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时乃正在店里仔仔细细地给一排排钟表掸灰。
“哎呀,欢迎光临!”一见到我,她便停手微笑,“今天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我倒是想说……我是来换电池的,可惜这一次还是想请你推翻凶杀案的不在场证明。”
我怀着万分羞愧如此说道。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上门委托了。亏我还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呢,太丢人了。然而为了顾全大局,我不得不牺牲自己的面子。
“推翻不在场证明是吗?多谢惠顾!”
时乃鞠躬道谢,彬彬有礼。
“其实案子已经结了,因为凶手都招认了。他明确说了自己是凶手,也说了他杀的是谁,在哪儿杀的……”
时乃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他应该也说了不在场证明是怎么伪造的吧?为什么您还要来找我呢?”
“可惜他没把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说出来。他出了车祸,伤得很重,生命垂危,我当时碰巧在场,他就向我坦白了罪行。可是他还没坦白一切,人就撑不住了……”
2
八月上旬,一个闷热的夜晚。
吃过晚饭后,我出门散步去了。这一趟走得还挺远,来到了之前从未去过的住宅区深处。
突然,汽车行驶的响声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只见一辆轿车打着刺眼的前灯,径直冲向我这边。
我赶忙跳到路边。轿车差点碰到我,继续往前开。定睛一看,有个男人正走在前面。我大喊一声:“当心!”可他好像没听到。
说时迟那时快,轿车撞到了他。他的身子飞到半空,随即狠狠砸在地上。轿车一头撞上民宅的围墙,停下了。出于职业习惯,我立刻抬手看表——当时是八点整。
我冲向被车撞到的伤者。他痛苦地呻吟着,头部鲜血直流。我掏出手机,拨打119叫救护车 [1] 。不远处的电线杆上有地址标志,上面写着“西森町一丁目”,于是我就把这条信息报给了接线员。
随后,我走向轿车,发现车上的安全气囊打开了,驾车的男子整个人都陷在里面。我心想,既然有安全气囊,那他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就回到了伤者身边。
“别担心,救护车马上就到!”
“……我刚……杀了人……”
谁知他一张口就是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
“我刚才杀了人……所以才会被车撞……这都是报应啊……”
“你杀了谁?”
“香澄……中岛香澄……”
“中岛香澄?她住在哪里?”
他闭上双眼,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你在哪里杀的人?”
“手城町的薮公寓,503号房……”
身为警察,本县的町名我基本是心中有数的。手城町应该在那野市西部。
虽然我无法立刻相信他的坦白,可他刚被车撞,受了重伤,我实在不觉得人会在这种状态下撒谎。所以我又打了110,对县警本部通信指令室主管报上姓名,说自己是搜查一课的刑警,那野市手城町的薮公寓极有可能发生了凶杀案,而且嫌疑人就在我面前,请离公寓最近的警亭派人前去查看情况。通信指令室表示,他们这就安排人手过去,让我守着嫌疑人,还会让交通课的警员迅速赶来。
挂了电话以后,我问眼前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然而他只是闭着眼睛,痛苦地喘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救护车的警笛从远处传来。两辆白色的车随后现身,停在我的眼前。其中一辆救护车的急救队员们跳下车后迅速检查了伤者的身体,给出血的部位做了应急处理,然后就把他抬上担架,送上了车。另一辆车的队员开始解救埋在气囊中的肇事司机。
我连忙抓住一位急救队员,告诉他伤者刚向我坦白了杀人的罪行,而我是县警本部搜查一课的刑警,希望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队员不情愿地同意了。
救护车朝医院驶去。心电监护仪上显示出微弱的波动。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男子的状态十分危急。
我重新打量了他——奔四的年纪,瘦弱的体格,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长得倒是挺英俊。他留着长发,有一张长长的脸。左侧脸颊上有三道划伤。伤口还渗着血,看着很新。如果刚才的坦白属实,那他脸上的伤说不定就是被害者抓的。
他穿着白色T恤衫,下身是蓝色的牛仔裤。左腕戴着液晶手表。我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就跟急救队员打了招呼,摸了摸他的裤子口袋,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县警本部的通信指令室打来的。
“警亭派出的警员称,手城町的薮公寓503号房有一具女性遗体,疑为他杀。门口挂着‘中岛’字样的名牌。”
“哦……”
看来,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通信指令室说道:“请告知你那边的情况。”
“救护车正将嫌疑人送往医院,但他的伤势相当严重。我也在车上。”
“收到。请不要走开。有没有查明他的身份?”
