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刀宋缺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955 字 2个月前

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邃得难以捉摸。宋缺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儒者学人的风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匀优美的身形和渊亭岳峙的体态,确有不可一世顶尖高手的醉人风范。他比寇仲尚要高寸许,给他目光扫过,寇仲生出什么都瞒不过他的不安感觉。

宋缺仰首望向屋梁,淡然自若道:“自晋愍帝被匈奴刘曜俘虏,西晋覆亡,天下陷于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天下重归一统,其间二百七十余年,邪人当道,乱我汉室正统。隋室立国虽仅三十八年,到杨广为宇文化及弒于扬州而止,时间虽促,却开启了盛世的契机,谁能再于此时一统天下,均可大有作为。”

目光再落在寇仲脸上,冷哼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得天下?”

寇仲沉吟道:“该是时来运到吧!”

宋缺仰天长笑,说道:“说得好,当时幼帝继位,杨坚大权在握,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杨坚者也。杨坚自辅政开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区区十个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见。”

又微笑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这么快成不朽之大业?”

寇仲心中庆幸曾熟读鲁妙子的史卷,说道:“敌手无能,北周君威未立,杨坚遂可乘时挟势而起,这只是小子一偏之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点头道:“少帅所言甚是,只是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汉统重兴。”

说罢露出思索的神情,举步负手,踱步而行,经过寇仲左侧,到寇仲身后五步许处挺立不动,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树处,悠然道:“北魏之所以能统一北方,皆因鲜卑胡人勇武善战,汉人根本不是对手。但自胡人乱我中土,我大汉的有志之士,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均知不自强难以自保,转而崇尚武风,一洗汉武帝以来尊儒修文的颓态。到北周末年,军中将领已以汉人为主,杨坚便是世代掌握兵权的大将,可知杨坚之所以能登上皇座,实是汉人势力复起的必然成果。”

寇仲叹道:“阀主看得真透彻,我倒从没这么深入地去想这问题,难怪现时中土豪雄辈出,兴旺热闹。”

宋缺沉声道:“但能被我看入眼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渊次子世民,另一个就是你寇仲。”

寇仲老脸一红,有点尴尬地说道:“阀主过奖啦!”

目光不由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从十多个刻在石上的名字搜索,赫然发觉自己的名字给雕写在石上最高处,不由暗觉惊心。

宋缺声音转柔,轻轻道:“自汉朝败亡,天下不断出现南北对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有长江天险。少帅可知关中李家已与巴蜀诸雄达成协议,假若李家能攻陷洛阳,以解晖为首的巴蜀将归降李家,那时南方将因李家得巴蜀而无长江之险可守,只要有足够舟船战舰,李家大军将顺流西下,到时谁可力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他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师妃暄比之千军万马更厉害,兵不血刃的替李世民取下半壁江山。没有多少人比他更清楚王世充的虚实,纵有坚固若洛阳的大城,仍远非李世民的对手。

宋缺叹道:“假如一年前你寇仲能有今天的声势威望,我宋缺定会全力助你,更会透过解晖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现在形势已改,除非你在磨刀石前立誓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否则你今天休想能活着离开磨刀堂。李世民虽有胡人血统,追源溯流,宋缺仍可视他为汉人,让他来收拾这四分五裂的烂摊子吧!不过若非他李家现在与突厥划清界线,宋某人亦绝不会作此决定。”

寇仲听得头皮发麻,至此明白自己的名字为何会被刻在磨刀石上,而宋玉致则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来见他,确是他始料所不及。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寇仲仰天大笑道:“既是如此,寇仲乐于领教阀主的天刀秘技,请!”

徐子陵待雷九指情绪恢复过来,除下面具,说道:“我徐子陵直到雷兄真情流露,终于相信雷兄的话。”

雷九指用神看他,压低声音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兄弟这种态度是对的。唉!我早该猜到你是徐子陵,子陵是否另有一副岳山的面具?”

