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艾德里安身上来找你这件事儿叫你有多吃惊,他的处境就有多不妙。但别急着高兴,这意味着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更危险一些。你还记得最近奥维多尼亚和格勒西亚发生的变化吧?”
当然记得。其中有一半都是赛温通过她和阿杰尔实施的。不过,要是站在凡人的角度公允地说,这些变化都相当不错。就拿光辉女神教派来说吧,从前教义要求大家清心寡欲,尽量叫身体纯净,这样才能更加纯粹、接近光辉。最叫大家不满的——不能饮酒。格勒西亚在历史上一直产出美酒,但在数百年里,这些美酒除去被那些更加平等的神官们饮用之外就只能向奥维多尼亚和维斯尼出口,每年有上百人因为触犯酒戒而被处死。
而现在不同了——红色的酒就是鲜血女神的血液,绿色的酒是鲜血女神的胆汁,无色的酒是鲜血女神的淋巴液,反正,饮酒这事儿变得崇高起来了。虽然你还是没法儿像在白银港那样随时随地来一杯,但至少能以各种名义适当地对女神表达敬意了。头痛的时候来上一杯,祈求女神赐福,高兴的时候来上一杯,与女神同庆,难过的时候更可以来上一杯了,因为饮下的是女神的垂泪。
变化不仅仅只在这一个方面。反正,现在你随便问一个格勒西亚人,“如今跟从前有什么不同”?他肯定会告诉你,他觉得女神变得更叫人喜欢了,如今大家都过得挺轻松,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了,甚至说,就连偶尔因为什么事儿像魔鬼祈祷一下子,事后都能得到女神的原谅——反正神官们是这么说的。
而在奥维多尼亚方面,变化似乎没法儿叫绝大多数人喜欢,不过这种变化只要能讨贵族与大商人喜欢就完全足够了。现在,人们不被允许像从前那么放荡了。在以往,几乎每一户人家的《家用祈祷手册》里都会记载上那么一两句不怎么光明正大的祷文,甚至在某几条市场街,就有人直接售卖印有魔鬼召唤仪式的小册子。虽然这些小册子里所描述的仪轨基本都不怎么正确,也未必真能召唤来魔鬼,但这些事儿至少表明了奥维多尼亚,或说北方法师公会的态度:他们不怎么介意跟平民分享从魔鬼那里获得的福利,对于魔鬼或者其他邪恶神祇、势力的信仰也是被适当允许的。
而现在,魔鬼崇拜和其他异端信仰被严厉禁止了。人们用不着信奉光辉,但被要求至少遵从八种美德,并避免八种恶行。通常来说,要是没有足够的好处,甚至可能还有坏处,那这种劝人向善的事儿是不大可能成功的。但现在奥维多尼亚当局拿出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态度——设置了一些类似“月度良好市民”奖之类的奖励。可能在操作过程中有点儿内幕或者不公,但的的确确有人在做出某些被当局倡导的行为之后获得了好处,而且奖金相当可观。
于是在慷慨奖励与严厉惩罚的双重作用下,奥维多尼的人们也开始变得比从前更加富于道德感了。所以,在东西艾罗伦所发生的变化似乎都在叫世界变得更好——被禁锢的人们获得了适当的自由,过于放荡的人们则开始遵守规范。但问题是这种良好变化并不会叫那两位强大存在觉得高兴。站在他们的立场,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对方正在侵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向自己挑衅、宣战。
现在的状况显然是赛温有意识设计的结果,但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没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听起来挺奇怪对吧?北方法师公会的总会长以及他的幕僚们,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运营一个具备成熟政治构架的庞大组织,却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没弄明白赛温在做什么。
但要是换个角度去想的话——政治与统治,跟任何行当都差不多,即便一个人天赋异禀,也需要在适当环境当中,通过长期的实际操作才能积累出足够的经验技巧。
而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人比赛温·曼铎维因更能满足上述两个条件:在最高统治者的职位上实操一千多年。
导致世界局势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相当多的政策,都是以一种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方式实现的,譬如说赛温叫艾德里安在白银港的港口设置了检查站——从前人们可以自由自在的跑去港上溜达,而现在要进去每人必须缴纳一定的费用。费用并不怎么高,每次只要一个铜鸥,一个最穷困的码头苦力晚上在酒馆里的花销也远大于这个数目。
但这就是叫从前那些喜欢挤在港口上找活儿的苦力们不乐意走进港口里面去了。这产生了两种变化:开在港口里的那些以码头苦力主要客户群体的商铺开始变得不景气,继而纷纷迁走或者倒闭。码头工人协会收购了那些产业,同时因为能在雇主与工人之间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在白银港的民间商业团体中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大概过了半年的时间,白银港的码头将近一半的产业都归属码头工人协会了。在相比从前更加统一高效的管理模式之下,雇主付出的酬劳变少了,工人获得的酬劳变多了,甚至连协会抽取佣金也同样变多了。
