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鹿死谁手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630 字 2个月前

杨虚彦、侯希白和安隆均生出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以他们的功力,当然不会真地往以婠婠为核心的“天魔劲场”倾跌过去,但他们必须运功对抗,抽身后退。

杨虚彦和安隆均是工于心计的人,早想遍婠婠能破开困局的各种手段,其中包括把印卷奉送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而借此移祸东吴之计,婠婠婠便可立时由众矢之的变成从旁左右大局的操控者。现在摆明杨虚彦和安隆是一党,徐子陵和侯希白则是另一对伙伴,双方力量虽以安隆和杨虚彦略高一线,但安隆曾因施展“天心莲环”而功力耗损,变得实力大致相若。在这样的情况下,婠婠可助任何一方令对手迅速溃败。所以刚才安隆和杨虚彦暗中约定,务要将婠婠把先行击杀,再对付徐侯二人。

岂知婠婠高明得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竟看穿他们的阴谋,在这紧要关口全力施展天魔大法,形成一个能吸取任何真气,再借之为用的“凹陷”力场,令他们欲攻无门。比之什么护身罡气更要厉害。只有徐子陵视之为理所当然,皆因他已多次因婠婠的天魔大法吃尽苦头。

“锵!”杨虚彦抽身后退的同时,掣出寒光四射的幻影剑,舍婠婠而取徐子陵,化作冲天的长虹,一改平时虚实难测的幻影剑招,以雷霆万钧,震山撼岳的威势,剑即是人,人即是剑的姿态直取罗汉像顶的劲敌。

徐子陵此时刚接着印卷,见杨虚彦全力挥剑攻来,心中叫苦。婠婠这回确是险毒无伦,害得他在接卷时心神立泄,因心有罣碍而难以保持在最佳状态,若如此被杨虚彦一剑杀死或受伤,实是冤枉至极点。他乃武学的大行家,一眼看出杨虚彦这一剑才真正显露出实力,且不负天下第一刺客之名,能于弹指间把整体功力发挥尽致,击出惊天动地的一剑。剑未至,杀气早把他完全笼罩其中,纵然躲避,但只能稍延被杀的时间。对方的出剑,使他顿坠泥足深陷的困局,由此可知杨虚彦的厉害。若杨虚彦以前的幻影剑法是精雕细琢的蝇头小楷,此刻的剑法便像长江大河,有一泻千里的威势,若如痛快淋漓的狂草,教人完全摸不到笔路。人急智生下,徐子陵把手上的印卷脱手掷往横空而来的杨虚彦,大笑道:“转送给你又如何?”同时脚下运劲,心叫得罪,脚下的罗汉塑像寸寸碎裂,令他整个人沉往地面去。侯希白此时亦抢了过来,见徐子陵投出印卷,大叫一声“掷得好”,折扇合拢,俊目威稜四射,加速横切往因怕毁掉印卷而慌了手脚的杨虚彦。

杨虚彦拔剑的一刻,安隆往后抽身,好脱出天魔劲的范围,且退得比侯杨两人更速更急,因他感到婠婠将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去,加上先前婠婠的恐吓和警告,说他不生惧意便是骗人。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也没有胜过婠婠的把握,更何况在两番激战之后。白影一闪。婠婠的飘带搠空而至,生出有若鬼啾神号的破风声,贯满安隆耳鼓。

若安隆刚才只算大吃一惊,现时就是魂飞魄散。他乃魔门的老行尊,自然明白是什么一回事。飘带当然不会啼号,发出的只是飘带透过奇异振动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其变成天魔音皆因自己在心胆俱寒下心神受制,致乎魔由心生。他生性自私自利,只懂损人利己,此时哪还有兴趣理会杨虚彦的生死,猛提一口真气,同时收摄被动摇的心志,加速后退,借其过人的体重,令他的飞退倏地加速,且是左歪右倒。“砰!砰!”声中,一个接一个的罗汉像给他撞得碎屑横飞,遭遇浩劫。婠婠的飘带就是差那么一寸数分始终拂不着他的肥肉。

婠婠忽地俏然立定,目光移往杨虚彦等三人,虽不是十成十的满意,但已是心中欣然。四人中最令她头痛的是安隆,他的“天心莲环”实是魔门一绝,当全力施展时,她的天魔大法莫奈他何。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她自可挨到他势穷力竭时反击,但在目前的情况中,将会令她陷入难以解救的险境。故此她一直以种种手段和心理战术,成功地在安隆心中植下必败的种子,引发他的恐惧,还设法使安隆深信不疑她会舍印卷而取他的性命。而事实上她仍只是意在印卷。此时“吓退”安隆,胜券已然在握。

