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房之间还隔着另一间厢房,里面同样是闹哄哄地挤满风流客,要在这么多猜拳斗酒莺声燕语、丝竹琴弦声中寻找郑石如的声音,确非易事。不过奇怪得很,在这充斥各类声音,由复杂多重的空间组成的声响天地中,当郑石如的声音响起,而徐子陵专注力正集中搜索他的发声时,其他声音立时模糊起来,而这狂士的话声顿然分外清晰,感觉奇特。
郑石如似在回答别人的询问道:“那位老人家确是从别处远道来的,待会在下尚要出外打个转,回来再陪诸位喝酒听歌。”
立时有把女子的声音不依道:“郑公子今天第一次来探望我们,我们是不会让你找借口开溜的。”其他男女一齐起哄,闹个不亦乐乎。最后郑石如投降,答应听过所有姑娘各唱一曲,始会离开,且必须于办事后赶回来。
门开。徐子陵吓了一跳,知自己顾彼失此,竟听不到有人接近厢房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俏婢送来美酒鲜果。徐子陵充内行地出手打赏,待俏婢走后,在近窗的椅子坐下,举起婢女为他斟满的美酒,轻喝一口,心想这回的青楼之行并没有出岔子,不知是否和没有召姑娘陪伴有关。这个想法仍在脑海盘旋的当儿,足音趋近,到门外略一停步,然后敲门声响,娇美的女声响起道:“清秀特来拜会,向弓爷请安。”
徐子陵大吃一惊,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跳将起来,为她启门。
门外俏生生站着个漂亮动人的女郎,傲气十足又不失风流文雅,由轮廓至身体的曲线,无不优美迷人,如丝细眉下一对明眸透出渴望的神色,但当然不是为徐子陵的“刀疤客”弓辰春所引发的。
她头扎彩布巾冠,穿的衣服更是别致,宽大的罗袖从袖口卷齐到肘部,露出温柔而富弹性的小臂,长衫短裙,上衣无领,对襟不系扣,露出纹理丰富,色彩红艳的胸兜,衣边裙脚套有彩色布料的捆边,腰围花布造的长带子,使她纤腰看来更是不盈一握,再披上无袖坎肩,益显绰约多姿,该属蜀地某一少数民族的美女。
徐子陵开门时,她微露错愕神色,然后挟着香风进入厢房,神色自若地将纤手挽上徐子陵的臂弯,娇笑道:“弓爷是否第一次上青楼呢?”
徐子陵被她拉得打个转,往左旁靠窗的太师椅走去,苦笑道:“大概可算是第一次吧!姑娘是怎样看出来的?”
清秀把他“按”进椅子去,又温柔地为他添酒,微笑道:“惯到青楼的人当知道来这里是让奴家们好好侍候,但弓爷却像掉转过来似的。”
徐子陵疤脸下俊脸一热,清秀半边香躯半挨半坐地靠贴他腿侧,把美酒送到他唇边,在他拒之不及下喂他喝了一口,娇笑道:“弓爷勿要怪责文姑,有关希白的事谁都不敢瞒奴家的。”
徐子陵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吃不消,苦笑道:“侯兄来时见到我们这样子不太好吧?”
清秀发出银铃般的娇笑,风情万种地说道:“奴家又不是希白的发妻,有什么好顾忌呢?唔!弓爷的身体很年轻。”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清秀凑到他耳旁柔声道:“不同年纪的人有不同的气味,弓爷看来虽年近四十,但气味却像年轻的小伙子,健康清香和充满生气,教奴家不想离开你。”
徐子陵心中微懔,暗忖假若自己扮岳山,这破绽岂非更明显?刚才他和郑石如在横巷说话时,一直运功收敛毛孔,否则恐怕已给郑石如这老江湖识破。
随口答道:“或者因为弓某人每天练武的关系吧!”
清秀仔细打量他的脸容,摇头道:“该与练武无关。奴家常接触到江湖中人,其中不少且是巴蜀或各地来的武林名家,可是从没有人有像弓爷身体的气味,弓爷自己当然察觉不得,但奴家嗅得一清二楚,初时还以为弓爷薰过香料,啊!奴家知道哩!是婴孩的气味!”
