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昂并非狂热的咖啡爱好者,却也能感觉到尼曼路这家店的咖啡不是寻常货色。留着平头小胡子的老板沉默寡言,却显然受到过咖啡之神的眷顾。也是我喝过最好的,Alex说,听说老板得过什么咖啡比赛的什么大奖。两个人在木头桌子两边相对而坐,有半分钟的沉默,不知从何说起。这里与加州往事之间仿佛隔了一整个银河系。
“这里的室内设计是我们以前做的,”Alex的右手食指在半空画了一个圈,“怎么样?还可以?”
木桌,砖墙,大株绿植,爱迪生复古灯丝灯泡,裸露的天花板,开放式置物架上摆着一打Kinfolk杂志……它简直具备了一切网红元素,苏昂心想,全世界的时髦咖啡店现在都长得一模一样。她有些厌倦了这种看似审美不俗,其实千篇一律的装修风格,但也并不想发表意见,便只是点了点头。
Alex和朋友合伙在曼谷开了家室内设计公司——“好吧,”不无自嘲地耸耸肩,“一开始是只做室内设计的。”公司很小,生意一般,只够勉强维持运转,客户多是餐厅、咖啡店和私人住宅。有段时间,他们接到的好几个活儿全都是同一个新近竣工楼盘的公寓软装。合伙人嗅觉灵敏,顺藤摸瓜,发现了泰国房地产的增值潜力和国际投资者的热情,果断拉了另一个懂行的朋友入伙,公司转做房产中介,把泰国别墅和公寓介绍给外国买家。
与国内房产主要依靠房屋升值转手获利不同,泰国二手房市场流通很差,房产收益主要来自租金;而大多数买房的外国人并没有在泰国生活,出租房屋等事宜都要靠中介打理。他们公司本来就做室内设计,于是顺理成章地打造出“卖房—收房—装修—出租”一条龙服务。
“之前都是俄罗斯人来买,”Alex说,“后来卢布贬值,中国买家又来接棒了。”
“真有很多中国人来泰国买房?”苏昂问。和来泰国做IVF一样,又是一个“不知道就仿佛不存在”的领域。
主要还是因为便宜,Alex解释,现在位于核心地段的曼谷公寓每平方米均价也不过6万泰铢——约合人民币1.2万元。很多同胞来泰国旅游,玩得很开心,然后发现房价还不贵,就干脆买个房子先放租,以后退休了再来养老;也有些富人资产规模已达到一定程度,选择通过海外置业分散风险,一次出手十套甚至五十套的也大有人在;还有很多买家是孩子在这里上学的家庭,因为泰国的国际学校品质不错、费用较低、环境和氛围也更西式……
“听你这么说,”苏昂暗暗算了算价格,在曼谷买套公寓的钱在北京可能只够买个厕所,她忽然有些动心,“在泰国买房好像真的很不错哦?”
Alex以一种实事求是的口吻诉她,如果纯为投资赚钱,租金回报率现在的确不错,但以后肯定会跌,在国内踏踏实实买理财收益可能也差不多——当然,如果是曼谷轻轨沿线的黄金地段,增值也比较理想。如果打算以后来泰国养老,现在顺带投资,那也没问题。关键是要找到靠谱的中介帮忙出租打理,因为泰国的房产中介很不规范。他看她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但你可以相信我啊,你的房子我会特别上心的。”
“难怪你普通话进步这么大,”苏昂调侃他,“完全是磨炼出来的吧?”
Alex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说他的客户倒也不都是中国人。“好啦,”他对她粲然一笑,“说说你自己吧——还在做律师?”
“现在做公司法务。”
他问她二者有何不同。她解释说公司法务是甲方思维、成本中心,律所律师是乙方思维收入中心,但本质上也差不多,都是干的牛的活儿。
他睁大眼睛:“牛?”
在伦敦工作时,她的同事们总是自嘲为“牛群”,因为他们不得不像牛一样反复地咀嚼那些冗长枯燥的法律文件,再把半消化的吐出来重新咀嚼。她给他讲述了一个加长版的简历,但讲到一半自己也已觉索然无味,声音不由得渐渐消沉。坐在清迈的咖啡店里给一别十年的故人讲合同审查和风险控制,既无聊又不合时宜,就像跑到月球背面去打高尔夫球。
“其实我还记得,”Alex低着头,不断用吸管搅拌咖啡里的冰块,“十年前你就说过不喜欢你的工作……”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