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穷凶极恶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5042 字 1个月前

寇仲穿上夜行衣,藏身一株参天古树之巅,遥遥监视总管府的动静。从这角度望去,只要有人从府内逃出,定瞒不过他锐利的眼光。府内的树木均比他所处的为低矮,并不阻挡他的视线。

搜索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灯火映天,明如白昼。然后又沉寂下去,显是徒劳无功。寇仲大感失望。

他之所以有信心认为杨虚彦会留在府内,是因为杨虚彦该知他受了内伤,只是想不到他会痊愈得这么快;所以他理该自以为是的要趁此良机对他进行第二次刺杀。另一个有力的原因,是杨虚彦在两次交手后,应清楚把握到他在这段时间内又再功力猛进,尽管他用的是拿手兵器,也难以轻易得手。换了是任何人,亦必然要赶在他进步至无法收服前,愈早愈好地把他宰掉。更难得是寇仲为保护其他人,不得不乖乖地留在府内。可是他竟估料错了。

总管府的火把,灯光逐一熄灭,从动归静。寇仲暗叹一口气,正要离开,后方忽然破风声起。他忙往后望,只见一道黑影来势快绝的从附近一座屋脊斜冲而起,往他的大树扑至。

足音清晰可闻,加上蝙蝠惊飞,和各种声音撞上洞壁的多重回响,使气氛更趋凝重。徐子陵不禁奇怪来者足音似乎滞重一点,旋则恍然明白四人刚才抢夺假的“邪帝舍利”时,必是争持激烈,以致无不负伤。心想石青璇确是智勇双全,谋定后动,先以假舍利削弱四人的实力,再引他们进来加以歼杀,最不济也可以来个同归于尽。只不知此洞的机关,是否出于鲁妙子的设计?

风声骤响,四个邪人现身洞内,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人人脸露狐疑之色,显是知道此非善地。徐子陵忙重新戴上岳山的面具。

丁九重压低声音道:“我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不如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正倾耳细听、查探敌踪的尤鸟倦冷笑道:“不要耍把戏,你不过是想骗走我们,自己再潜进来擒人吧!哼!”

丁九重气得不说话。

金环真道:“小贱人定是躲在附近,我们分头去搜索。”

尤鸟倦狠狠道:“休想我信你这淫妇,你得手时会留下来等我吗?”

周老叹怒道:“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鬼洞危机四伏,我们若不同心协力,死透烂透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看看这些鬼蝠鼠,人说它们昼伏夜出,现在是夜晚哩,为何仍待在这里,可知非常邪门。”

丁九重道:“幸好有它们惊风发声,否则小贱人从另外的出口遁了我们仍懵然不知。”

话犹未已,刚才石青璇进入的洞穴传来一阵蝠翼振动的杂乱响音。四人同时发动,迫不及待地朝洞穴掠去,洞顶的蝙蝠受惊吓大半四散狂飞,依循着它们盘旋滑翔的飞行线路,密麻麻的绕洞狂飞,却没有两只会撞作一团,在幽暗诡异的色光中,既蔚为奇观,更令人看得汗毛直竖。

再次化身为岳山的徐子陵闪电掠出,在蝠翼振动的声音掩护下,无声无息的一掌朝走在最后的丁九重印去。他所到处,乱飞的群蝠果然全避开去。他的掌劲积蓄不发,至右掌离对方后背心只三寸许时,始真劲猛吐。“砰!”表面看他这一掌似乎印个结实,那任他是玉皇大帝,亦要一命呜呼,但徐子陵却心知事非如此。

当他手掌距离这个大帝后心只寸许时,对方生出反应,往左微晃,避过后心要穴,只让徐子陵击在右肩胛处。凭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对方又因内讧受创在先,怎也该可把敌人的肩胛骨击个粉碎,岂知在触衣的刹那,丁九重整个肩胛骨竟令人难以相信的连着手臂“塌缩”往前胸,同时生出一股强大的卸劲,化去他大半掌劲。接着丁九重惨哼一声,往前跄踉,却飞起后脚,往徐子陵下阴撑来,反击之凌厉凶猛迅捷,无不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尤鸟倦等回头瞧了一眼,见两人战作一团,金环真竟娇笑道:“这人交由大帝应付吧!”三人就那么不顾而去,没有多看半眼的兴趣。

