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明被释放的前三个月,你彻底还清了霞姐的欠款。
你对霞姐说,钱还清了,自己作为爱丽丝的梦游冒险也该结束了。她好奇地问你之后的打算,你说准备找个男人去爱,去结婚,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她哈哈大笑,旁边的小四川也大笑,所有人都大笑,只有你没笑。
这不是笑话,而是你真诚的决定,只是隐藏了报仇的部分。但她们想笑就笑吧,你也无所谓。
托钱老师的福,你被安排进中州师大下属的杏林酒店工作。酒店是学校搞的三产,一楼大堂一角辟有茶苑,你就在那里做茶艺师。前几个月是兼职,天歌的工作辞掉后再转为全职。
当然,你什么都不懂,需要从零学起。什么是茶盘、茶船、茶海,怎么洗茶、冲茶、分茶,茶叶有多少种,茶艺分多少流派,“高山流水”怎么流,“凤凰三点头”怎么点,你拿出当年高考备战的劲头,把所有需要记住的知识刻在脑中,然后自己置办了一套茶具不间断地在家练习。
你的导师姓方,是位性格爽朗的大姐。她说自己带过不少徒弟,你是最勤奋也最有天赋的一个。头两个月你的进步很快,她也不吝表扬,但后来她看你时却总是摇头。
你问她为什么,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说都没有,你的手法像模像样,该有的程序一样没少,但你有个最大的问题——
躁。
方姐说,茶艺是一种修为,需要静心养性、返璞求真,而你总心有旁骛。你嘴上不服气,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老实说你对茶艺没有任何兴趣。有的茶叶确实挺好喝,但三两口解渴的事,非要搞得像做手术一样复杂,在你看来那是有钱人附庸风雅的游戏,比如鼠大,他一个倒卖砂石起家的暴发户,能懂什么叫返璞求真吗?
你在心里嘲笑这些来喝茶的有钱人,但这不妨碍你笑盈盈地为他们展示茶艺。无非就是动作优雅、莺声燕语,适时地微笑加上几句不留痕迹的马屁。在你看来,茶苑的工作跟夜总会差不多,无非都是满足那些男人可笑的虚荣心;茶海边你恭维他们是民族的脊梁,大床上你夸赞他们金枪不倒。
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你甚至把方姐也看穿了,如果不是校长的远房亲戚,她多半也只能在某家小茶厂给碧螺春上色呢。你见过她把五十元一两的茶叶装进三百元的罐子,还目睹一个厂家批发价三十块的紫砂壶经过她的手,被当作大师遗作以一百倍的价格卖出去,最后还没入账。
当然,你聪明地装作没看见,就像小四川她们笑话你时一样。
宋光明出狱的前一晚,你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五百多天后再次面对面,会不会感觉陌生了?他会冲你笑吗?会不会给你一个热情的拥抱?还是冷着脸爱搭不理?
实在睡不着,你又起来把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最后,环顾干净整洁的房间,你对自己的布置很满意。窗帘是新的,床单被罩和枕巾是新的,你甚至还买了新的沙发和电视,以及一台安装了调制解调器的台式电脑。
有了电脑他就不用再往网吧跑了,也就不会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
为了他的回归,你煞费苦心。不过花钱出力都没什么,最让你头痛的是怎么向“程丽秋”解释。
“我在跟你最恨的人谈朋友,而且我们打算同居,所以请你今后不要来了……”这样的话你可说不出口,可是日期一天天临近,再不说,让她自己撞破的话场面肯定更难看。
你需要一个契机,就像不得不打碎一个心爱的花瓶,最好能赶上地震;地震太难等的话,能闯进来一个小偷或者野猫也好。
你等了几个月,直到最后两天几乎绝望了,才等来一只野猫。
那天她突然来找你,咬牙切齿地说自己跟龙哥分手了。你没在意,因为她跟龙哥几乎每两个月都会分手一次,持续一两周再复合。但她说这回是认真的,因为她终于认清了他的本质,明白了这家伙一直在利用自己!
你好奇起来,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她说龙哥新开了家皮包公司,批发铝合金门窗,自己起初也没放心上,但最近被他拉去几个酒局,每次都被介绍是某人的千金。她很生气,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但龙哥喝多后说了实话,说“这才是你唯一的价值”!
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忍不住在心中偷笑。鼠二虽然毒舌,但本质上没有说错,你的这位“好闺蜜”要文化没文化,要能力没能力,要素质没素质,除了傻乎乎的样子可以勉强被夸一句善良之外,还有什么呢?
不,她甚至称不上善良,善良的人能体会他人的痛苦,而她夺走你的一切却毫无愧疚。虽然那并非她的本意,但她毕竟也是这个运转体系中的一部分,这让你想到钱老师最近教给你的一个词——“平庸之恶”。
这样想来,花瓶虽然带来了不少美好回忆,但碎了就碎了吧。
于是你披上外套出门,找到公用电话拨通她的手机。你用轻松的语气问她明天上午有没有事,如果没事的话,你想请她陪你去个地方。她立刻答应了,还以为你特意为安慰她失恋准备了节目,感动地说只有你从不会让她失望。你不免阴暗地想,那就让你彻底失望一次吧……
天不亮你就早早起来梳洗打扮。记得宋光明说过女孩朴素最美,所以你只化了淡妆,小心掩饰这一年多晨昏颠倒留下的黑眼圈和眼袋。那些瓶瓶罐罐先收到水池柜最下面藏起来,原来的位置摆上你特意为他挑选的水杯和牙具。你尤其中意给他选的蓝色水杯,与你粉色的杯子正好配对,而且摆在一起时两个把手能拼成一个心形。
出门前你再次检查了背包。他进去时是夏天,而眼下已经入冬,所以你拿了御寒的外套和毛衣。除此之外,你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件新的白衬衫。他进去时穿的那件很单薄,而且已经脏了,不知道有没有洗过;你其实还考虑过要不要再带一条裤子,但大街上换裤子好像不太方便。不管怎样,从里面带出来的衣服裤子和鞋袜都扔了吧。你打定主意,既然是全新的开始,那么晦气的东西就要通通扔掉。
你和“程丽秋”在中州师大门口的公交站会合,她伸手就要拦出租车,你告诉她没必要,有公交车可以到。倒了两趟公交,她实在厌烦了,问你到底去哪儿,有什么惊喜,你说马上就知道了。
下了第三趟公交车又走了几分钟,你们终于到了监狱门口,看看表正好10点整。记得上次来时,监狱的同志告诉你,通常会在10点到11点之间放人,但也可能会提前。到了门口,看到大门紧闭,你有些紧张是不是已经提前放人了,好在站岗的告诉你还没有。“程丽秋”彻底糊涂了,威胁你再不说清楚她就要走了,于是你从包里取出了崭新的白衬衫,问她是否会联想到谁。
她愣住了,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