徐子陵虽为之啼笑皆非,亦想到身体的气味可能与《长生诀》有关,道佛两家的养生功均能令人返老还童,了空是最现成的好例子。忽然记起郑石如,忙侧耳倾听。
清秀缓缓站起来,来到放置古筝的长几处面窗坐下,举起纤手拨挑筝弦,发出流水淙淙般的连串脆响,垂首轻轻道:“希白今晚是否会来?”
寇仲掠进村口,立时头皮发麻。首先入目是一对脚挂在其中一屋的窗外,其他部分则垂进屋内去。另一人则仰躺路上,死不闭眼,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慌。最奇怪乃此人身上不见任何明显伤痕,只是口鼻渗出些许血丝,手上仍紧握刀子。瞧两人的黑衣劲服,该是崔纪秀的手下无疑。尸身前方有脚印往西方延展开去,旁边则是凌乱的足印痕。
寇仲脑海中重组刚发生的情况,应是崔纪秀等一行七八人,逃进村内时被人追上,崔纪秀等回身应战,却给来人一举杀掉二人,此人还故意任被打怕了的崔纪秀等人有时间逃走,过程古怪至极点。
寇仲迅速移前,十多步外再发现一条尸身,竟仰躺在一间茅屋顶处,上身陷进快要坍塌的茅草内,情景诡异可怖。寇仲这么胆大包天,仍看得寒气直冒,循着其中一组足印追去,转进村旁一片被废弃的荒田,再见两具伏尸,都是全无表面伤痕,寇仲欲作较详细的检视时,东南方半里许处,传来一下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寇仲无暇再理这些人因何丧命,全速赶往声音传来之处。
徐子陵把心神从郑石如那边暂收回来,不忍骗这大胆热情的美女,对他来说无论是大家闺秀又或青楼姑娘,都应受到尊重,遂坦然道:“照我看侯兄今晚是不会来的。”只是那不知是上截还是下截的《不死印卷》,便够侯希白头痛,哪还有闲心闲情到这里寻风弄月。
“叮叮咚咚!”清秀弹出一段筝音,每个音符迅快的跳跃,似在最深黑的荒原燃起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在奇诡难明的寂寞中隐见潺潺流动的生机和希望。
筝音倏止。清秀幽幽叹道:“这是希白谱的筝曲,离开成都这么久啦!回来后总不来见人家,告诉他,清秀挂念得他很苦哩!”言罢暗然离开。
徐子陵在她掩上房门后,心头仍像被块重石压着。清秀对侯希白的憧憬最终只会变为失望,不过有梦想和追求总比没有好。
以前在扬州一切简单得多,就只是如何脱离言老大的魔爪去追求一种能为自己作主的生活方式。现在表面上似乎得到了,但肩上的担子却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过去”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包袱。想起师妃暄,又想起石青璇,她们同样令他感到困惑。忍不住举杯一饮而尽。
足音再起,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一团彩云挟着香风卷进房来,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徐子陵定睛一看,立感大大不妙。
寇仲从脚开始,仰首望向崔纪秀再无半点生机的面容,脊椎间寒浸浸的。崔纪秀的长剑断作两截,弃在草地上,人却给挂在树桠处,像先前的手下般,浑身不见伤痕。寇仲虽不清楚崔纪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该可臻高手之列,否则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逃到这里来,且至少比手下格挡住对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实,深切体会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人下手的时间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将追上敌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敌人逐一干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问办不到。崔纪秀的佩剑是被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断,利器虽及体而止,但发出的无形气劲却直侵敌体,震断崔纪秀的心脉,如此武功,确是骇人听闻。寇仲摇摇头,暗呼厉害,迅速离去。
来人正是川帮大当家范卓的美丽女儿范采琪,身上的彩服劲装益发衬得她像开屏的孔雀,脚踏小蛮靴,那晚的腰鼓被马刀代替,来到头皮发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扠腰,青春焕发的俏脸却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长而翘起的睫毛下晶晶闪闪的,说道:“原来是前晚丧父,今晚便来散花楼鬼混的姓弓家伙,侯希白那言而无信的骗徒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记起侯希白当晚为脱身计,许下到川帮总坛拜会她的诺言。不用说是老侯爽约。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印卷》,侯希白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哪有闲情去敷衍眼前的刁蛮女。
