意的都唯我们同兴社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烦软的不行来硬的,大多数事我们都能应付;否则就请长安帮的仇老大为我们出面摆平。故一向与京兆联和陇西派亦相安无事。但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达志蓄意挑衅而动手打伤,京兆联的杨文干更派人四处挑长安帮的地盘,累得一向倚靠长安帮的小帮会人人自危,不知杨文干会怎样对付我们。”
徐子陵皱眉道:“李世民难道坐视不理吗?”
高占道叹道:“秦王现在是自身难保。李渊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嫔妃又不断挑拨离间李渊跟李世民的关系。听说就在昨天,天策府的学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亲尹祖文,一言不合之下竟给尹祖文派人打伤,断了个指头,而尹祖文还恶人先告状要女儿尹德妃在李渊面前诬告秦王嗾使左右殴打其父,李渊信以为真,不肯听秦王的解释下还痛责秦王。徐爷说吧!在这种情势下,李世民哪还有能力去理会地方帮会的利益冲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后为明堂窝撑腰的人,可见太子党和贵妃党在互相奥援下,压得李世民动弹不得,只能坐看敌人势力不住扩大。只有徐子陵知道杨文干好景不长,因为李渊已晓得杨文干与石之轩的关系。
假如他和寇仲放手对付杨文干,李渊也绝不会干涉的。
问道:“眼前你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高占道道:“杨文干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以长安另一恶名昭著的帮会渭水盟作爪牙,硬逼我们归附。今早我们接到通知,限我们在三天内回复,我们正为此头痛。”
徐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难解决,其他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来听到两位爷儿闹得翻天覆地的事迹,众兄弟都非常振奋,日夜勤练寇爷和徐爷亲传的神龙八击,否则也挡不住关中的风风雨雨。奉义和小杰刚外出探听其他帮会的口风,两位帮主驾到长安一事,就只我们三个人晓得。”
旋即又叹道:“不过小杰血气方刚,恋上风雅阁的红阿姑喜儿,弄得茶饭不思,真怕他误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这种事在所难免,很快他就会觉醒过来。现在我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虚实和他与京兆联的关系,才可酌情处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爷出头主持,这种事当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头只会是自取灭亡,但由岳山或莫为出头,则将会是另一回事。
寇仲见到的美人儿,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红妓青青。
当日他和徐子陵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进一所青楼避难,而青青则借他们掩护与情郎私奔,后来发觉那情郎目的只在骗财骗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义救了她和婢女喜儿,免遭不幸。不过当时青青并不领情,还恶言相向,以致双方在不愉快的气氛下分道扬镳。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这里,还有声有色的经营出一间声价不凡的青楼,世事之难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见他呆瞪自己,误会道:“这位该是莫先生吧!莫先生为何这么瞧着妾身,是否妾身的顽病难以医治?”
寇仲恢复过来,干咳一声道:“青青夫人的肠胃病是否起于四、五年前?”
青青又惊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医术如神,只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况。莫先生与沙公子请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叹,暗忖我当然知道。当年遇上她时,这美女健康快乐,现在则愁眉深锁,显是因当年被人欺骗以致郁结难解,身体亦因而出了毛病。只听她刚才随口道出对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对旧事仍耿耿于怀。
沙成功接过香茗,为寇仲吹嘘道:“我都说莫先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张娘娘的怪疾也给他治好,有什么病会是他治不来的?”
寇仲不想再听他的话和看他的嘴脸,说道:“三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单独为夫人把脉看病。”
沙成功大感没趣,偏又毫无办法,只得和两婢退到外进。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叹道:“夫人此症来自心情郁结,致影响情绪和食欲,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有什么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触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准,难道我这病真没得医吗?”
寇仲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变成神医,语重心长地说道:“凭小人的针术,或可解夫人一时之困,可是病源不除,迟早会再度复发,难以根治。”
青青幽幽叹道:“先生尽力而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只会怪自己,不会怪莫先生。”
寇仲冲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当作烟消云散算了,夫人何须仍耿耿于怀?”