她打的如意算盘是把印卷这烫手的热山芋送赠徐子陵,诱杨虚彦全力夺卷,最理想当然是他能重创徐子陵,那时候侯希白会加入战圈,跟杨虚彦拼个你死我活。此时她即可趁安隆狼狈逃窜的千载一时的良机,出手暗算,不但可独得印卷,说不定还可将四人逐一击破,尽除这批劲敌。怎知徐子陵竟有转赠印卷之举,逼得她只好改变计划。娇叱一声,闪电移前,飘带疾射,后发先至地直取侯希白的背心大穴。

那边的杨虚彦明明见到印卷迎剑飞来,却不敢去接,因为前有徐子陵贴地攻来,左方有侯希白横空杀至,在这两大高手夹击下,若他收去剑势探手取卷,只有立毙当场的结果。徐子陵虽似是随手一掷,却是刁钻之极,在印卷中贯满真劲,取的更是杨虚彦剑势至强至大之处。无奈下杨虚彦猛一咬牙,剑随意转,改上攻为下扑,原式不变地朝徐子陵刺去,任由印卷在上方呼啸而过。现在他唯一的愿望,是侯希白会因印卷而舍他不理。

侯希白把两人争持激烈的形势瞧个一清二楚,心中大骇,因为印卷这么给徐子陵运劲掷出,无论投到任何物件上,定会摔个稀烂破碎,杨虚彦故意避过,是要自己为印卷的存亡而无暇与徐子陵夹击他,心中叫苦时,劲气袭背。侯希白心中一叹,看也不看的反手挥出美人折扇,正中拂袭的飘带,就借相撞之力,改变方向,错离杨徐两人交锋的战场,投往正激射西墙的印卷去。

自婠婠把印卷投往徐子陵,其中变化诡谲无伦,众人各展奇谋,均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见杨虚彦一副壮士断腕的壮烈姿态,舍印卷而全力扑击他,心中也不由佩服他精准的判断。但对方怎也因此而心神略为分散,本是一往无前的强劲气势更因变招而稍有削弱,无复先前那种无可抗御的气魄,连忙把握时机,左手撮指成刀,右手握拳,脚踏奇步,抢前先来个隔空击拳,螺旋劲气狠狠痛撼在对方剑气的锋锐处,然后始劈出手刀,借错开的步子,从左侧剑势的缝隙间切进去,奇奥灵动,务要杨虚彦变招封架,那他本是必杀的一剑,将是无功而返的结局。从此亦可见杨虚彦这一剑的凌厉,即使威力削减后,徐子陵仍要施尽浑身解数去化解拆卸,不敢硬撄其锋锐。

此刻杨虚彦最想杀死的人,已由侯希白改为徐子陵,只要想想当年在荥阳沈落雁香居的徐子陵和眼前徐子陵的分别,差异之大,想想已足可令任何与他为敌的人心寒。徐子陵所有招数变化,无不充满天马行空、妙至毫巅的创意,刚才激战时把殿内罗汉的姿态融合在对敌的招数中,到现在连串宛如空中鸟迹,水中鱼路那种不着痕迹的手段变化,令他能以弱克强,着着抢占上风,谁能不为之心惊容动。无奈下杨虚彦沉气下坠,回剑扫劈,堪堪挡开徐子陵贯满真劲的掌刀,竟发出“砰”的一声,锋利的剑锋,在气劲的反震下,不能损伤徐子陵掌沿分毫。更令杨虚彦大感头痛的是螺旋劲气由慢而快的沿剑入侵。杨虚彦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机,退到两个罗汉之间,化去徐子陵螺旋劲后,迎着寸步不让追杀过来的徐子陵不守反攻,连劈三剑,一剑比一剑凶猛。徐子陵以奇幻飘忽的手法勉力见招拆招,同时大喝道:“侯兄得宝后不要理小弟,立即离开。”这话比什么招数都厉害,杨虚彦慌忙收剑闪退。

侯希白此时亦绝不好过,眼看印卷要撞得粉身碎骨,而婠婠却像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追在他身后猛施杀招,似是他忽然成了她仇深似海的大仇人。照理婠婠也该如他般不愿见到印卷变成废纸残片,想到这里,侯希白豁然醒悟,把握到婠婠是在逼他把“救卷权”转让与她,凭的就是印卷对侯希白的重要性远超过对她的效用。印卷毁掉,婠婠顶多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机会,而侯希白则可能永远攀不上那最高层次的境界,相去何止千里。