“还没有,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另外,能否请您转告现场的警官,让他们仔细检查一下被害者的指尖,看看指甲缝里有没有皮屑。因为嫌疑人左侧脸颊有被划伤的痕迹,伤口还在渗血,应该还很新。”
通信指令室回答,收到,立刻让现场警员确认。
一分钟后,对面回复我说,被害者右手的指甲缝里的确有形似皮屑的东西。这下,他的坦白就有了旁证。
远方的那野市立医院映入眼帘。可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显示的线条突然变平了。急救队员迅速拿起AED设备对男子实施心肺复苏。
然而,他的心脏再也没有重新跳动起来。
3
救护车抵达那野市立医院的时候,男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正式宣布了他的死亡。遗体被直接送往太平间。
就在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又响了。电话是我的上司,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四组的组长牧村警部打来的。
“哟,新来的,听说你找到凶手啦?看来新人出去走走也会撞大运嘛,”说着,警部自个儿笑了起来,“这起案件交给我们组了。阿下这就过去接你,你就在医院等着吧。”
十多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医院门口。下乡巡查部长与鉴证人员走下了车。
“不好意思,麻烦您特地过来接我……”
我很是惶恐地说道。下乡巡查部长的口气倒是轻描淡写。
“我啊,想在去现场之前先看看凶手长啥样,接你是顺便。”
“也是……”
我向他详细描述了事故的情况和男子的供词。然后我们便在医院职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平间。
刚才还能断断续续说出几句话的人,如今已成无言的尸骸。鉴证人员用相机拍下了他左侧脸颊的划伤,随后掏了掏他的牛仔裤口袋。可我已经在救护车上找过了,口袋里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啊……”
巡查部长喃喃道。就在这时,医院职员畏畏缩缩地说:
“他会不会是……推理作家奥山新一郎啊?”
“奥山新一郎?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他算不上很有名……但我是推理迷,所以看过几本他写的书。我总觉得这个人和印在封底的作者照片很像……”
我掏出手机,输入关键词“奥山新一郎”搜索图片。网站立刻显示出好几张大头照,每张照片里都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不是眼前的死者还能是谁?我连忙把手机拿给巡查部长和鉴证人员看。
“绝对没错,就是他!”
巡查部长点点头,对医院职员道谢。职员也知道自己不该对死者不敬,却是一副难掩兴奋的样子。
我们坐进警车,赶往案发现场。负责开车的当然是我这个小喽啰。一路上,鉴证人员用自己的手机搜了些关于奥山新一郎的信息,念给我们听。
维基百科上说,奥山新一郎今年三十七岁,他是用本名出道的。大学毕业后,他在证券公司工作了八年多。七年前,他在坐车时遭遇车祸,身负重伤。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整整一个月后,他才奇迹般地转危为安。这件事让他痛感“人有旦夕祸福”,于是他毅然辞职,追寻儿时的梦想——成为推理作家。他携作品《时钟的不在场证明》参加大型出版社“亲读社”的悬疑大赛,有幸荣获大奖,成功出道。之后,他一直以每年两本左右的速度稳定地推出作品。推理小说也能分成很多种类型,而奥山的作品以“解谜”为主,“推翻不在场证明”更是他最擅长的主题。
他总共出版了十二本长篇小说和一本短篇集。每部作品的凶手都有牢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证明当然是伪造的,但警方无论如何都无法推翻。当警方一筹莫展的时候,松尾警部便会被委以重任。他每次都会深入分析案情,以细微的矛盾为突破口,粉碎凶手的不在场证明。
薮公寓是一栋半新不旧的房子,总共五层高。旁边有专用的停车场,可以停六七辆车。
公寓前的马路上停着好几辆警车。街坊邻居们纷纷走出家门,带着忧虑的神色静观事态的发展。
下乡巡查部长、鉴证人员与我和守在门口的制服警官打了招呼,走进公寓的门厅。这栋楼没有门禁系统。我望向信箱,只见503号房的信箱上的确写着“中岛”二字。
公寓楼没有电梯,所以我们爬楼梯上到五楼。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位在楼梯的上行口,战战兢兢地仰望五楼的居民。走到五楼一看,503号房的大门朝外开着,警员们进进出出。走廊是开放式的。
牧村警部见我们来了便说:“哦,辛苦了。新来的,你这回立功了啊。阿下,查到那人的身份没有?”
“查到了,是个叫奥山新一郎的推理作家。”
“推理作家啊……他跟被害者是什么关系啊……”
去看看死者吧——我们遵从警部的指示,走进503号房。走上玄关口的台阶,前方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右边有浴室和厕所,走廊尽头是餐厅兼厨房。再往里走好像还有一个房间。
三十多岁的女性死者仰面倒在餐厅兼厨房的地上。她长得眉清目秀,生前应该算得上“美女”,只是如今颜面肿胀发绀——这是扼颈的特征。验尸官蹲在地上检查遗体,鉴证人员在四周采集指纹,拍摄现场照片。跟我们一起去医院的那位鉴证人员向同事们展示相机里的照片,开始讲解情况。
餐桌上放着一个手提包。看来是被害者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凶手找上门来,实施了犯罪。
大致查看过现场后,下乡巡查部长和我便回到了走廊。因为在案发现场,勘验工作享有最高的优先级。
就在这时,接到消息的房东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叫矶田幸三,六十多岁的样子。他说自己平时住在骑自行车过来要十多分钟的地方。听说房客遇害,他显得格外茫然,不知所措,提心吊胆地望向503号房间。
“中岛香澄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是个踏踏实实的正经人啊。她是八年前入住的,租了503号房间和停车场。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拖欠过房租。每次见到我都会打招呼的。”
“她认识一个叫奥山新一郎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奥山新一郎?没有啊。”
“那您了不了解她平时都跟哪些人来往?”
“不了解啊,我跟她就是房东跟租客的关系,人家的私生活,我也不好过问呀……”
“那您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进出她家?”
“这么说起来……我倒是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她的屋子……”
奥山新一郎也是三十多岁,也许房东看到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