至此他深切体会到处处留情的烦恼,在侯希白或会甘之如饴,不过现在却要由他来承受。只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范小姐请见谅。”
范采琪娇哼道:“你不是约他来这里风流吗?到此刻仍要说谎。”
徐子陵心悬郑石如那边的情况,只是苦无跋锋寒一心二用之术,叹道:“上回小弟不是说谎,而是圆谎,范大小姐请明察。”
范采琪竟“噗嗤”娇笑,退后几步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处,托起香腮,笑意盈盈地说道:“你这人外貌虽吓人,但声音和说话很好听,人家便将就点把你暂收为俘虏。除非侯小子自动现身,又或你把他交出来,否则不准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说话之际,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郑石如那边去,刚好一曲唱罢,郑石如似要离开。徐子陵忙长身而起,尚未开口说话,范采琪掣出弯圆的马刀,割颈而来,威势十足,灵巧狠辣。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伤她的大前提下,想把她甩掉将大费周章。总不能边打边去追踪郑石如,此时甚至不能传出任何打斗的声音,忙举手表示投降,坐回椅里。
范采琪的刀锋在他鼻尖前寸许处示威地划过,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里,得意洋洋道:“原来你的手脚这么差劲,乖乖地给我坐着。否则我在你另一边的粗脸弄出另一道疤痕来,奴家可不是说笑的。”
听着郑石如的足音逐渐远去,徐子陵只好大叹倒霉,原先还以为青楼运转,现在终于晓得青楼霉运依然故我。为今之计,只有待郑石如远去后,设法脱身,再作打算。无奈下只有呆瞪着她。
范采琪忽又秀眉轻蹙,嗔道:“瞪着人家干嘛?我是生出来给你横看竖看的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悠然道:“大小姐请恕弓某失陪。”
范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动手,有人在门外嚷道:“侯公子信到。”
范采琪听得侯公子之名,立把徐子陵忘得一干二净,雀跃道:“信在哪里?”
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那么和送信来的文姑擦身而过,扬长去也。
寇仲来到被烧成颓垣败瓦的村庄,战事早成过去,泊岸的三艘“贼船”亦已远遁,欧阳倩的俚僚武士正在收拾残局。他为免应酬,绕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间小茅屋,径自爬上土坑躺下来。避难的俚族村民仍未回来,他乐得一个人清清静静,心中却思潮起伏。究竟是谁杀死崔纪秀那批人?
这没有露面的高手,手底之硬实可与祝玉妍比拟,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抢先一步干掉崔纪秀等人,对寇仲则像不含敌意。真想不到会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异的事。在南方,舍“天刀”宋缺之外谁人高明若此?想着想着,寇仲酣然入睡。
刚踏出散花楼的外院,横里有人闪出来,一把扯着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赐,并不太好。你见到郑石如吗?”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踪似的,走得非常匆忙。来!这里太碍眼,若给刁蛮女缠上,将更不妙。”
徐子陵随他往南转进一道小巷,再跃上瓦顶,逢屋过屋,片刻后来到一宏伟建筑物的瓦脊处,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墙内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徐子陵奇道:“这不像一般人家,乌灯黑火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我不知为何会带子陵兄到这里来。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爱在晚上到此处想事情,从没带任何人来过,或者是因我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郑石如的事抛开,笑道:“你不用研究半截的《不死印卷》吗?为何摸到散花楼去?”