侯希白矛盾得要命,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差,若要救卷,他会送命,躲开印卷便要落到婠婠手上,还要尽量予她方便,免致影响她救卷的行动。他一向爱花惜花,最能原谅美女的缺点,这刻却把此能与师妃暄媲美的绝色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权衡轻重下,侯希白伸脚点在左旁罗汉的鼻尖处,改向横移。

婠婠发出银铃的娇笑声,道:“这才乖嘛!”飘带化作白虹,卷向只差六、七尺就撞到墙上的印卷。

“唰!”一只赛雪欺霜的玉手从靠墙那列罗汉之一的背后探出,在飘带卷上印卷前先一步把印卷拿个结实。接着是失去芳踪的石青璇幽灵般飘起来,冷哼道:“这回好该轮到我做那得利的渔翁吧!”

婠婠收回飘带,加速掠至,娇笑道:“璇妹难道未听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吗?”

石青璇淡然自若地回应道:“当然听过!”

右手玉箫洒出大片青光,护着胸前要穴,手中印卷脱手射出,投往去而复返的侯希白。此时徐子陵高呼要侯希白取卷开溜的叫声,刚好传至,可说来得非常合时。

婠婠哪还有空去理会石青璇,何况石青璇得碧秀心真传,收拾她绝非数招内可办到,一声娇叱,改攻侯希白。

侯希白不住与投来的印卷接近,失而复得的兴奋,令他的精神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更盘算出接卷后如何应付必然是狂风暴雨般袭至的攻势。就在这关键时刻,右方一尊望墙的罗汉像竟复活过来般,弹高往他扑过来,假如他依着现在速度继续掠前接卷,刚好会被撞个正着。这变化连婠婠都料想不到。

侯希白知道印卷虽重要,但倘若失去性命,什么印卷均不管用。这塑像重达百多斤,加上把塑像推出者的劲力,硬挨这一记可不是说笑的,倏地立定。罗汉擦身而过,猛撞在对立的另一尊罗汉处,发出一声轰鸣全场的激响和破折断裂的声音,两像同时爆成往四方激溅的碎粉。安隆肥胖的巨体在侯希白和婠婠间一闪而过,印卷也随即消失无踪,他的笑声接着响起,狂笑道:“姜毕竟是老的最辣奼,婠丫头你中计哩!”

“轰!”整座大殿晃动一下,安隆破壁而出,到了殿外去。

此时徐子陵和杨虚彦双双赶至,都为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愕然。除婠婠外,更没有人明白安隆指婠婠中计究竟是中了他什么计。只有婠婠暗怪自己低估这位与祝玉妍同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一派宗主。

她之前以种种手法,令安隆生出惧意,再以飘带逼得他狼狈窜逃,当时更乘虚而入,凭飘带发出天魔音,控制他的心神,估计他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遂安心去争夺印卷。而安隆那边仍传来撞碎罗汉的声音,令她更是放心,现在当然猜到安隆比她预期的更快复原,并且不住击碎塑像,造出他退势不止的假象。此时悔之已晚,追之难及。

就在此时,安隆一声怪叫,又从破洞倒飞回来。殿内诸人莫不愕然以对,比之安隆成功夺卷更感意外。

在众人呆瞪下,安隆左手掩胸,拿印卷的右手轻轻抖颤,脸上血色褪尽,双目直勾勾瞧往破洞外月色遍洒的大地,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其中糅集深切的惧意。是谁能令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如此大失常态呢?靠墙的石青璇忽然娇躯一震,一言不发的循破洞闪身飘出殿外,消没不见。事起突然,徐子陵已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同时出手,往安隆扑去。不管是谁把安隆逼回来,还是要先把印卷抢到手上再说。

杨虚彦见状急压下心中惊疑不定的情绪,大喝道:“安叔小心!”

安隆被喝得似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般,随手将手中印卷往上抛掉,狂叫道:“不关我的事!”接而朝洞口的反方向疯了似地逃去,撞破另一个大洞。

侯希白和杨虚彦哪还有兴趣理会他,同时拔身而起,往不断抛升,快抵殿顶的印卷追去。徐子陵怕婠婠偷袭,卓立原地,全神注意婠婠的动静。只见这美女俏立原地,对侯杨两人的斗争像忽然失去兴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露出思索的神情,紧盯安隆退回来的破洞口处。徐子陵心中一动,有几分猜到是谁在破洞外把安隆逼回来,事实上亦不难猜,天下间能令安隆如此仓皇失态的,不出宁道奇、祝玉妍和石之轩等寥寥数人,其中以直接和此事有关的石之轩可能性最高。

