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后, 叶天卉站在落地窗前,静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里视线好,隐隐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湾, 秋风乍起, 天高海阔。

她想, 她是喜欢的,喜欢他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喜欢那遥远伦敦传来的嘀嗒声。

他也知道自己喜欢吧。

有些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但仿佛已经有默契在暗暗滋生。

她忍不住翻来覆去想着顾时璋这个人。

她当然明白,自己对他的这种好感本身就不纯正, 她自己私藏着杂念。

甚至也许她看到的这个顾时璋并不是真正的顾时璋,那是他的伪装, 也是她用昔日帝王的光环附加给他后幻想出来的假象。

当她真切面对自己内心时, 她知道当自己攥紧马鞭驰骋在朗月白沙中时,她也有一种情思被自己压下。

只是上辈子的她做了选择,既然选择了,那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他就是她的放弃。

叶天卉抬起手揉了揉脸, 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她也不能去细想。

她起身过去,看到外面阳光正好, 一时想起遥远的伦敦,他那里细雨正是朦胧。

她轻叹了声,想着大好光阴,自己享受着他不能享受的阳光,又何必陷入这无用的惆怅。

当下便从行李中选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讲国外赛马技术的书, 她又让谭妈给自己在花园里摆了一些干果糕点,正好在那里边看书边吃点小零食。

花园中的阳光从稀疏枝叶的缝隙洒了下来, 落在木质小桌上,也落在书页上,一切都很是幽静美好。

她慢悠悠地剥开一个栗子吃,正剥着,就感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是一双皮鞋落在原木栈道上的声音,轻而富有规律。

她剥开那栗子,放入口中。

那身影走到了她身后,被拉长的影子落在她的书页上。

她看着那落在自己面前的影子,并没有抬眼,在吃了栗子后,擦了擦手,继续看书。

在她翻过一页纸张的时候,上方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你喜欢马?”

叶天卉翻过那页,淡淡地道:“是。”

身后的人自然是叶立轩。

现在她身份不明,估计叶家人哪怕有天大的好奇心,也是能躲着就躲着,唯恐牵扯上什么。

唯独叶立轩,看来他终于压抑不住他的好奇了。

叶立轩走到那木桌旁,坐下来。

叶天卉这才抬眼看过去。

以前遇到过他两次,不过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确实是她的亲爹,对他的衡量自然有些不同。

如今试着以看待爹的眼光去看他。

他相貌雅俊出众,爽朗清举,如今一身简洁的衬衫和长裤,有着不同于往日考究西装的雅淡感。

就叶天卉所知道的,他三十八岁了,不过看起来保养极好,外人乍看也就三十出头。

解放前,他是富贵少年读书破万卷,风姿绝艳,解放后他熬了几年辛苦,便来到香江,很快前往欧洲读书,之后自然一直养尊处优。

他很幸运,是嫡生子,老爷子封建,重视这个,且他长相优渥,又在学术上有所建树。

在叶家这种商人家庭,就缺那么一些书卷气,曾经获得过国际学术奖项的他自然是叶家的脸面,所以纵然他并不涉足家族生意,却地位超然,并不会被轻视了。

这样的叶立轩,自然有高傲的本钱,他可以不为金钱烦恼,可以醉心于学问,他可以目无下尘。

叶天卉的视线在叶立轩身上好一番打量,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有一双淡茶色瞳仁的眼睛,年轻时候应该如同那张照片上一般漂亮,就算年纪大了,曾经的惊艳沉淀下来,反而更添几分清雅风姿。

不过现在,他明显休息得不好,眸底浮现着红血丝,并不多,但很明显。

她的视线往下,看到了他薄薄的唇也透着干涩。

极好,看来他这几天饱受折磨。

叶天卉笑道:“叶先生,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叶立轩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看着她。

叶天卉一脸坦然,随便他看。

叶立轩薄薄的唇动了下,终于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是在张林记外面,你当时和朋友站在幕墙外面,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用很轻的声音下了结论:“你的侧影某个角度,很像我的亡妻。”

叶天卉笑了下,看着叶立轩,轻轻淡淡地道:“先生,换一种情景,我会觉得你这是一种拙劣的搭讪方式。”

她托着下巴,很是玩味地看着他:“你见到一个小姑娘就说人家像你亡妻吗?”

她的话是如此玩世不恭,以至于叶立轩眸中瞬间泛起无奈。

他蹙眉:“你——”

他顿了顿,才无奈地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叶天卉却笑道:“长辈?我家里哪有长辈呢,毕竟我只有一个不学无术得了脏病流落在外的大爷,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教养对不对?”

这话一出,叶立轩的视线陡然射了过来。

叶天卉却是混不在乎,散漫坦然。

叶立轩下颌线紧绷,他死死盯着她,半晌后,终于用一种异样嘶哑的声音道:“对不起,我当时……误会了。”

误会了?

呵呵,可让她逮住把柄了!

叶天卉自然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她笑了笑,继续道:“误会了?叶先生,请问你误会什么了?你误会我年纪轻轻上了你的车,其实是对你图谋已久吗?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只是和你说个话,你就把我赶下车!你思想有多龌龊,你有多自以为是,天哪!”

她叹息:“你的亲生女儿想找你认亲,你竟然认为她觊觎你的男色!你——”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这事传出去,你名声还要吗?”

叶立轩眸底都是狼狈:“我的错,我承认是我的错。”

叶天卉呵呵一笑:“你的错?你的错只是你误会了我吗?你在羞辱我,你在羞辱我的母亲,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叶立轩还能说什么,他当时的误会是如此不堪,以至于把他直接打到十八层地狱遭受烈火焚烧都不为过!

他只能压抑下情绪,承认道:“对,当时是我脑子有问题,是我想错了。”

叶天卉:“你知道你把我赶下车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我孤身一人来到香江,看到一个像我父亲的人,人家却把我当成不三不四的女人,你知道这对我是多难堪的一件事吗?我下车后,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哭了十分钟,之后过去上班,我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叶立轩听得心中愧疚,无暇细想她到底会不会哭成这样:“对不起,我确实做得不好。”

叶天卉:“我也不是非要抓住你一个把柄往死里打的人,所以这件事就先过了,我们探讨另一个问题。”

叶立轩:“另一个问题?”

叶天卉颔首:“来,你说一下吧,我在马路上跑,你在车里坐,你说你干嘛停下车让我上车?你该不会思想龌龊,对当时的我有所图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