徐子陵点头应是。

雷九指接着询问徐子陵与鲁妙子相遇的情况,然后惋惜地道:“凭子陵能搏杀‘天君’席应的惊人实力,若能助我,事情当可水到渠成,但我当然知道子陵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只好自己设法解决。”

徐子陵道:“雷兄何妨说出来研究一下。”

雷九指沉吟片晌,说道:“我正与巴陵帮的香贵斗法,而霍家父子,表面上与香家没有关系,事实上却是巴陵帮在巴蜀的负责人,专营妓院和赌场。”

香贵正是香玉山的老爹,徐子陵闻言后大感兴趣,问道:“难怪雷兄见霍纪童追来,误以为他们是来寻你晦气,可否说得再详细一点?”

雷九指道:“此事说来话长。江湖上一直盛传巴陵帮不但为死鬼杨广在中土和域外搜索美女,又暗中从事贩卖女子的可耻勾当,但始终没有人能抓得什么确实证据,却给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碰到他们在云南大理一带从事这种活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该是以前的事吧?”

雷九指嗤之以鼻道:“这么有厚利可图的事,他香家怎肯放弃?照我看萧铣也给蒙在鼓里,而变成他香家自己的生意。如此即使将来萧铣兵败,他香家仍可享尽荣华富贵,嫖赌两业,自古以来均从未衰败过。”

徐子陵心忖在公在私,他和寇仲绝不能让香玉山再这么丧尽天良的干坏事,且又可富贵安享不尽,说道:“他们贩卖人口的事怎能保得这么密呢?”

雷九指道:“他们有两种保密的手段,首先是不让人知道那些赌场或青楼是属于他们旗下的;其次是专在偏远的地方,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贱价买入稚龄女子,再集中训练,以供应各地青楼淫媒。以前有隋廷的腐败官僚为他们掩饰,现在则是天下大乱,谁都没闲情去理他们。”

徐子陵道:“雷兄有什么计划对付他们?”

雷九指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说道:“我要把香贵逼出来和我大赌一场。”

宋缺又从寇仲身旁缓步经过,微笑道:“少帅无论胆色武功,均有资格作我宋缺的对手。不过却有个极大破绽,注定你必死无疑。”

瞧着宋缺雄拔如松柏山岳般的背影往磨刀石走去,寇仲苦笑道:“阀主说得好,我寇仲怎能对心上人的亲爹起杀机呢?”

宋缺倏地立定,厉喝道:“如此你不如自尽算了!若不能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你多练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极至。”

寇仲哂道:“世上岂有极至可言,若有极限,岂非代表某种停滞不前?”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闪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异芒大作,利箭般迎上寇仲目光,完美无瑕的容颜却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这只是无知者之言。每个人在某一时间,自有其极限,就像全力跃高者,不论其如何用力,只能到达某一高度。但如若身负重物,其跃至极限高度当会打个折扣,其他全是废话。”

寇仲愕然道:“我刚才说的是另一种情况,是从大体上去思考,不过对阀主来说恐怕仍是废话。”

宋缺傲然道:“确是废话。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随,方可言法,再从有法入无法之境,始懂用刀。”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神和意有什么分别?”

宋缺往墙上探手一按,“铮”的一声,其中一把刀像活过来般发出吟音,竟从鞘子内跳出来,和被人手握刀柄拔出来全无分别,看得寇仲心中直冒寒气。宋缺再隔空虚抓,厚背大刀如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扯般,落在他往横直伸的左手掌握中。奇变突至。寇仲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的整体,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宋缺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寇仲,令寇仲感到身体里外,没有任何部分可瞒得过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观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裸体,暴露在寒风冷雪之中。于宋缺掌刀的刹那,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向寇仲逼来,令他必须运气抵抗,更要逼自己涌起斗志,否则必然心胆俱寒,不战而溃。如此武功,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说出来都不敢信是真实的。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随之,神意合一,像这一刀。”

说罢跨前一步,庞大的气势像从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飙,随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挟带冰寒彻骨的刀气,往寇仲卷来。