青青娇躯一颤道:“先生晓得妾身以前的事吗?”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时忘情,泄露口风。
徐子陵把雷九指为他编造的身份说与高占道道:“我现在是山东的行脚商,专营绸缎生意,在西市有间和我素有交易的绸缎庄,还有落脚的处所。我用的名字叫雍秦,不但武功高强,且精通赌术,擅使的兵器是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精钢护臂。”
高占道叹道:“徐爷设想得真周到。不过有起事来,徐爷绝不可使出真功夫,因为像两位爷儿的身手,天下屈指可数,一露真功夫,定会惹人生疑。不知寇爷现在的身份又是什么?”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当然也像我有假身份、有副假的面孔,但你暂时还是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我们已来了长安。今晚你和奉义、小杰他们在这里等我们,我会和少帅来与你们商量大计。”
高占道精神大振道:“终等到这么一天!真希望明天可以离开长安。”
徐子陵讶道:“你难道对长安没丝毫好感吗?”
高占道嗤之以鼻道:“大唐皇帝的宝座早晚会落在李建成手上,这种地方有什么舍不得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记起李世民曾说过恐怕李建成会是另一个杨广的评语,深切体会到被杨广暴政害得家破人亡的高占道对暴君的厌恶,正要说话,外铺传来嘈杂的混乱声音,两人愕然互望。
高占道霍地立起,双目精光暴现,显示出大有长进的功力,沉声道:“麻烦来了!”
寇仲忙作补救道:“小人虽不知夫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凭小人的经验,夫人这种郁结病症该是因男女之情愫而来,可推想夫人该有一段伤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错?”
青青呆望他的丑脸好半晌,幽幽轻叹,双目射出回忆神情,茫然道:“莫先生只说对一半,妾身是因做过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所以心内愧疚,只惜此事错恨难返。可能因为此事,患上先生所断出的郁结症。”
寇仲一呆道:“夫人曾把这事告诉别人吗?”
青青惨笑道:“告诉别人有什么用?只是每当妾身忆起此事,心情难再舒畅,又总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该怎么办呢?”
寇仲放开三指,取出铜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话,请把事情说出来,小人可立誓为夫人保守秘密,说不定小人还可开解夫人,并替夫人根治病毒。”
青青呆瞧着他打开铜盒,取出一根灸针,说道:“妾身有个奇怪的感觉,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们以前曾见过面吗?”
寇仲拈针的手轻颤一下,着她坐直娇躯,准确落针在她肩后的心俞穴处,此是心脏血气转输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寇仲虽不通医理,仍知“心病”需从“心穴”入手,故下手挑选这个穴位。
真气随针输入。青青“唧”一声叫起来,神态动人。
寇仲柔声道:“我在等着听呢!”
青青摇头道:“妾身真的不想说,那会令妾身很痛苦的。”
寇仲一来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让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义帮了夫人的忙,甚至救过夫人性命,而夫人却毫不领情?”
青青剧震道:“你怎会一猜便中?”
寇仲明白过来,原来青青确因当年对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后恶言相向的事,一直内疚至今。微笑道:“小人只是顺着夫人的口气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请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一切成为过去。小人敢担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为你的恩人根本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说不定你还会再与恩人重逢,彼此亲切畅叙呢?”
青青缓缓闭上美目,像个无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吗?”
寇仲内气输入,青青软倒椅内,沉沉睡去。
进来闹事的是十多名大汉,人人手持木棍,见东西便砸,见人就打,铺门外另有十多人押阵,由渭水盟的盟主符敌亲自率领,尚有京兆联派来的史成山和高越两高手助拳。在铺堂照料的有三位双龙帮的手足,以君子不吃眼前亏,寡不敌众下,往内退却。
高占道和徐子陵与在后铺的十多名兄弟拥进前铺时,铺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连桌椅都不放过,全部砸个稀巴烂。众恶汉正往外退走,附近店铺的同行闻声而至,但只在远处围观,敢怒而不敢言。
高占道喝止正要冲出铺外动手的兄弟,低声向徐子陵道:“是硬还是软?”