侯希白坐到瓦脊处,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环目一扫李家祠外延伸向四面八方至城墙而止的点点灯火,苦笑道:“我正因差点想破脑袋,只好到散花楼去嗅嗅女儿家的香气,希望得到些灵思。唉,小弟现在头痛得要命,所有句子只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确是石师的手笔。”
徐子陵沉吟道:“照残卷来看,令师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门的无上功法,把补天和花间两种极端的心法统一起来呢?”
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假若补天和花间的心法是两个轮子,那佛门的心法就是把轮子连起的轮轴,如此车子才能移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说过花间和补天两派武功各走极端吗?以轮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当,因为轮子无论在结构和性能上并没有任何分别。”
侯希白肃容道:“这是石师在卷内打的比喻,轮子本同,但因位置有异,可变成截然相反的东西。像生和死表面虽似相反,其实均由生命而来,只因一为始,一为终,遂变成相反的事物。花间派专论生机,补天派则讲死气。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两派便可统一,而关键处正是石师从佛家参详出来的法印。”
徐子陵听得头都大起来,开始有点明白碧秀心为何看得缩减寿元。抛开问题不理道:“看来小弟也帮不上忙,侯兄不可太勉强自己,我尚有事要办。”
侯希白断然道:“当然该和郑石如有关。我是难辞责任,若子陵兄不让我帮忙,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这心意已足够啦!侯兄还是……”
侯希白截断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辞,就太不够朋友。徐子陵可以义无反顾的助侯希白夺取印卷,侯希白难道见你有事也袖手旁观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应,侯兄是否认为有可能呢?”
侯希白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续道:“这事极可能有阴癸派的人参与,所以我绝不会与席应正面交锋,侯兄可以放心。”
侯希白苦笑道:“我怎会放心?席应一向排名在安隆之上,这次重返中原,摆明魔功大成,不惧宋缺,赶走大石寺的和尚更等于向宋缺公开搦战。子陵你虽然非常高明,但坦白说比之安隆仍差一两筹,更不用说是去硬碰‘天君’席应。”
徐子陵微笑道:“多谢侯兄关心,我自有分寸。侯兄若能比杨虚彦更快领悟出不死印法,便是帮我一个大忙。”
侯希白像听不到他说的话般,沉吟道:“席应和祝玉妍的关系一直非常疏远,为何阴癸派敢冒开罪宋缺之险,站在席应的一方?子陵是不是弄错了?”
徐子陵从没想过这问题,只觉魔门中人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此时得侯希白提醒,心中一动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如果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林士宏在现今的局势下,最高明的战略会是怎样?”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平定南方,攻占大江南北的城市,那时尽管北方被其他势力统一,也可望形成南北对峙,各占半壁江山之局。”
徐子陵叹道:“现在十有九成我敢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若能透过席应诱杀宋缺,林士宏将可把魔爪伸往岭南,夺得宋家的财富资源后,更可迅速扩展,趁人人只顾北上之际,在南方巩固势力。这正是阴癸派和席应合作的原因。否则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派四大长老到这里来?”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如若四大长老中有边不负在,说不定我们可找安隆帮忙。”
徐子陵失声道:“安隆?”
侯希白道:“他两人因多年宿怨而势不两立,边不负创的‘魔心连环’,名字正是针对安隆的‘天心莲环’而改。若安隆不是顾忌祝玉妍,早就宰掉边不负。所以只要是对付边不负,安隆会忘掉其他一切事。我只是顺口说说,子陵不要认真。”
徐子陵道:“我不想找任何人帮忙。”
侯希白正容再次截断他道:“即使席应自动送上门来,子陵怕亦没本事杀死他,所以我这次是义不容辞。子陵先告诉我,有什么奇谋妙计可诱他现身呢?”
徐子陵心中犹豫,岳山的身份乃他的秘密,这样透露给侯希白知晓似乎不太妥当。但看他盛意拳拳的热心样子,又有点不忍断然拒绝,只好道:“我本想从郑石如身上追查阴癸派长老的行踪,但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如我们约个时间明天碰头,交换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如何?”
侯希白皱眉道:“郑石如和阴癸派是什么关系?”
