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某天早上,我正在睡觉时,忽然惊醒,就好像被针刺了一样。我以为到了接孩子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早。我发现叫醒我的是手机铃声,便怒气冲冲地接了电话,用了一种很不客气的态度。那段时间,我对所有人都用那种语气。电话是马里奥打来的,我马上改了语气。他说,他打电话到我手机上,是因为家里的电话打不通,他打了很多次,只能听到窸窸窣窣,还有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温柔的语气,证明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这让我很感动。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不要想着面条里的碎玻璃是我故意放进去的。我打碎了一个瓶子,不知道碎片是怎么掉进去的。”

“我才不会那么想,”他回答说,“是我不对,我当时的反应太激烈了。”

他跟我说,他之前不得不马上去出差。他去了丹麦,那是一段很美好却很辛苦的旅程。他问我,能不能晚上过来看孩子,取几本他需要的书,尤其是取一些笔记。

“当然了,”我回答说,“这是你家啊。”

我挂上电话,忽然间,向他展示目前家里的状况、两个孩子和我的糟糕状态的想法消失了。我把家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整理好一切。我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又洗了一遍头发,因为第一次洗头的效果不那么让人满意。我很仔细地化好妆,穿上一条轻薄的裙子,那是夏天穿的裙子,是他送给我的,我很喜欢。我把手和脚都打理了一番,尤其是脚,我的脚长得很粗糙,让我很羞耻。我没有漏掉任何细节,甚至拿起记事本算了一下。我很不高兴地发现,我快来月经了,我希望它能推迟。

两个孩子从学校里回来,他们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伊拉丽亚说:

“屋子干干净净的,你也干干净净,真美啊。”

但惊喜到此为止,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在混乱之中,忽然恢复之前的整洁,这让他们很警惕。我不得不跟他们斗争很长时间,让他们去洗澡,把他们打扮得像过节的样子。我说:

“今天晚上,你们的爸爸会来,我们要尽量让他不要再走了。”

伊拉丽亚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

“那我就跟他说我长了丘疹的事儿。”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詹尼很激动地说:

“我会告诉他,自从他离开家,我做作业总是出错,学习退步了。”

“可以啊,”我表示同意,“告诉他所有事情。告诉他我们很需要他,告诉他要在我们和那个新女人之间做出选择。”

晚上,我又梳洗了一遍,但我很焦虑。在洗手间里,我一直在对着两个孩子叫喊,他们把自己的东西放得到处都是,又把家里搞乱了。我感觉越来越难受,我想我下巴和额头上一定会长包,真太倒霉了。

这时我想到戴上马里奥的奶奶留下的耳环,那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物件,他母亲后来一直戴着那副耳环。那是一副很昂贵的耳环,十五年里我只戴过一次,是在马里奥的弟弟结婚时。即使是那次,我也是突破了层层阻碍才戴上的。他很担心我会把耳环弄丢了,还很害怕别人会偷走。或者他觉得耳环只属于他,他不想让我染指。我觉得他看着我戴那副耳环,很害怕我会破坏他的某段记忆,或是青少年时期的幻想。

我打算一次性向他展示:只有我才能衬得起他的想象。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看起来瘦了很多,眼袋很重,脸色有些发黄,粉底也掩盖不住,但我觉得自己很美。说得准确一点,是我不顾一切,想要展示自己很美。我需要信心。我的皮肤还很光洁,还看不出来有三十八岁。我的生命力就像在一场美容手术中,就像血液、口水、鼻涕一样被吸走了。如果我能在自己面前掩盖这一点,那也能骗过马里奥。

但我很快就陷入了沮丧之中,感觉眼皮沉重,腰疼,特别想哭。我检查了一下内裤,上面已经染上了血迹。我用方言骂了一句脏话,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怒火,我很担心两个孩子会听到。我清洗了一下,换了内裤,这时门铃响了。

我马上就恼火起来了,马里奥把自己当成了外人,没用家里的钥匙开门,他想强调,他只是过来看看。奥托是第一个冲过去的,它跳得很高,呼吸急促,很兴奋地叫了起来,已经辨别出是他回来了。然后是詹尼,他打开门,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伊拉丽亚藏在哥哥的背后,她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笑意。我站在走廊尽头,靠着厨房门。

马里奥进来时,带了很多礼物。我已经有三十四天没有见到他了,他看起来更年轻了,甚至更放松了。我胃里一阵抽搐,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了。从他的身体和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他很想念我们的痕迹,他无法掩藏他的惬意,或者说幸福。我身上却带着痛苦的痕迹,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定会警惕地发现这一点。

“孩子们,别缠着爸爸。”我用假装出来的愉快语气说。这时候,伊拉丽亚和詹尼已经把礼物从袋子里拿了出来,他们都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脖子,亲他的脸。两个孩子还在吵架,争取他的关注,一点儿都听不到我在说什么。我很气愤地待在一个角落里。伊拉丽亚在试穿一条裙子,显得矫揉造作,那是她父亲带给她的。詹尼在走廊里玩一辆电动小汽车,奥托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叫。我觉得时间在沸腾,就像一口放在煤气上的锅,锅里黏糊糊的汤马上要溢出来了。我要容忍伊拉丽亚,她在讲额头上撞的青紫色的包,差不多已经好了,她在讲我的罪状。马里奥亲吻了她的额头,向她保证,那没什么。詹尼夸大其词,说了他在学校的不良表现,还念了老师对他的差评,马里奥表扬了他,让他不要担心。真是让人悲伤的场景。后来我再也受不了了,有点粗暴地把两个孩子推到他们的房间里,把门关上。我威胁说,如果他们敢从里面出来,就会受到惩罚。之后,我做了极大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回归甜美,但我的努力白费了。我大声说:

“好吧,你在丹麦玩得痛快吧?你的情人也跟你一起去的吧?”

他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唇,小声回答说:

“你如果要这样说话,那我就会拿上我的东西,马上离开。”

“我在问你,你的旅行怎么样,不能问吗?”

“不是那种语气。”

“不能吗?我是什么语气?我该用什么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