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巧遇李密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2931 字 1个月前

跋锋寒压低声音在两人耳旁道:“退进去,绝不愁被看见的。”

两人随他后移,靠贴光滑的山壁,水瀑像一把扇子般把他们隐蔽包藏,除非有人穿过水瀑,否则休想可以发现他们。

婠婠驻足谷口处,细察地面的痕迹。

寇仲轻震道:“她是循血迹追来的,我们真疏忽。”

跋锋寒冷静地道:“血迹是没有方向的,我们可以是来了又或走了,谁想得到我们伤得那么重,仍会在水瀑下淋水呢?”

轰隆的水瀑声,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隔断了,加上他们只是低声耳语,故不虞外面的婠婠听到。

婠婠飘到潭边,环目四顾,美目深注地凝视潭水。

三人立时合上眼帘,只露一线地瞅着她,怕她因他们的对视而生出感应,同时运功收敛身体发出的热量和精气,免惹起她的注意。

跋锋寒尚是首次见到婠婠,顿时生出从未有过的惊艳感觉。她的美丽确是与众不同,美得使人屏息,像是只会在黑夜出没的精灵。她的脸容带着种纯洁无瑕的秀丽气质,横看竖看都不像会害人的妖女。最使人沉迷的是她那对迷茫如雾的眸子,内里似若蕴含着无尽甜蜜的梦境,期待和等候着你去找寻和发掘。她任何一个微细的表情,总是那么扣人心弦,让人情难自已。优美的身型体态,绰约的风姿,令她的丽质绝无半点瑕疵。

婠婠忽然朝水瀑瞧来。

若换了是一般好手,这时不免骇得心跳加速,使婠婠生出警觉,但三人是内外兼修的特级高手,身体内的机能没有半丝反应变化。

风声微响。倏忽间婠婠旁边多出了一位高瘦颀长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脸白无须,长得潇洒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合间如有电闪,负手傲立,颇有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不用跋锋寒提点,两人立即认出这男子是“魔隐”边不负,因为他的样貌确与单琬晶非常相似。

婠婠施礼道:“边师叔你好,我们迟来一步呢!”

她低沉的声音温婉动人,纵使三人明知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妖女,也希望听她多说几句话。

边不负双目神光闪闪地扫视四方,冷哼道:“他们受了严重内伤,能走到哪里去?”

婠婠柔声道:“潭边仍飘浮着血丝遗痕,可知他们曾在这里洗涤伤口,边师叔认为下一步该怎么办?”

边不负沉声道:“我们要运用手上所有力量,不惜代价地把这三个小子杀死,否则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接着又冷冷道:“常真和法难真没用,假设能让那些蠢才拖到我们赶来后动手,这三个小子早就到地府报到去了。”

婠婠轻轻道:“十多年来,婠婠从未见过师叔发这么大的脾气,师叔放心吧!这事交在婠婠身上,保证他们没有多少天可活。”

边不负哈哈一笑道:“有婠婠你亲自出马,师叔自是非常放心,这三人均是武林罕见的人材,无论智计武功,都非同凡响。你可视追杀他们为修炼的一段过程,师叔亦全听你的调度和指挥。婠婠你该怎样谢我?”

瀑内的三人听得心中愕然,哪有师叔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和师侄女说话的,但当想到魔门中人行事不依常规正理,更不顾伦常道德,亦不以为异。

婠婠露出一个甜蜜娇柔的笑容,带点撒娇的动人神态道:“师叔又来了!别忘了婠婠在与师妃暄决战前,必须保留纯阴之质啊!”

边不负柔声道:“当然不敢忘记,只是提醒你罢了!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把红丸送给师叔。”

婠婠的目光再投注潭水上,射出凄迷和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心神到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处去。

边不负爱怜地拍拍她香肩,道:“快天亮了,走吧!”

看着两人消失在谷口外,三人松了一口气。

寇仲咋舌道:“若他们多视察一会,定会发觉我和小陵塞在石隙的宝书。”

跋锋寒一呆道:“是《长生诀》吗?”

徐子陵答道:“当然不是,而是有位老先生送给我们有关园林、建筑、兵法的书籍,跋兄如有兴趣,可随便借阅。”

跋锋寒显然不感兴趣,道:“眼前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躲在这道水瀑之内。你们先出去把那几本书藏好,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在这里好好养伤,得过了今晚,然后设法反击。哼!先干掉边老贼和婠妖女,然后逐一收拾其他人,我跋锋寒岂是好惹的。”

等到天际逐渐发白,到了午前时分,先后有几批武林人物寻到小谷来,幸好没有发现他们。

太阳下山,三人离开水瀑,均有气爽神清,体力全复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处,是浑身湿透、衣服破烂。

在潭旁石上坐下来,寇仲惋惜道:“若没把衣服留在食店内,现在有新衣服替换了。”

跋锋寒瞪他一眼,抚着平放膝上的斩玄剑道:“你们的伤势如何?”

