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寄予了如此深沉而厚重的期待之人, 叶争流仿佛透过时光的间隙,看见了痛苦之神那一眼望不尽的漫长等待。
痛苦之神的期冀仿佛自带着千钧之力,沉甸甸地压在叶争流的舌尖, 让她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叶争流才缓缓道:“可我的卡牌……只是能封印神域而已。”
当然,叶争流并不亏欠痛苦之神什么。
但任是再铁石心肠的家伙, 得知有人竟然从千载以前就念着你的消息。祂像是握住手中最后的救命稻草那样,靠着对你的等待一日日地熬过痛苦如煎的岁月,心中也难免升起震撼和唏嘘。
叶争流叹息着闭上眼睛, 不去看那汪泥浆翻涌、像是遍布一张张痛苦脸颊的沼泽潭:“抱歉,我无法给你带来解脱。”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叶争流牵着杀魂手腕的动作都更着力了些。
虽然对痛苦之神的经历十分同情, 但叶争流仍然要防备祂在希望破碎后的应激反应。
泥潭好像搅动了一下,浓郁的沼气扑鼻而来,痛苦之神吐出了自祂见到叶争流以来,最大的一个泥浆泡。
“那就说明,还不是现在。”痛苦之神喃喃道,“但我知道的,你会是那个带来结束的人……”
——“还”不是现在吗?
叶争流注意到了痛苦之神使用的字眼。
她品味着那个“还”字,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天命卡牌上, 尚有第九个技能未曾解锁。
心中隐隐有底, 叶争流关注的重点随之发生变化。
沉吟片刻以后, 她终于向痛苦之神问出了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
“那么, 慕摇光是你的什么人?”
叶争流甚至没有问痛苦之神认不认识慕摇光。
自从两刻钟前,在山体的缝隙间看到那颗摇光星后, 叶争流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
慕摇光能在少年时直接找上贪婪之神的大门, 又通晓各种和神明相关的知识, 这一切必然与痛苦之神相关。
面对叶争流的问题,痛苦之神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慕摇光……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片刻以后,痛苦之神像是醒悟了什么,祂问叶争流:“我明白了,你是在说扎哈格那孩子吗?”
“扎哈格”这种称呼,和慕摇光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不搭。
叶争流表情微妙地看向杀魂,杀魂低声同她翻译道:“‘扎哈格’是草原语里的人名,也是一种鸟儿的名字。”
扎哈格这种鸟,翅膀灰白,很不起眼。
可没有一个牧民会忽视它靠近火堆的举动。
这种聪明而诡诈的鸟儿,会从从远方衔起干枯的树枝,俯冲向牧民帐篷前留下的篝火。
当口中的干枝一端燃起火焰以后,扎哈格就会叼着燃烧的干枝冲向密林。它抛下树枝点燃山火,在引火烧身前转身飞走,任无情的火焰夺去森林和动物的生命。
等到山火终于熄灭以后,扎哈格才会再次现身,飞到漆黑干枯的余烬之间,挑出烤熟的猎物和虫子来吃。
除了用作人名和鸟名的代称之外,“扎哈格”这个词在草原语里的意思,便相当于“火焰”、“剧烈”和“灾难”。
“扎哈格是我的养子。”痛苦之神非常平静地承认了这件事,“他非常聪明,年幼时就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了我。”
“是之前扎哈格和你提起过我吗?”痛苦之神的语气十分笃定,“——在看到扎哈格的第一眼时,我就明白,他会为我带来你。”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叶争流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从某个角度来说,痛苦之神没有错,慕摇光确实为祂带来了叶争流。
但,这个带来叶争流的方式,未免太过不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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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人常常说,送子鸟是神明的使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
送子鸟正是奉了痛苦之神的命令,才会一代又一代地去草原上寻找到被抛弃的孩童,然后把他们送到求子的夫妇门前。
二十多年前,送子鸟衔着一个啼哭的婴儿,将它放在绣了大幅鲜艳图案的帐门前。
那户人家给孩子取名为“扎哈格”。
无论要谁评价,小扎哈格都是一个过于聪明的孩子。
他生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一句这孩子生得真好。
他比其他孩子更快地学会爬行、蹒跚、说话。当其他娃娃还在抓着小木雕啃的时候,扎哈格已经懂得跌跌撞撞地替大人抱来烧水的罐子。
他从小就发现,自己和其他孩子并不一样。
如果说,最老道的猎手们能够通过风向、水流、空气中淡淡的气味判断出未来半个月的天气,和河流的走向;那么对于扎哈格来说,其他人的喜怒哀乐摆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本敞开着等他来读的书。
那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能轻易判断出别人语气里的微妙变化,从他们脸上细小的表情浮动里捕捉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当他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总是能在最正确的时刻,给出最恰当的反应,然后换来夸奖和糖果。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对如何使用自己的这一天赋越发着迷。
和其他孩子不同,他对小马鞭、小鞍马还有新出生的羊羔和牛犊一点也不感兴趣。
比起和同龄人去掏田鼠洞,他宁愿耗费十倍的精力,用言语、氛围和暗示,让那些比自己更年长的孩子,心甘情愿把好不容易抓到的兔子送给他。
其实,若想从大人手里得到那只兔子,他只需用到十分之一的力气。
可他想要的并不是那只兔子,他只是喜欢从孩子们的手里夺得东西——兔子对于大人来说,只是送给孩子的小小礼物,但对于扎哈格的同龄人来说,却是他们少少财产里不菲的一笔。
他不喜欢听捕猎和放牧的事。那对抚养他长大的夫妻憨厚而粗笨,他们讲不出什么动听的话。从小到大,在他们讲述的故事里,只有一个符合扎哈格的心意。
他们说,他是神明送给他们的礼物。
他们说,他是送子鸟叼来的孩子。
——这就对了,扎哈格冷静地想道。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拥有着旁人拍马也及不上的特殊天赋。
等到年龄再增长一点,他便怀疑,如此不凡的自己,怎么会被这样平凡的夫妇生出?
这对夫妇从来讲不出煽情的话,还愚笨得有些过分。
素不相识的客人在陷阱里跌伤了腿,他们就拿出家里最好的白药去招待他。
——然而扎哈格年仅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该如何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春天并不是杀羊的时节,但是扎哈格想吃羊肝。
他花了三天时间,仔细地收集了一把雪白可爱的米尔栝花。
他把这些花都喂给敦帖木儿大叔家的母羊,确认那个贪吃的畜生连一瓣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