“砰!”徐子陵抹了一把冷汗,屈膝重重顶在丁九重往后踢来的撑阴腿处,结结实实地和他硬拼一记。螺旋劲山洪暴发般往这被遗弃的邪人攻去。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石青璇须抱着以身殉敌的心意,因为这四个邪人实在太厉害,自己在这般有利的条件下,要杀死丁九重仍这么困难。

“啊!”丁九重饿狗抢屎地往前仆跌,喷出一砰血花。徐子陵知他拳脚功夫大逊于他出神入化的法,岂容他有掣出兵器的机会,连消带打,贴身追击,撮掌成刀,疾斩失去平衡的丁九重后枕要穴。丁九重滚倒地上,欲转身拔时,徐子陵的掌刀已临面门。这邪人嚎叫一声,脸上现出奇异的鲜红色,接着张口喷出一股血柱,直刺徐子陵胸口,竟后发先至。如此惨烈的邪功绝艺,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

徐子陵知若不能速战速决,便不能配合石青璇应付其他两个凶人和功力最高的尤鸟倦。且一旦闪躲,让对方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掣出兵器,要收拾他会非常费功夫,决意兵行险着。此时他身往前冲,竟就那么往右侧翻滚,以足尖支持整个人的身体重量,仍保持弓字形态,当血箭以毫厘之差擦胸而过时,倏又回滚过来,先前进攻姿态一成不变的继续进行,只是整个人迅猛扭动一下。吱声不绝,数十只被血箭射中的蝙蝠,无不被冲得骨折翼断,散往洞床。丁九重哪想得到敌人有此惊人怪招,不但能脚下生劲,硬是于骤然翻侧时吸牢地面,还可既避过自己以为必杀的一招,又可原式不变地攻来,纵有千百般邪功秘技,也来不及施展。“啪喇!”徐子陵的掌刀闪电劈在他前额处,顺势从他上方飙窜而过,没入洞穴去。丁九重后枕重重撞在后方地上,立毙当场,帝冕甩脱,掉往一旁。

生死确只是一招之差。

虽然疾掠过来的夜行者戴上头罩,但化了灰寇仲也一眼认出他是人人闻之色变,防不胜防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寇仲此时无暇去想自己是否为破天荒行刺杨虚彦的人,遽把任何可引起对方警觉的讯息完全收敛,口鼻呼吸断绝,封闭毛孔,只打开一线眼帘,透过浓密枝叶的间隙,计算着他的落脚点。

由于此树高达十七、八丈,无论杨虚彦轻功如何高明,这么从两丈高的房顶腾身而起,又要横过近四丈的距离,落足处理该在树身中段某一横枝处,然后攀上树顶,探看总管府内的情况。刹那之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突袭的方法,最后仍是决定以静制动,等候对方升上来时才全力狙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蓦地异声响处,杨虚彦左手发出一个有倒钩的尖锥,闪电般朝他脚下射来,寇仲大吃一惊时,尖锥子没入离他脚底五尺许处的树干内,把连系在锥尾只比蚕丝粗上少许的索子扯个笔直。杨虚彦改变方向,朝他脚下的位置斜冲而至。寇仲想也不想,严阵以待的井中月疾劈下去,刀锋点在锥尾处。

“叮!”杨虚彦如若触电,整个人被寇仲借索传入的螺旋劲撞得狂喷鲜血,往外抛跌。索子寸寸碎裂。

寇仲见偷袭成功,哪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猛提一口真气,从树顶滑翔而下,游鱼般往不住翻滚抛跌的杨虚彦凌空追去。杨虚彦确不愧为名慑天下的高手,离黑暗的路面尚有两丈许,已恢复平衡,运气加速下坠,险险避过寇仲本是必杀的一刀。“砰!砰!”两人先后落在寂静无人的总管府旁的长街,刀剑相拼。

杨虚彦举袖抹去唇边的鲜血,罩孔露出来的双目闪闪生光,狠狠道:“寇兄此着确十分高明,竟使杨某首次在行动中负伤,足可自豪矣!”

寇仲嘻嘻笑道:“杨兄才是不凡,受小弟全力一击,仍可站得这么稳如泰山,无隙可寻。不过你若不找个没人寻得到的秘处疗伤,功力可能会大幅削减,下次作刺客时便不灵光。”

杨虚彦哑然失笑道:“有劳寇兄关心,不过小弟见寇兄影只形单,怎舍得放过如此良机,只好舍命陪寇兄。看剑!”