徐子陵低声道:“郑石如和阴癸派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详情请恕我不便说出来。”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再追问。说出见面时间地点后,疑惑地道:“子陵像要赶往某处的模样,是否有约会?”
徐子陵想起一事,不答反问道:“有没有尤鸟倦的消息?”
侯希白道:“这问题除我之外,恐怕没哪个人能给你答案。他比你早些入城,前后该不超过两个时辰。本来我也不知是他,但因我一直在监视安隆,故猜到他是‘倒行逆施’尤鸟倦。”
徐子陵心中恍然,难怪侯希白对安隆方面的事了如指掌,原来他一直在监视安隆的动静,幸好如此方可救回曹应龙一命。问道:“尤鸟倦会在什么地方?”心中同时想到若尤鸟倦不是内伤未愈,又站在安隆、杨虚彦的一方,侯希白怕未必能分到半截《不死印卷》。
侯希白道:“尤鸟倦藏身之处,包保安隆不晓得。不过他和安隆定会再碰头,子陵说不定可从安隆处找到他。”
顿了顿笑道:“是否须小弟引路?”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怎敢劳烦侯兄?只要侯兄告诉我何处可寻到安隆,我已不胜感激。”
侯希白苦笑道:“我不明白为何你总是拒绝我的帮忙?安隆现在该躲在城北金马坊的别院静养,这是安隆的秘巢之一,我是因跟踪朱媚,始知有此处所。”接着详细说出别院的位置地点。
徐子陵这才去了。
徐子陵穿上长袍,戴上岳山的面具,肯定没有破绽,从瓦顶跃下,昂首阔步地朝安隆那幢四合院的外门走去,扣响门环。长袍是石青璇给他的岳山遗物,既可掩蔽他和岳山身形的差异处,又因此乃岳山的招牌装束,更易使像安隆这类认识岳山的人入信。
从岳山的遗卷中,曾论述邪道八大高手的交往,除与祝玉妍和席应有特别深刻的恩怨外,其他人顶多只是数面之缘,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多少句。这情况对他假冒岳山当然有利无害。事实上岳山生前是个非常孤独寂寞的人,不爱说话,更少朋友,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唐主李渊。
“咿唉!”院门拉开少许,一名老态龙钟的瘦矮老苍头眯眼讶道:“大爷找谁?”
徐子陵冷哼一声,探掌朝他面门推去。
老头立时双目猛睁,骇然退后,徐子陵跨过门槛,还顺手掩门,低喝道:“老夫岳山,安隆躲在什么地方?”
矮老头闻岳山之名色变,尚未有机会开腔说话,安隆的声音从东厢的方向传来道:“果然是老岳,有请!”
矮老头垂手退往一旁,徐子陵眼尾不瞧他地昂然朝东厢跨步走去,笑道:“安胖子是否奇怪岳某人能寻到这来呢?”
安隆不愠不火的声音在东厢内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假设你没死掉,当然会到成都来凑热闹;而到得成都来怎会不找我安胖子?这里还有你的一位老朋友,他刚告诉我,你曾助石青璇对付他哩!”
徐子陵心叫好险,在岳山的遗卷上,提到安隆时总称他为安胖子,但他仍不敢肯定昔日岳山是否以这名称唤安隆,现在则知敲对了。
东厢漆黑一片,当徐子陵进入厢厅,两对锐利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脸上。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巧!是什么风把尤兄也吹到这里来呢?”