“锵!”寇仲适时掣出井中月,只见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最要命是每个变化,立令寇仲拟好的对付方法变成败着,生出前功尽废的颓丧感觉。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刀势变化,步法亦随之生变,寇仲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后会从哪个角度攻来。面对如此可怕的强敌,寇仲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一对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对手。到敌刀离他只三尺许,刀气狂涌而至,他冷喝一声,往前抢出,井中月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锵!”两刀交击。寇仲闷哼一声,连人带刀给宋缺的厚背刀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后着变化。

眼看脸上失去红润之色的寇仲,宋缺刀锋遥指这年轻的对手,并没有乘势追击,仰天长笑道:“少帅果然了得,心神竟能不露丝毫破绽,看出这一刀只有冒死硬拼,始有保命机会。换过一般俗手,必因看不出其中诸多变化,而采取守势或试图躲避,会招来立即败亡的结局。现在你当知道什么是身意吧?”

寇仲脸色复常,点头道:“我根本看不出阀主的刀势变化,但当我把自己置身于死地的一刻,我的手竟似知道如何保住小命的样子,这大概是身意吧!”

宋缺微笑道:“身意就是过往所有刻苦锻练和实战经验的总成果,心知止而神欲行,超乎思想之外,但若只能偶一为之,仍未足称大家,只有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方可随心所欲。看!这是第二刀。”

寇仲心叫救命,直到此刻,他体内翻腾的血气,酸麻不堪的手臂勉强恢复过来,心知肚明无论内功刀法,均逊于对方不止一筹。而从刚才宋缺那一刀推之,他可肯定宋缺确有杀他之心,故出手全不留余地,挡不过就要应刀身亡,连宋缺自己都改变不了这必然的结局。幸好他心志坚毅,绝不会因自问及不上对方而失去斗志,冷哼一声,主动出击。

宋缺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整座磨刀堂竟像摇晃一下,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却破掉寇仲所有刀法变化。寇仲感到宋缺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为神奇,除去格挡一途,再无他法,主动立即沦为被动。“铮!”寇仲又给劈退另三步。

宋缺刀锋触地,悠然道:“少帅可看出本人这一刀的玄虚?”

寇仲暗中调息,点头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那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宋缺叹道:“孺子可教也,可惜却要送命宋某人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登时风雷并发,刀势既威猛无伦,其中又隐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令人觉得他能将这两种极端相反的感觉糅合为一,本身便是个教人难以相信的奇迹。宋缺大喝一声“好”,锐目亮起异彩,英俊无匹的脸庞却不含丝毫喜怒哀乐,手中厚背刀往前急挑,变化九次,正中寇仲的井中月刀锋处。

以寇仲对自己刀法的信心,也要心服口服,这一刀乃他出道以来的巅峰之作,本以为怎也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宋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奕剑术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后着没半寸施展的余地。宋缺的气势更不住澎湃增强,令他压力大增,有如手足被缚,用不出平时一半的功夫。“呛”!两人乍分倏合。转眼双刀交击十多下。若有人在旁观战,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简单扑拙,但身在局中的寇仲却知道对方刀起刀落间,实蕴藏千变万化,教人无法掌握其来踪去迹,只能见招拆招,什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之术在这种情况下是提也休提,更遑论找寻对方那“遁去的一”。

挡到宋缺忽轻忽重,快慢由心,可从任何角度攻来的第二十七刀后,寇仲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不及补充的绝境。在宋缺无可抗衡、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法下,他就像在惊涛骇浪,暴雨狂风的大海中挣扎求存,只恨这一刻他已筋疲力尽,面临没顶之祸。寇仲趁尚有少许余力,蓦地一个旋身,井中月猛扫对手长刀。“当!”这一招妙至毫颠,就在旋身之时,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迹般溢出宋缺刀风锋锐所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宋缺刀势最盛处,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架他一刀。一出一入,刀法彷如天马行空,勾留无迹。交战至今,他尚是首次争取回少许主动。