徐子陵大感头痛,说道:“先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高占道微一点头,与徐子陵走出店外,厉喝道:“符老大这是什么意思?今早才传来口讯,着我们同兴社要依你们的规矩纳款金办事,不到几个时辰就来乱砸东西,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
符敌侧身斜眼一瞥徐子陵扮的黄脸汉,冷笑道:“不干事的闲人先给老子滚开。”
徐子陵见他如此霸道,无名火起,表面却毫不动气,微笑道:“小弟雍秦,乃高社主的拜把兄弟,这样算不算是闲人呢?”
符敌旁的高越狞笑道:“小子找死!”
说话的是他,动手的却是京兆联同行的另一高手史成山,这矮横恶汉拔出佩刀,箭步抢前,照头往徐子陵猛劈过去,一出手就是夺命招数,围观的水运业同行全体哗然。徐子陵踏步迎上,在万众惊愕下,效法老爷杜伏威的袖里乾坤,暗藏护臂的一袖往劈来的大刀挥去,“叮”的一声,史成山浑身剧震,大刀荡开,人也被震得退后三步。符敌等人露出骇愕神色时,徐子陵两只护臂从袖内探出,疾攻对方双目。史成山早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倒转过来般,慌忙运刀格架,岂知徐子陵真正杀招是下面无声无息飞出的一脚,脚尖点在史成山腹部气海穴处,史成山惨嚎一声,应脚倒飞,跌入符敌阵内,又撞倒另两人,三人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符敌等骇然失色,双龙帮的兄弟和围观者则高声喝彩,声震长街。
徐子陵退回高占道旁,从容自若地道:“找死的该是这姓史的,以后他不用再和人动手了。”
符敌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高占道你这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可敢与我符敌独斗一场?”
高占道哈哈笑道:“符老大的言词既矛盾又可笑,你一上场便教我喝罚酒,哪有敬酒可言?更可笑是不讲江湖规矩,摆明以大压小的姿态,道理说不过人即诉诸武力。凭你这种行为,怎能令人心服?”
围观的同行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音和采声,符敌的霸道已激起公愤。
徐子陵戟指符敌身旁正双眼乱转的高越喝道:“高越你给雍某滚出来,看你有什么资格说雍某想找死?”
众人更是采声雷动,为徐子陵打气。
高越气得脸色阵红阵白,偏又心中虚怯。江湖上这种指名道姓的挑战,明知不敌亦退让不得,只好拔出背上长剑,跨步出阵,摆开架势道:“雍秦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两,看在关中敢与我们京兆联为敌的,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子陵冷然道:“听你的口气,关中当家的究竟是姓杨的还是姓李的呢?”
此话一出,整条街近千人登时鸦雀无声,都在看高越怎么回答。
高越才知自己说错话,恼羞成怒,喝道:“小子纳命来!”
猛地前冲,长剑洒出三朵剑花,往徐子陵刺去。徐子陵健腕一沉,护臂从袖内闪电击出,“锵”的一声,把对方长剑扫开,下面作势要踢,吓得高越慌忙后退,一副杯弓蛇影的神态,登时惹起震耳哄笑。符敌的脸色非常难看,怎想得到横里杀个雍秦出来,立威变成自取其辱,确是始料不及。
徐子陵瞧着退往丈外的高越,摇头叹息道:“高兄滚得这么远,雍某怎么向你纳命?”
高越气得差点吐血,再要抢前,符敌大喝道:“且慢!”
高越早对徐子陵心生忌惮,乐得下台,止步道:“符老大有什么话要说?”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什么话都没有用,既然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大家索性扯破脸皮对着来干。符老大不是要单打独斗吗?有种的就以一场分胜负,输的一方以后滚出长安,不要再在这里混搅。”
围观者爆出采声附和,气氛热烈,群情汹涌。
符敌背后的头号大将石布持枪抢出,为老大解围喝道:“臭小子!过得我石布这关再说吧。”
一人提刀从围观的人堆中排众而出,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就让我查杰来侍候你这口出狂言的家伙。”原来是查杰回来了。
牛奉义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到徐子陵另一边。
在这区谁人不认识查杰,人人高声为他呐喊助威。符敌一方三十多人反变得势孤力弱,陷入人人喊打的劣局。
只看查杰的气度步法,便知他的功力大有精进。牛奉义在徐子陵身旁激动地道:“两位帮主终于来啦!”