言罢挺剑逼进三步,强凝的剑气,狂涌过来。寇仲哪想得到他受创负伤,仍悍勇若此,竟想先发制人,但也不由心中暗赞,知这可怕的对手希望在伤势迸发前,争取主动,能速战速决当然最理想不过,必要时抽身而逃也较容易。

寇仲双眉上扬,手提井中月,虎目眨也不眨地瞪着对手,冷笑道:“杨兄若抢攻失利,明年今夜此时便是你的忌辰。”

杨虚彦淡淡地说道:“寇兄太高估自己。”

低叱一声,出剑疾刺。“当!”寇仲运刀架着,嘲弄地说道:“原来杨兄的伤势比我猜估的还要严重,竟使不出招牌的影子剑法。”

杨虚彦挡着他从刀锋传来一波接一波的螺旋劲,微笑道:“不是影子剑法,而是幻影剑法,留心看吧!”

横剑推刀,硬把寇仲震退三步,然后剑势扩展,变成漫空剑影,点点锋芒,劲气鼓荡,以雷打电击的霸道威势,朝寇仲狂卷过去。

被他运劲震退的刹那,寇仲便知糟糕,此人根基之厚,实到达出人意料的地步,竟可强把伤势压下,还功力十足,骤展强攻,自己一个失着,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赔上性命。

寇仲无计可施下,唯有靠真本领保命,猛撞入对方剑光里,以攻对攻,施展出近身拼搏的舍命招数,务要引发对方伤势,再一举毙敌,至不济亦可缠死对方,令他无法逃走。一时杀气横空,刀光剑影把两人淹没其中,无一招不是凶险万分,动辄溅血当场。劲气与刀剑交击的声音,爆竹般响起。刀剑相触时,更是火花迸发,每个闪躲,均是间不容发,以快打快,没有半分取巧。

总管府处风声疾起,显示寇仲方面的人正闻激斗声迅速赶来。附近的楼房则不住传来推窗的声音,打斗声把熟睡居民惊醒过来。“当!”形势忽变。寇仲施出浑身解数,仍避不开杨虚彦神来之笔,被他奔雷掣电的一剑,逼得退往五步之外。

心叫不妙时,杨虚彦往后闪退,长笑道:“寇兄今日恩赐,小弟日后必有回报。”

寇仲见他退走的速度,心知追之不及,还刀入鞘抱拳道:“请代向小妮妮问好,小弟对她是没齿难忘。”

杨虚彦猛然再喷一口鲜血,没入横巷去。

宣永等纷纷追赶。

寇仲伸手拦着,阻止众人追去,若无其事道:“我们至少有几个月不用担心这家伙了!”

箫音忽起,尖锐刺耳,起音已是高亢至极,但还继续高转上攀,回响贯满大小洞穴。千万只蝙蝠应音振翼乱舞疾飞,汇聚而成的轰隆巨响,像狂潮从每一个洞穴涌出,直有惊天裂地的骇人声势。

徐子陵早知石青璇能以箫音驱蝠,仍未想过会是这么可怖的一回事,只见洞穴内满是黑影,迎头扑面,忙退出洞外,躲在出口旁。探头看去,尤鸟倦三人逃命似地急退出来,疯子般挥掌拍击向他们扑噬的蝙蝠,这三个邪人功力何等强横,大批蝙蝠应掌坠地,而他们主要是护着眼耳口鼻颈等较脆弱的部分,扑上身的,干脆运功振衣将之震毙。可是蝙蝠多得像无有穷尽,无论他们如何痛施杀手,蝙蝠仍是前仆后继地朝他们狂攻,像一团团黑云般将他们覆罩淹没,逼得三人不得不循原路抱头鼠窜。徐子陵尚是首次知道蝙蝠会袭击活人,且是如此凶厉,至此才明白石青璇在他头上抹上石粉的妙用。

在民间的传说中,有谓蝙蝠昼伏夜出,吸取鲜血,但对象只限于动物家禽,从未听会拿人作目标。这洞穴迷宫中的蝙蝠或许是特别的一种,又或只因石青璇的箫音而失去常性。巨洞内的蝙蝠全部动员,洪流般拥进三人逃进的洞穴去,未及飞进的,便和从别的洞穴飞来的蝙蝠汇成大军,在巨洞的广阔空间狂飞乱舞,嘶鸣震耳,只是避开徐子陵左右三尺之地。但无论空中如何让飞翔的蝙蝠填满,且飞得如何迅速,总没有两只蝙蝠撞作一团,其飞行的弧线,看得徐子陵啧啧称奇,同时有会于心。