“锵!锵!锵!”趁刹那间的时间,寇仲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任何隙缝破绽的三刀。他自忖必死,所以这三刀全不留后势,登时生出强大无比的凶厉之势,充满一往无还的气魄。宋缺长笑道:“痛快!痛快!从未这么痛快。”就那么刀势翻飞地连接他三刀。

三刀过后,寇仲无已为继,此时宋缺一刀扫来,把他连人带刀劈得往后抛跌,就那么滚出门外,坐倒庭院之中。“哗!”寇仲终忍不住,喷出漫天鲜血。

当他自盼必死,宋缺的声音传出来道:“太阳下山时,我们再续此未了之缘吧!”

雷九指眼睛明亮起来,沉声道:“不瞒子陵,老哥十多年来,可说赌遍全国大小赌城,人称的‘北雷南香’,北雷是我雷九指,南香当然是香贵,即使没有贩卖人口的事,我早晚要和香贵在赌桌上决胜负。”

徐子陵不解道:“你就算能在赌桌上胜过他,与他贩卖人口的事有何关系?”

雷九指道:“香贵在两年前宣布金盆洗手,再不理江湖的事,也装模作样把人所共知的旗下多间赌场妓院结束,其实却是掩人耳目,让有心者失去侦查他的线索。现在谁都不知道香贵隐居何处,但若我能把他引出来,说不定可从他身上追出线索来。以他这么大的一盘生意,定有可堆成小山般的账簿名册等物,记载所有交收往来,只要公诸天下,香贵的罪恶皇朝将顿时崩溃,为人唾弃。”

徐子陵仍是一头雾水,问道:“他既金盆洗手,怎肯食言出来和雷兄决胜赌桌之上?”

雷九指道:“他的金盆洗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香家内野心最大的人是香贵的幼子香玉山,据闻最近他已离开萧铣,转而全力拓展家族生意。原因则众说纷纭,其中一说是他开罪了一些没人敢惹的敌手,所以要隐匿行踪。若连萧铣都护不住他,这回闯的祸定是非同小可。”

徐子陵说道:“此事容后再说。雷兄先说有什么方法可把香贵父子引出来?”

雷九指思索半晌,才道:“当我赢到香贵沉不住气,他唯有出来与我大赌一场。”

徐子陵沉吟道:“你怎知哪所赌场是他香家开设的呢?”

雷九指微笑道:“赌场自有赌场的诸多禁忌、布局和手法,只要我入场打个转,立可晓得是出自何家何派所主持设计,休想瞒过我。现在我正一家一家的在香贵的赌场狠赢下去,而每次我都以不同的容貌打扮出现,该已惹起香贵的注意,所以我误以为霍纪童来找我算账。香玉山不知是否为应付你们,近年在各地重金礼聘多位高手,以增强实力,亦令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徐子陵说道:“既是如此,你的计划怎行得通?香贵根本不须和雷兄在赌桌上见高下,只要派出高手用武力将你解决,说不定还可追回你以前所赢的钱财。”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目前是他旗下的赌场被我搞得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是他担心要把事情解决,而非我紧张他会不会出来和我大赌一场。只要他公开向我下决战书,自然须全依江湖规矩办事。但在这情况发生前,我要分外小心保命之道,因此有之前邀你合作的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于公于私,我和寇仲都要管这件事,待见过寇仲,我们再商量行事的细节吧?”

雷九指大喜道:“有子陵和少帅相助,香家势必难逃此劫,待我把多年来领悟回来的赌术,向子陵详细解说。”

徐子陵愕然道:“又不是我出手去赌,教会我有什么用?”

雷九指露出个带点狡猾意味地微笑道:“你已成为我的副手,怎能对赌术一窍不通?”