想到是“邪王”石之轩,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扇剑交击之声在殿顶处连串响起,接着侯希白和杨虚彦两人分别落在徐子陵左右两旁,怒目对视,两人手中竟各有半截印卷。徐子陵也不由呆住。

婠婠幽幽一叹,悠然道:“这或者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奴家不陪你们玩啦!”倏地后移,从正门处飘身离殿。

“锵!”杨虚彦还剑鞘内,双目精光电闪,在徐子陵和侯希白身上来回扫视几遍后,冷哼一声,径自从破洞离开,消没不见。大殿恢复宁静,只余一地塑像破碎后的残屑。

徐子陵往侯希白瞧去,后者从手上的半截残卷收回目光,苦笑道:“小弟也有点同意婠小姐的话,这或者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大家同时得到却又失去了。”

徐子陵问道:“刚才把安隆逼回来的,是不是令师呢?”

侯希白摇头道:“瞧来不像。石师虽罕有出手,但出手必有人命丧。照我猜杨虚彦也不信来的是石师,至于究竟是谁有这么通天彻地之能,小弟也很想有人能回答我。”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侯兄多久没见过令师?”

侯希白轻描淡写地道:“怕有三、四年吧!”像是不愿谈及有关石之轩任何事的样子,岔开道:“很高兴今晚交上子陵般这么有情有义的朋友,小弟刚才力拼下受了点伤,必须觅地疗养,若子陵这几天仍在成都盘桓,小弟会来找子陵饮酒畅谈。”一扬手上的半截残卷,微笑道:“我真的很感激。请啦!”言罢穿洞潇洒去了。

那点烛光刚好熄灭,不片刻大殿又亮起来,皆因正是天明的时刻。想起昨晚惊涛骇浪般的经验,分外感觉能见到晨光的珍贵。

徐子陵走出墙外,天已大白,忽然一阵叮咚脆响,从佛塔那边传来,远眺过去,隐见佛塔檐角翘起处挂有铜铃,山风吹来,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清音,使人尽去尘虑。在罗汉堂侧有夹道通向佛塔,花木扶疏,幽邃浓荫,非常引人。

徐子陵暗忖横竖闲来无事,不如顺便随意参观,然后立即离川,赶去与寇仲会合,同赴关中寻宝。叹了一口气后,缓步朝佛塔走去,穿过竹林,高近十五丈,分十三层的宝塔巍然屹立林内广场处,峥嵘峻拔。在初阳东升的辉光下,塔顶的镂金铜制飞鹅更是灿烂辉煌,光耀远近。每层佛塔四面共嵌有十二座石雕佛像,宏伟壮丽,纹理丰富。

“徐兄对这座佛塔似是情有独钟呢?”徐子陵负手仰观佛塔,头也不回地淡然道:“师小姐是昨晚已来,还是刚到的?”

师妃暄来到他身后悠然道:“那有什么分别?你不过是想问谁把安隆逼回罗汉堂吧?此人那么可恶,冒渎佛门圣地,妃暄吓得他以后睡不安寝,也不为过,徐兄同意吗?”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对清丽淡雅的师妃暄,苦笑道:“我也踏碎其中一座塑像,小姐打算怎么惩罚小弟?”

师妃暄微笑道:“我不见更不知,徐兄莫要问我。”

徐子陵一拍额头,洒然笑道:“昨晚就像做了一场梦,差不多每件事都是令人费解,不明所以。例如师小姐是凭什么惊退安隆,吓得他连《不死印卷》都要抛弃,以致见鬼似地抱头鼠窜?”

师妃暄温柔地道:“我上次入川,是奉师命到幽林小谷把《不死印卷》细阅一遍,虽不会因而练成不死印法,但模拟到有两三成相似并不困难,加上安隆做贼心虚,机缘巧合下才那么有效,这是否可解去徐兄其中一个谜团?”

徐子陵明白过来,却产生新的问题,讶道:“师小姐何不索性把印卷带返静斋收藏,岂非不用有昨晚的纷争?”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这是秀心师伯传给青璇小姐的遗物,更是石之轩借刀杀人的凶物,没有青璇小姐的同意,谁都不能将之带离幽林小谷。这次最使人难解的,是杨虚彦怎会忽然知道此卷的存在?”

徐子陵愕然道:“借刀杀人?石之轩若要杀人,不会自己下手吗?”