劲气狂催,大批蝙蝠骨肉分离地抛出穴口外。徐子陵心中一动,早一步横过洞床,躲往原先进来的出口处,好待巨洞内张牙舞爪的蝙蝠进一步消耗三人的真元。

怪叫连声,尤鸟倦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从洞中冲出。巨洞中以千万计的群蝠像蜜蜂见到花蜜般蜂拥扑去,尤鸟倦活似被卷入由蝙蝠形成的龙卷风暴里,寸步难移。

“”尤鸟倦不愧身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超级邪派高手,全身劲气迸发,周遭数尺内的蝙蝠无一幸免,全被他震得折裂坠地。

周老叹和金环真此时抢出洞口,前者的两只手已涨大近倍,后者则披头散发,状如疯妇,狼狈不堪。箫音仍响个不绝,愈奏愈急,纵使洞穴贯满隆隆回音,仍不能将箫音掩盖。

“砰!”金环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却非因蝙蝠的袭击,而是给压力骤减的尤鸟倦觑空一脚踢在小腹处,整个人横飞开去,鲜血狂喷。大批蝙蝠不知是否嗅到鲜血的气味,弃下其他两人,群起向金环真追去。

徐子陵怎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尤鸟倦仍会抽空向自己人施辣手,虽对金环真毫无好感,也看得心中恻然。周老叹狂喝一声,顾不得向尤鸟倦报复,闪电掠走。

尤鸟倦哈哈大笑道:“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墓穴相连的福地更好作葬身之所,让老子成全你们作一对同命鸳鸯吧!”

一手赶蝠,另一手遥击一掌,发出的劲风遽袭周老叹的厚背,手段之狠辣,让人瞠目结舌。

周老叹不闪不避,弓背硬挨他一掌,借势加速,横过三丈的空间,把身上扑满蝙蝠的金环真在坠地前搂入怀里,同时输入真劲,蝙蝠应劲从金环真身上跌开。尤鸟倦似要冲过去再施毒手,周老叹怪叫一声,抱着金环真慌不择路地朝另一方的洞穴逸走,带去大批蝙蝠。

其他蝙蝠又再向尤鸟倦攻来。这穷凶极恶之徒露出可惜的表情,往徐子陵的方向闪来,想逃返地面。徐子陵哪肯放过他,一拳轰出。

尤鸟倦大笑道:“早料到你哩!”

背挂的独脚铜人来到手上,迎往徐子陵威猛无俦的一拳。“砰!”徐子陵被他反击之力震得血气翻腾,往后跄踉数步,而对方亦给他全力一击,朝反方向跌退,重新陷进蝙蝠的战阵中。

徐子陵和他正面交锋后,心中骇然,暗忖若非他真元损耗极巨,又负有内伤,自己刚才未必可把他拦着。此时尤鸟倦手上重达百斤的独脚铜人狂挥乱打,所过处蝙蝠无不骨折坠地,洞穴的蝠尸不住堆积加厚,情景诡异惨烈。洞内本已幽暗,全赖钟乳石的光芒照明,蝙蝠却把他的视线全遮挡着,为徐子陵提供最佳的掩护。徐子陵闪往另一位置,一指戳去,指风透蝠而过,刺在尤鸟倦的背心要穴。尤鸟倦全身剧震,喷出一大口血花,发出一声轰传洞穴的狂叫,学周老叹般往另一洞穴逃去。

徐子陵一阵力竭,刚才的一拳一指,损耗了他大量真元,仍未能将这凶人击倒,可知他内功深厚至何等地步。箫音忽止。石青璇从其中一洞掠出,脸上一片真元损耗后的苍白,可是那丑恶的鼻子却色泽依然,没有和她的脸色看齐。

“我们走!”

徐子陵讶道:“奸人尚未授首,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石青璇哑声喝道:“我要封闭洞穴,你想留下来吗?”