寇仲从深沉的坐息醒转过来,太阳早降至目光不及的院墙下,一群鸟儿在槐树茂密的叶荫中追逐嬉闹,吱吱喳喳吵个不停,他却是浑身舒泰。继大海余生后,他是第二度用尽体内真气,而这回只短短两个时辰多一点已完全恢复过来,真气更趋精纯澎湃,证明他先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就是当真气耗尽,再恢复时会有更奇异的增长。

对一般人来说,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一般的情况是当真气无以为继时,只落得例如在激战中力尽而亡,少有人能像他那么迅快复原。上次在大海是因以内呼吸在海水里潜泳,致耗尽真气;这回却因宋缺惊天动地,无有休止的刀法,使他劲竭神疲,真气在散而复生下快速增长。

以往对着强如婠婠的对手,他怎都有回气的间隙,但宋缺的天刀却好比怒海的巨浪,使他连一丝调息的时间都难以争取。遇上这样的敌手,只能和他比拼谁的气脉更悠长,现在他显然远远及不上宋缺。这是不可能的,他寇仲始终年轻力壮,习的又是《长生诀》加上和氏璧两大玄之又玄,奇上加奇的先天真气,纵使火候及不上宋缺,也不致在对方仍是充盈有余时,他却先倒了下来。其中定另有关键。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

宋缺的声音传来道:“少帅请进,这次若你能挡过八十刀,宋某人可让你再想一晚。”

寇仲心中唤娘,适才一战只不过三十来刀,劈得他滚出磨刀堂,现在再来八十刀,他可能连滚出堂外的侥幸都没有。但形势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弹起身来,昂然走进像张口鲸吞的磨刀堂去。昏黑的大堂内,宋缺挺身傲立,右手抓着刀鞘,左手正缓缓把长刀拔出鞘子。寇仲功聚双目,定神瞧去,见刀体薄如绸缎,像羽毛般轻柔灵巧,还渗出蓝晶晶的莹芒,锋快至若非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此异宝。寇仲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他先前所想种种应付宋缺的方法,均以他的厚背刀为假想目标,岂知他竟换过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宝刃,可推想会是另一种不同路子的刀法,使他拟定的对策完全落空,派不上用场。

宋缺的目光在刀身来回逡巡,柔声道:“此刀名水仙,本人曾就此刀的特性,创出‘天刀八诀’,每诀十刀,共八十刀。刀下无情,少帅小心啦!”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立时黄芒大盛,喜怒不露诸形色地淡淡地说道:“这八诀有什么好听的名字,阀主可否说来让在下开开耳界?”

宋缺的目光离开水仙宝刃,朝他瞧去,哑然失笑道:“什么开开耳界?不过你的不守成规,正是你的长处。我‘天刀’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敢与我刀锋相对,丝毫不让地硬拼三十多刀,代价只是一口鲜血,所以我破例让你歇息后再战,非是我改变主意,肯饶你一命。”

寇仲哈哈笑道:“‘天刀’宋缺也太多废话。我几时想过阀主会刀下留情?阀主偏要这么说,是否因杀我之心不够坚定,所以须先把话说满呢?”

宋缺微一错愕,然后点头道:“你这番话不无道理。如说玉致对我杀你的决心没丝毫影响的话,自是骗你。少帅可否再考虑宋某人劝你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的提议?”

寇仲失笑道:“阀主仍摸不清我寇仲是哪一类人吗?”

宋缺审视他好半晌,讶道:“你若身死此地,还争什么天下?所谓好死不如恶活,你或许不怕死,这么死去却是毫无意义。”

寇仲洒然耸肩道:“都怪阀主你不好,自订八十刀之约,不怕告诉你,小子根本不相信阀主能在八十刀内宰掉我。再有一晚的思索,说不定明天我可扬长而去哩!”

宋缺把刀鞘随意抛开,左手扬刀,仰天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天刀八诀’第一式名为‘天风环珮’,意境是有天仙在云端乘风来去,虽不能看到,却有环珮铿锵的仙乐清音。”

寇仲叹道:“果不愧天刀的起首一式,只听听便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招。阀主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