暗黑的厅堂内,除安隆外另一人赫然是“倒行逆施”尤鸟倦。
尤鸟倦怪笑道:“岳刀霸的声音为什么变得这般沙哑难听,是否练‘换日大法’时出了岔子,你的霸刀又到什么地方去哩?那天我还不信是你,若非安胖子说你一直暗恋碧秀心,我怎都不会明白。”
徐子陵从容不迫的在两人对面靠窗的椅子大马金刀般坐下,冷然道:“老尤你是不是对当日岳某人令你负伤一事仍念念不忘?照看你却没有什么长进。还是祝妖妇高明,那天在洛阳只一眼便瞧出我弃刀不用,是因练成‘换日大法’,至于我的声线为何改变,这问题最好由宋缺回答。”
安隆和尤鸟倦同感愕然。
前者皱眉道:“得老岳你亲口证实,我才敢相信传言,可是祝后她怎肯放过你呢?”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她没把握杀我,当然要放过我。难道她突发善心吗?终有一天我要教她深深后悔。”
徐子陵巧妙地借祝玉妍来证实岳山的身份。假如祝玉妍也认为他是岳山,外人有什么好怀疑的。
尤鸟倦乃阴癸派死敌,闻言后神态大见缓和,点头不语。
安隆道:“我这几天一直恭候大驾,自闻知岳兄重现江湖,便知岳兄会因席应而赶来巴蜀,故早在各处城门留下暗记,现终盼到岳兄哩!”
徐子陵心叫好险,他本想好一大套说辞,以解释他为何能寻到这里来,幸好没说出来,照这么看,真岳山和安隆的关系相当密切。
尤鸟倦沉声道:“岳兄准备怎样对付席应?”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两位老兄可知祝妖妇和席应结成联盟?”
安隆和尤鸟倦同时一震。
尤鸟倦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席应和祝妖婆就像水和火,怎都混不起来。”
徐子陵冷笑道:“那是以前的事,现在他们有共同的目标,遂衍生另一番局面,别忘了还有边不负在穿针引线。”
此时他说话的方式,均模仿岳山遗笔的遣词用字,自信没有十足也有七、八成,除非是与岳山有深交的人,否则该觉似模似样。
安隆一呆道:“什么目标?”双目涌起对边不负深刻的恨意。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当然是宋缺,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安隆半信半疑地说道:“祝后和宋缺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怎会忽然为席应干这后果可严重至动辄令阴癸派覆亡的事?”
徐子陵见尤鸟倦嘴角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心中一动道:“老尤不要装蒜啦!不要告诉我你竟不知林士宏的出身来历。”
尤鸟倦狠狠道:“祝妖婆的诡计可瞒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尤鸟倦。”
转向安隆道:“若我没有猜错,林士宏该是‘云雨双修’辟守玄的得意弟子,我曾和林士宏交过手,自信不会看走眼。现在得岳兄点出来,更可肯定。”
徐子陵大感此行不虚,至少从魔门中人口里,证实林士宏的身份。亦心叫侥幸,皆因还是首次听到阴癸派有这么一号人物,若乱吹牛皮,必然露出马脚。
安隆露出震惊神色,好一会后向徐子陵道:“老岳你来找我安胖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徐子陵微笑道:“边不负是你的,席应是我的,如何?”
尤鸟倦沉声道:“‘霸刀’岳山从来单人匹马,为何这回却要找帮手?”
徐子陵缓缓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安胖子乃石之轩的好兄弟,自然是祝妖妇的眼中刺,老尤则因圣帝舍利和祝妖妇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不过纵然你们不肯直接参与,岳某人也绝不会怪责你们,只须把席应藏身处透露给岳某人就成。”
尤鸟倦颓然叹道:“问题不在我身上,而是安隆新近因事开罪了石之轩,自顾不暇,所以没有闲心去理会别的事情。”
听他口气,当知尤鸟倦亦是来央安隆出手助他对付阴癸派的人,却被拒绝。
徐子陵当然不能告诉安隆在大石寺出手的乃师妃暄而非石之轩,还要装作惊奇地追问详情。
安隆当然不会把经过说出来,皱眉道:“老尤不要夸大,事后我回想当时的情况,该是杯弓蛇影,不过暗袭者的身手确是非常高明。我不想卷入此事的理由,皆因我现在和解晖关系恶劣,一个不好惹得祝后亲自来对付我,走得和尚走不了寺,多年辛苦经营会尽付东流,你们……”
尤鸟倦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缩起头来挨打岂是办法?现在有岳霸加入我们,更增胜算。谁不知岳山一言九鼎,从来不做背信弃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