徐子陵大吃一惊,忙追在她背后出洞去了。

徐子陵紧随石青璇身后,心中充满不解。先前明明听到她说封闭出口,会以身殉,那当然是控制出口的开关设于洞内,一旦启动,连自己都来不及逃出去,才有陪死的后果。但是石青璇刚才却说得开关似就在门外,离开时顺手闭门般轻松容易,前后矛盾。

石青璇此时横过进口的无蝠大洞,忽然别过头来,向他打个眼色。徐子陵乃玲珑剔透的人,霍然而悟,才知是以诈语诱敌之计。不由心中佩服,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打算从其他出口溜走的敌人引回来。不过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因为在蝠喧震洞的情况下,尤鸟倦耳目虽灵,怕亦未必能听到。

这个想法还未过去,后方破风声疾起。徐子陵想也不想,扭身一拳击出。“砰!”他感到不妥时,始知命中的竟是尤鸟倦的外袍。铜光一闪,尤鸟倦现身左侧,独脚铜人朝他扫至,极尽凶厉狠毒,威猛霸道之能事。徐子陵招式用老,只有往横移开,心叫不好。

“叮!”石青璇轻风般飘过来,竹箫挑打劈扫,手法精奥玄奇,务要挡他一刻,好让徐子陵有机会反击。

尤鸟倦知这是生死关头,施出压箱底本领,独脚铜人脱手朝石青璇掷去,人却乘机闪出洞外。石青璇避过铜人时,徐子陵追至尤鸟倦身后,隔空一掌拍去。尤鸟倦倏地加速,看也不看,反手一掌,迎上徐子陵暗含螺旋的烈劲。“啊!”尤鸟倦再喷一口鲜血,伤上加伤,但也消没在石阶上。

“轰!”独脚铜人此刻才撞上洞壁,砸碎了一团石花,可见这几下交手起落速度之快,是何等惊人。

寇仲一觉醒来,在床上睁开眼睛,心中却想着徐子陵。没有这家伙的日子真不习惯,哪处能找人来说几句粗话,或是倾吐心中烦恼。他究竟正在做什么呢?是否不眠不休地赶路?自己会不会因有志争天下而令徐子陵终要远离自己,远赴域外追寻他喜爱渡过生命的方式。

无论帝王将相,英雄豪杰,生命总是弹指即逝。像过去几年,若如做个梦般迅快轻易。人生只是无数选择下产生的经验和后果,只恨自己和最好的兄弟却各自选择不同的路向,使他们将终有分道而行的一天。

敲门声起。寇仲暗叹一口气,从床上弹起来。

宣永的声音在门外道:“惊扰少帅,其飞回来了!有急事面禀。”

寇仲立即把所有感触排出脑际,连忙喝道:“快进来!”

朝阳升离东山一座小丘之顶。徐子陵的手掌离开石青璇玉背,长身而起,走出藏身的树林,来到林边的小溪旁。溪水清澈异常,阳光斜照在水面上,映出他的样子,才记起尚未脱下岳山的假面具,忙除下纳入怀里,蹲跪溪旁,掬水连喝数口,顺手清洗尘污,那种清凉入心的痛快感觉,一洗因昨夜连番激战带来的劳累。

此时他始有机会欣赏四周的美景。这小林长于两座小丘之间,内藏蝙蝠洞那座奇山落在东面地平远处,被烟云簇拥,半山流云如带,像个半掩着脸的美女。两边小丘地上花果处处,正考虑是否先摘两个来果腹,还是待石青璇调息醒来再动手,水中除他之外,多了个影子出来。

徐子陵向着水中倒影微笑道:“石小姐这么快恢复过来,让人难以相信。”

石青璇来到他旁,漫不经意地踢掉鞋子,露出晶莹如玉的一对纤足,自由写意地浸到冰凉的溪水里去,把竹箫置于身侧草地上,凝望水面,轻轻道:“你昨晚为何会说我美呢?这样子也可算是美丽吗?”

徐子陵学她般凝视自己的水中倒影,耸肩洒然道:“我并没有想到什么是美,什么是不美的问题,只是当时见到小姐俏脸像有一层神圣的光辉,美得不可方物,于是有感而发,冲口说出这句冒犯的话来,石小姐不要见怪。”

石青璇默然片晌,轻轻地说道:“那我现在是否仍是那么美丽?”

徐子陵点头道:“愈看愈美丽,这是由衷之言,并不是要故意讨好你。”

石青璇微嗔道:“不要说谎,你只是看穿我的鼻子是装上去的,对吧!”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后来的事,小姐请勿多心,在下对小姐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石青璇微微一笑道:“我本打算让你看看我脱下假鼻的样子,但既然你这么说,我要打消这念头!”

徐子陵苦笑一下,没再说话。

石青璇却不肯放过他,别过头来盯着他道:“你为何笑得这么暧昧?”