徐子陵抹掉从湿发滴下来的水珠,答道:“该好了七、八成了,只要再有两三天,可完全复元过来。”

跋锋寒默然片晌,叹道:“《长生诀》真奇妙,只是在疗伤一项上,已非其他所谓神功能及。”

寇仲忍不住问道:“你的情况如何?”

跋锋寒欣然道:“幸好你两个家伙硬扯我到水瀑去行气运功,既避过杀身大祸,又加快了疗伤的速度,现在已痊愈大半,只要暂时避开像婠妖女和边不负那种高手,其他人仍不被跋某放在眼内。”

徐子陵苦恼地道:“瑜姨究竟有没有落在他们手上呢?”

寇仲道:“听他们的语气,并没有擒到瑜姨,否则会利用她来诱我们入彀。”

接着问跋锋寒道:“东溟公主怎会是边不负的女儿呢?”

跋锋寒道:“琬晶没有向我说清楚,其中说不定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看琬晶提起边不负的神态,她对这个父亲是深恶痛绝的,还说会亲手杀死他。”

两人听得呆了起来。

跋锋寒忽然轻松笑道:“我们不如再回襄阳去,既可找两套新衣替换,又可顺手教训钱独关那些蠢才,再抢条快船供我们依原定计划北上洛阳,立威天下,岂不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甚合吾意,左躲右藏,岂是大丈夫本色,谁的胆子够大,便放马跟来吧!”

徐子陵皱眉道:“假如弄得敌暗我明,我们不是要处于被动和挨揍的劣势吗?”

跋锋寒道:“所以我要乘船北上,待他们知道时,还要费一番工夫方可追上我们,也不像在陆路般那么容易被人聚众围攻。必要时还可引他们追上岸去,才设法击杀,主动全操在我们手上。”

寇仲拍胸保证道:“我是操舟的高手,只要船儿性能良好,我可摆脱任何敌方的船只。”

徐子陵听得直摇头。

跋锋寒站起来道:“好吧!现在回城,仍可有段睡觉的时间,钱独关是大富之家,他在城内除主宅外,尚有四处别院,金屋藏娇,我们就到他最宠爱的小妾白清儿所居的‘藏清阁’去打扰一晚,假若钱独关来访白美人,将是他倒霉的时刻。”

寇仲奇道:“你怎会对老钱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呢?”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受了别人五百两黄金,要取他项上人头,只是尚未有机会杀他罢了!”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开始有点明白跋锋寒的谋生方法。

三人翻过高墙,只见房舍连绵,隐闻犬吠之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有当中的一座高楼和主堂处有灯光透出。

跋锋寒道:“这宅院分内外两重,外院有护院恶犬巡逻,但因白清儿怕犬只,所以下人不让犬只进入内院,去吧!”

三人腾身而起,奔过数重房舍,越过内墙,来到内院的大花园内,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月照下清幽宁静,景致动人。三人屏息细听,肯定了左方的一所厢房没有人,横过花园,穿窗而入。里面原来是个大书房,画桌上摆了文房四宝和写画的绢纸等物。四壁挂满字画,充满书斋的气息。

跋锋寒笑道:“忘了告诉你们老钱的白美人擅长书画,你们在这里待一会,我去偷三套衣服回来。”

跋锋寒穿窗去后,两人在置于一角的两张卧椅上舒服地躺下来,想起昨天的恶战,与现在优哉游哉的情况,实有天渊之别。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事确无奇不有,你想得到我们会和风湿寒如此这般的患难与共,联手进退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终觉得老跋是那种随时翻脸无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这么走在一起,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们和他只是基于眼前利益的结合,只要小心点,他能奈我们如何?那次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杀你,只不知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徐子陵道:“这人正正邪邪,行事难测,我们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点头同意。

这时跋锋寒回来了,把两套衣服掷在他们身前,道:“快换衣服,照我看钱独关今晚会到这里来,因为白美人的两名贴身小婢正在弄燕窝汤,份量足够十多人喝。”

两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三人换上一身劲装,都嫌衣服小了一点。

跋锋寒苦笑道:“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谁叫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呢?有利亦有弊嘛!”

两人听得发噱好笑。

寇仲正要说话,人声隐隐从前院方向传来。三人留神静听,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钱独关的声音。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右手作了个斩劈的手势。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只见十多人沿着长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带头的是钱独关和一名形相奇特、长发披肩的高大男子。

寇仲骇然退后,失声道:“李密来了!”