石布和查杰两人相隔十步,互相虎视。接着两人同声暴喝,向对方发动攻势。石布长枪疾朝查杰胸口挑去,极是凶猛,劲道十足。只看这一枪,此人的功夫尤在京兆联的高越和史成山两人之上。
岂知查杰刀随意发,使出徐子陵和寇仲传授的“神龙八击”第一击”气势如虹”,挥刀挑扫,轻轻松松荡开对方长枪,笑道:“石兄千万不可存心相让,否则被小弟误伤就不值得啦!”
众人见查杰刀法这么高明,又是一阵打气喝彩。查杰得势不饶人,趁石布空门大开,羞怒交集的当儿,伏腰欺身,长刀接着施展第二击“直捣黄龙”,长刀角度变化,直取石布小腹,杀得石布往后跌退,失去先机。
符敌一方纷纷退让,腾出空间供两人动手周旋。石布狂喝一声,枪法一转,招招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力图平反。查杰沉着应战,反攻为守。表面看石布似反击成功,但徐子陵等却知石布的气力正飞快消逝,已成强弩之末。果然查杰觑准石布枪势稍竭,闪身撞入对方枪影内,倏又退开,快得看也看不清楚,石布肩头溅血,长枪掉地的踉跄跌退。
查杰还刀入鞘,退到高占道旁,哂道:“符老大若不亲自出手,渭水盟以后也不用在长安混下去啦。”
符敌脸色铁青地瞧着己方人马把石布扶着。高占道微笑道:“接下来这一场由我高占道陪符老大玩玩,不过愿赌服输,谁输了须立刻离开长安,符老大有这胆量吗?”
符敌势成骑虎,喝道:“拿棍来!”
高占道向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意,低声道:“出手啦!”言罢大步踏出。
这海盗出身的汉子仍是当年的模样,长发披肩,满面胡须,背上又挂着两把各长五尺的短缨枪,难得是神态更内敛沉凝,威霸化为充满张力的气势,随便一站,立时把心虚气怯的符敌比下去。经过三年的修炼,高占道已像查杰般,一跃而成能独当一面的高手,难怪能在长安闯出名堂来,更成为京兆联的眼中钉。
符敌狂喝一声,长棍猛劈,这一棍纯属试探,符敌不敢再轻视对手。高占道踏前半步,双短枪从背后移到前方,仍保留交叉的架式,把长棍格个正着,持枪的一对修长粗壮的手稳定有力,不晃半下,立时惹起此起彼落的喝彩。“当!”符敌的长棍给震得弹高,高占道双枪分开,闪电前刺,逼得符敌往后退避,落在被动之势。他本想以雷霆万钧的全力一棍,在内力上压倒对方,岂知高占道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立即吃了个哑巴亏。
高占道正要乘势追击,一声大喝传来道:“给本官住手!”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身穿官服的尔文焕领着十多名长林军,冲破围观的如堵人墙,排众而出,一脸煞气,心中暗叫不妙。
沙成功乘机留在风雅阁讨好本为青青婢女的喜儿,寇仲则托词疲倦自行回家,事实上却溜去跃马桥探看形势,明天去工部查看屋宇资料时也好先有个大概印象。他离开北里往西行,算好抵达永安渠东岸,可沿渠南行,不用多走冤枉路。
与青青和喜儿的重逢,心中不无感慨。在他的脑海中,她们从没占过任何的位置,所以连她们的名字都忘掉。可是今天异地相逢,心中却涌起温馨亲切的感觉。她们代表着未成名前一段苦乐参半的回忆,亦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
忽然惊醒过来,定神望去,永安渠对岸处人头涌涌,闹哄哄一片,不知发生什么事。寇仲好奇心大起,连忙走过跨渠大桥,往人最多处挤进去。
就在此时,尔文焕官威十足的声音传来道:“当街武斗,有违法纪,有关人等,全部带回,敢抗令者,格杀勿论。”
寇中跃起一看,首先入目的是徐子陵的腊黄脸孔,接着是高占道等人,暗叫乖乖不得了,但一时间也想不到化解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