徐子陵坦然道:“因为错失了一个可目睹人间绝色的机会。小姐令我生出很大的好奇心,不说别的,只是小姐天下无双的箫艺,就可让小弟终生不忘,感到没有白活。

石青璇欣然道:“你这人哄女孩子的最高明本领,是可令女儿家绝不怀疑你的真诚。更奇怪的是昨晚你遇到这么多怪事,竟没有开口问过青璇半句。唉!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再度苦笑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以小姐一副看透世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我怕会碰钉子,索性保持点自尊,来个不闻不问。我是否很可笑呢?”

石青璇愕然失笑,目光回到水面的倒影,点头道:“这确是对付我的上策,累得青璇中计,反掉过头来问你,真可恶!”

徐子陵伸个懒腰,往后仰躺,瞧着蓝天白云,悠然道:“小姐的假鼻子,昨夜的破庙和山洞迷宫,是否出于鲁先生设计?”

石青璇兴致盎然地瞟他一眼,说道:“全部猜对,若非有此蝠洞迷宫,我和你恐怕不能如此写意在此谈天说地。这四个人乃邪帝的嫡传弟子,若非受咒誓所制,二十年来不敢出来作恶,这世间不知会有多少人给他们害死。”

想起尤鸟倦四人的残忍狠毒,徐子陵便不寒而栗,犹有余悸。假设四人肯同心协力,自己必然没命,石青璇则至多办到陪敌同死的目的。

“邪帝是什么东西?”

石青璇对他态度大有改善,“噗嗤”笑道:“邪帝并非什么东西,而是邪派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数十年前与“散人”宁道奇齐名,只是邪正有别而已!”

徐子陵猛地坐起,骇然道:“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他?”

在房内坐好后,洛其飞恭敬道:“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骆马帮的都任与窟哥结成联盟,准备对我们展开反击。”

宣永皱眉道:“此事相当棘手,若正面交锋,恐怕我们不是他们敌手。”

洛其飞插嘴道:“我们已派人潜入下邳,暗中监视骆马帮的动静。”

寇仲沉吟片刻,问道:“照你看,他们会不会蠢得来攻打梁都?”

洛其飞摇头道:“都任并非蠢人,宇文化及在你手下大败而回,他怎会轻举妄动?他这次之所以肯和窟哥结盟,是自保多于其他。”

寇仲叹气道:“那就麻烦透顶,唉!窟哥这群契丹马贼不是神憎鬼厌吗?怎会忽然间有人肯和他结盟呢?”

洛其飞道:“骆马帮内有很多人反对这行动,只是都任一意孤行,其他人拿他没法。”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大笑道:“这就有救了,让小弟来当一次杨虚彦吧!”

石青璇淡淡地说道:“除邪派中人外,知道邪帝的人少之又少,见过他的更是绝无仅有。道理很简单,因为三十年前他退隐潜修魔门最秘不可测,无人敢练的功法,自此再没有踏出庙门半步。”

徐子陵愕然道:“就是昨夜那破庙?”

石青璇点头道:“那是鲁大师一手为他建造的,内中玄机暗藏,蝠洞迷宫只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青璇柔声道:“若非看在你和鲁大师的关系上,青璇绝不会向你泄露此中的来龙去脉。鲁大师对你和寇仲推崇备至,认为将来的天下将是你两人的天下,现在既鬼使神差地让你闯进这件事来,青璇当然要坦诚相告,最好能将那压得人家透不过气来的重担子,转移到你肩上去。”

徐子陵三度苦笑道:“你倒是好主意!”

石青璇开怀笑道:“难怪鲁大师在给青璇的信中指出你们不像一般表面正气凛然,摆出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卫道之士,那时我还不大明白,现在自然一清二楚了!”

徐子陵笑道:“我和寇仲两个只是运气好些儿的小流氓,初时的大志仅是如何出人头地,捞个一官半职,趁乱世博取功名富贵。后来练成《长生诀》的奇功,思想开始变化,虽然有时口中说说要行侠仗义,实际上仍是为自己着想居多,石小姐勿要误会我们是什么侠义好汉。”

石青璇盯着他道:“既是如此,为何昨晚你肯不顾安危的来助我?人家跟你是非亲非故,更没有美色给你贪图,那时你该看不破我的鼻子是假的吧?”

徐子陵尴尬地道:“我倒没想过由于某种原因才要这样做?只是因对那四个奸邪看不顺眼,这不仍只是为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