至于多出来的这部分钱从哪儿来呢?实际上是从奥维多尼亚政府来——当局从协会手里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下了他们之前收购的不少商铺。但这种“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实际上要远低于半年前。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码头上超过半数的地产都在当局的控制之下了。于是,一个困扰白银港许多年的难题可以被解决了:“白银港”只是一个统称,在港区,实际上存在六十七个小码头以及无数的私人码头。这些数量众多的码头的存在在事实上造成了资源和金钱的浪费,降低了港口的吞吐量。官方一直打算对整个港区进行整体改造,但因为涉及各种各样的产权、团体问题,这种改造一直面临巨大阻力。
而现在,这种改造可以被推行了——从前最讨人厌的码头工人协会变成了改造的最大受益者,而且政府握有半数以上的产权。当时奥古斯觉得赛温的这一手干得挺不错——一个铜鸥就能推动一个问题的解决。
然后之后他意识到赛温的目的并不于此——崭新的白银港实际上由白银港政府控股,而码头工人协会则是第二股东,为了维持秩序、营造良好的商业环境,当局在港区设置了“港区警备队”。这支武装力量一点都不起眼儿,只有大概三百人,但同时他们还配备了近海雷击舰,以维护港区外围水域的海上治安。
这么又过去一整年,因为港区充裕的资金流的缘故,港区警备队成为了一支五百人的超强精锐武装力量,只要他们乐意,随时都能把整个白银港的海上道路切断。
所以,就是通过类似这种用一枚铜鸥换来一支精锐军队的方式,赛温进行了一系列不易觉察又叫人眼花缭乱的操作,然后成为了奥维多尼亚实际意义上的控制人——完完全全类似从前的帝国世界,人们从未见过赛温·曼铎维因,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以为自己仍旧效忠奥维多尼亚王室。直到某种关键时刻来临,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效忠对象另有其人,而那时候已经完全不是他们能够独立做出决定的状况了。
这就是这些年来在整个世界所发生的变化:一切看起来都变得更好了,所有人都挺满意。但代价是,掌控权被逐渐移交到一位满腹阴谋的邪神手中了,而且要命的是绝大多数像奥古斯一样的聪明人,都是在这件事儿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这就是为什么从前公会不得不与赛温进行合作。奈瑟·罗切斯觉得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但实际上,我早在他之前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区别在于,他是一个六级执业法师,而我是总会长。他可以逃离,但我必须待在这儿。”奥古斯叹着气说,“我能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看起来是一种英雄行为,无私地拯救世界——完全是因为九狱和星界,对吧。公会跟你们的处境一样——后知后觉之后我们已经帮助邪神窃取地狱魔力超过了四百年,无论阿斯摩蒂尔斯还是光辉女士都不会原谅这种行为。一旦开战,北方法师公会就必须被摧毁,在这种级别的战争面前,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同诸神议价的条件。”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看起来有多不妙,我们的处境就可能有多危险——你们的手里有某种他想要的东西,而现在你们似乎不打算送给他,还试图用那东西对他造成威胁。一旦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从把问题通过你们解决,那我猜他就会制造更大的灾难。他掌控整个世界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统治欲,而就是为了某种退路,或者威慑。”
“现在的情况是,他完全有能力实现这种威慑。我们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他的力量。不是在神秘学方面,而是在权势与政治方面。作为操法者,或者曾经的神祇,对于超凡力量的掌握叫我们往往会忽视普通人的力量……或者说可以将他们组织起来的力量。譬如现在,没人知道东西艾罗伦有多少自知或者不自知正直接效忠于赛温的组织团体……一旦他将威慑转化为现实,就完全能叫整个世界轻易陷入战乱。这种战乱相当于一句咒文,将进一步引起九狱和星界的直接对抗——”
“这就是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单凭奥维多尼亚或者北方法师公会已经完全无法解决,他潜伏在白银港的地下实在已经太久了。所以——”奥古斯严肃地看着她,“乔斯林·奥维因和奈瑟·罗切斯的确还存在对吗?你们掌握的到底是什么?”
艾希莉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说:“一个途径。如果你的确意识到了赛温所造成的巨大威胁,那么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个途径:避开他坚不可摧的盔甲与锋利武器,直取他的性命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