师妃暄秀目抹过一丝悲哀的神色,低声道:“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徐子陵不敢和她并肩而行,落后在她侧旁两步许处,一起进入迂回于竹林内的小径。

师妃暄忽地停下,徐子陵自然随即止步,前者微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为何不敢和妃暄并肩漫步?我们之间没有尊卑之分,更无主从之别,是否要妃暄拂袖而去,不再理你?”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不知是否因熟络了的关系,师妃暄对他的态度比之初会时有很大的转变,以前她从未试过以这种半娇嗔、半责备的神态语气和他说话,其中动人处,教人惊喜。

徐子陵哈哈一笑,来到她左旁的位置,有点乱了阵脚地说道:“只是一场误会,小弟还以为师小姐因身份特殊,须严守男女之防,所以……敬而远之,不对!我只是尊重小姐超然的身份,唉!你该明白的。”

师妃暄莞尔道:“并肩而行与男女之防有什么关系?反是你这么故意落后,什么敬而远之,更为着相和别扭。”

说罢继续前行,玉容恢复止水不波的平静,这次徐子陵悠闲轻松地走在一旁,静待她说话。

好一会后,师妃暄沉重地道:“石之轩录下不死印法,是故意让秀心师伯看的,那关系到魔门和静斋的斗争,其中细节可以想象。若非研读此卷,秀心师伯绝不会在芳华正茂的时刻,撒手离开尘世。”

徐子陵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道:“石之轩的心肠是用什么做的?难怪石小姐不肯认他作父亲。”

旋即又担心道:“师小姐刚才不是说过曾细阅《不死印卷》吗?你岂非重蹈令师伯的覆辙?”

师妃暄若无其事道:“可以这么说。而这更是石之轩录之成卷的用意,对静斋来说则是公然的搦战。有一天妃暄可能忽然就那么走了,但总不能置之不理。”

徐子陵听得无言以对,更不知如何为她分担,好半晌才道:“安隆为何想得到印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此时林木已尽,两人来到罗汉堂旁的空地处,师妃暄缓缓转身,面对徐子陵,平静地道:“安隆对石之轩,有种近乎疯狂的崇拜,数十年来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希望石之轩能一统魔道。对他来说,以前的障碍是秀心师伯,现在的障碍则是青璇小姐。而在杨虚彦和侯希白两人间,他选取前者,因为他认为杨虚彦会是另一个石之轩。”

徐子陵不解道:“杨虚彦既是这么一个人,李世民为何仍要重用他?”

师妃暄道:“杨虚彦是属于太子李建成一系的人马,更因杨勇和李渊的密切关系,故非常受李渊爱宠,加上最近杨虚彦凭李渊纳董淑妮为妃一事,地位更是巩固。除非李世民要与父兄决裂,否则对这么屡建奇功,新近才把薛举刺杀的大功臣有什么办法呢?”

徐子陵皱眉道:“以前师小姐对魔门的事总是不愿谈论,现在忽然又变得言无不尽,其中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师妃暄微笑道:“自大巴山别后,妃暄从水路全速赶赴幽林之谷,通知青璇小姐这件事,始晓得鲁妙子临终前曾以飞鸽传书予青璇小姐,遗书中提及很多事,对你和寇仲更是推崇备至,其中提及你可能是天下唯一的一个,可不须学习花间或补天的魔功,亦能读通《不死印卷》的奇才,她遂决定把印卷交给你。倘若你不能及时赶来,那她就当着安隆和杨虚彦面前把印卷毁掉,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禁不住心中涌过一阵失望,原来师妃暄现在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不是因她对自己观感有变,只是因鲁妙子的遗书,又或因石青璇对他的信任,不由暗感失望,那种滋味确不好受。由此推之,自己真的可能对这淡雅如仙的美女生出情愫,否则怎会因此而神伤。

想到这里,徐子陵把所有扰人的情绪压抑下去,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早知小弟便不用千山万水地赶到这里来。”

师妃暄讶道:“未能一窥印卷上所载,你不觉得可惜吗?”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得得失失,怎能介怀那么多!否则做人岂非万分痛苦。况且鲁先生极可能错看或高估了我徐子陵,若看得走火入魔多不划算。若要学上乘武技,罗汉堂内的五百尊塑像,无不暗含玄奥道理,大自然的鸟飞鱼落,无不可为我之师,谁还有空去参详魔门邪人创出来的东西?”

师妃暄美目深深地凝注他,秀眸彩芒闪闪,叹道:“妃暄现在终于明白鲁大师为何如此欣赏你徐子陵了!徐兄可知此寺的罗汉,均是依后秦圣僧鸠摩罗什亲绘的手本敬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