以徐子陵和跋锋寒的胆色,亦同时色变。

三人从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密,登时乱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无数,纵使以三人的自信,这时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钱独关算账。

照常理计,假若钱独关要招待这么尊贵的嘉宾,必是合府婢仆列队迎迓的阵仗。但以现在连个先来打扫执拾一下的准备功夫都没有的格局,不用说李密这次的行踪绝对保密,却偏给他们误打误撞地碰上了。

他们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李密乃精于兵法与诈术的人,只看他如何布局杀死翟让便可见一斑。他于百忙中抽空来此会钱独关,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锋寒低呼道:“快走!他们是到这里来的。”

寇仲环目一扫,最后目光落在立于画室一角的大橱柜处,道:“你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躲躲,我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闪电般移到高达八尺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只见里面全是画纸,塞满了柜内的空间,哪有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叠画纸捧起,塞到刚来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怀内。跋锋寒立时会意,也赶来接过另一叠画纸,当两人捧着重逾百斤的画纸由另一边窗门离开,寇仲则躲进柜内腾空出来仅可容身的位置,关上柜门,钱独关刚好推门进来,确是险至毫厘。若非高明如三人,不被李密察觉才是怪事。

柜内的寇仲深吸一口气,收敛全身的精气,进入《长生诀》内呼吸地说道境,把体内的机能放缓,以避免为李密所察觉。

钱独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密公请上坐!”

接着是众人坐下的声音。

寇仲倾耳细听,凭呼吸声便知只有五个人在画室内,其他三个人不用说都该是非凡之辈。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会有人先一步藏在画室内。

只希望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泄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细绵长不在话下,其他另外两人的呼吸声亦是似有若无,显示这两人的武功绝不会比李密逊色多少,只是这发现,便骇人之极。

李密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柜外响起笑道:“这座藏清别院清幽雅致,仿佛闹市中的世外桃源,钱兄真懂享受人生。”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独到,一目了然地看透小弟。我这人自少胸无大志,只望能长居温柔乡内,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便算了,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骂,因为若钱独关真是这种人,就不会当上襄阳城的城主,昨天更不会围捕他和徐子陵。他这么说只是向李密表态,一方面显示自己不会和李密争天下,另一方面则使自己居于更有利的谈判形势,一石二鸟,颇有谋略。

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笑道:“钱城主真懂自谦。听人说城主日理万机,曾试过七天昼夜不眠不休地工作,没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让人佩服。”

赫然是徐世勣的声音。

这番话明是捧钱独关,其实却暗示他们对钱独关的情况了如指掌,警告他不要耍手段。

钱独关干咳一声,有点愕然地道:“是钱某刚接掌襄阳时的事了,想不到徐军师的消息这么灵通。”

李密淡淡说道:“因为我们对钱城主有极高期望,所以特别留意城主的情况。”

钱独关哈哈笑道:“能得密公关注,钱某实在深感荣幸。但望钱某不会令密公失望就好了。”

接着叹道:“钱某本以为此次见密公时可献上两份大礼,可惜功亏一篑,竟给那两个小子溜掉。”

两声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时响起,充满不屑的意味,显然来自尚未发言的两个人。连在柜内的寇仲,亦给哼音震得耳朵隐隐生痛,可见两人的内家功夫,是如何高明。

钱独关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声音转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长白派符真和符彦两位老师亲来,照我看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已时日无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彦是何方神圣,李密岔开话题道:“听说跋锋寒和他们混到一块儿。这突厥人据说乃继毕玄之后西域武功最是卓异和天才横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辣,杀人像呼吸般轻松洒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但表现出容人的胸襟,还于持重中见谦抑,不愧当今天下最具魅力和威望的领袖。

尖亢的男声冷冷道:“密公放心,我两兄弟无论对着什么人,从不会轻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懔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应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师这几句话,三个小子是死定了!钱城主有什么宝贵意见,可供两位老师参详呢?”

几句说话,分别捧了钱独关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钱符三人之间的距离,建立起沟通的桥梁,于此可见李密过人之长。

钱独关道:“我倒不是想长两个小子的威风,他们最厉害处是出手招式不依常规,千变万化,奇功绝艺层出不穷。他们那种带着强烈旋劲的真气,更是令人难以应付。”

徐世勣狠狠道:“杀他们是刻不容缓,因从来没人练成过的《长生诀》竟能被他们练出武功来,又每天都在进步中,若我们这次不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单是让他们向李世民泄出‘杨公宝藏’的秘密,我们便后患无穷。”

寇仲心中打了个突兀,为何徐世勣认为自己会把杨公宝藏的事告诉李世民呢?

声音低沉的符彦道:“我大哥精擅追踪寻人之术,连王薄那奸贼都要甘拜下风。只要给我们追蹑上他们,保证密公可去此担忧。”

李密沉声道:“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但最好能在他们到达洛阳前赶上他们,否则一旦让他们进入王世充的势力范围,我们将难以纠集人手公然捕杀他们。”

符真、符彦高声答应。

李密发出一阵雄浑悦耳的笑声,叹道:“能和钱城主对坐畅舒心腹,实李密平生乐事,来!让李密先敬城主一杯。”

寇仲知他将要倾吐更多大计,精神一振,忙收摄心神,留意窃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此时藏身在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浓密处,居高临下瞧着下方远处守卫森严的画室,两大叠画纸则置于树下一堆草丛内。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这突厥高手单独相处,心中涌起颇为复杂的感觉。他们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既亲近,又像很疏离;既惺惺相惜,但亦带着竞争和对敌的意味。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间真正的情况。

跋锋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放着大厅、偏厅、内院这么多更适合见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爱妾的画室来商议,绝对不合情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