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天文台用时比想象中的少，这是因为通往天文台的山路上没有任何炼金傀儡的存在，整座石头山上除了石头就是沙子，两人再没遭遇任何可疑状况。

天文台的主体建筑跟他们在远处看到的一样，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半圆形，正门隐藏在建筑的墙体当中，只有仔细去看才能发现不易觉察的缝隙。

按照罗伦佐的说法，卡尔佩天文台与这个世界的其他天文台都不同。它是由那个对“帝皇”怀有恶意的规律学家组织建立的，因此在建造初期就参照了军事堡垒的建筑标准，而非普通的天文学建筑。想要进入其中，要么拥有开启大门的指令，要么被内部人士邀请，除此之外，就得动用能毁灭整座山体的力量——这么一来也就没必要再进去了。

好的一方面在于，正是因为它的坚不可摧，据他所知如今内部肯定还有人类生存。

乔斯林和阿曼达先对整栋建筑进行了仔细观察，发现它的墙壁完全是金属的。阿曼达用维生外装手套的一个尖角用力撞击了一下墙壁，结果是手套的尖角的尖端被撞平了，而墙壁本身只留下一个可以被擦去的小点。

但墙壁上并非没有破损，尤其在正门附近，存在相当多的轻微凹陷以及划痕，而附近地面上的石子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细碎，这似乎说明这里曾遭遇过炼金傀儡的猛攻，但后者完全失败了。

于是两个人不得不试着用最普通的方式通过这扇门。乔斯林在门上敲了敲——每次敲三下，先是用正常的力度敲了两组，接着喊：“我们是幸存者——罗伦佐·塔夫里斯大师指引我们来到这儿——有人在里面吗？”

在没听到回应之后，他加大敲门的力度，又喊了一次，接着再敲得重一点儿。就这样，直到他用尽全力，敲打得坚固的门本身都开始微微发颤，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阿曼达皱起眉：“也许里面的人都死了，乔。罗伦佐说过他在河岸堡被找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快要饿死了，这里比河岸堡要小得多。我们应该找找别的办法。”

她摘下头盔和手套，在自己的腰包里翻捡了一会儿，取出一枚秘能水晶：“试试这个吧。”

乔斯林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水晶，发现里面储存着淡绿色的符文——这是一枚十呎毒云术，既不能叫大门乖乖打开，也不能摧毁整座山峰。但他明白了阿曼达的意思，对她眨了下眼：“这个法术会把整座山毁掉的。”

阿曼达叹了口气：“或者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我觉得即便之后我们从碎片里慢慢翻找也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得多，而且里面应该已经完全没活人了，也许我们还能找到他们的遗骸安葬呢。”

乔斯林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好吧。咱们到山下去。”

然后阿曼达戴上头盔和手套，两人离开正门前。说实话，乔斯林倾向于认同阿曼达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不能提供食物和饮水，天文台遗址里的人十有八九统统完蛋了。但他的心里仍旧存有微小的希望，觉得或许有可能……

然后这种可能成真了。在他们走出四步之后，一个声音说：“别！还有人活着！”

他们立即转过身，发现正门还是紧闭着的，但声音就是从门里传来的。那是一个老年女性的声音，稍微有点尖锐，叫人的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这么一个形象：一头乱糟糟的灰白色头发，身形矮小、略微肥胖，穿着长袍，脸上有一种神经质的惊恐神气。

“你们是谁？罗伦佐·塔夫里斯？他还活着？他在哪儿？”那个声音发问，语气有点儿急促。

乔斯林走到正门前挥了挥手，那个声音又说：“别跟我打招呼了，我能看见你。罗伦佐还活着？你们从哪儿来？”

“你是一个规律学家？”

“你说是就是吧。”那个女人说。

规律学家就肯定可以理解他要说的事了。于是乔斯林说实话：“我从另外一个世界来——你们这里的人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你们应该知道他们是去往另外一个世界了，通过时空裂缝，对吧？我就是那个世界的人。罗伦佐·塔夫里斯正在我们的世界生活，过得相当不错，现任一座城市的市长。他指引我们来这儿找到你们——我们在调查赛温的事情。”

实话显然给门后的人造成了巨大冲击，隔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才说：“赛温？那是谁？”

“就是你们的帝皇，你们不喜欢的那个家伙。我们世界——艾洛伦——也一样不喜欢他。简单一点说，他是我们那个世界从前的战犯，被流放了，然后不知道怎么跑到了你们这边，而现在他又回到我们那边去了。我们打算干掉他，所以来瞧瞧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关于他的信息。”

又沉默了一会儿，门后的老女人说：“没错，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他。喜欢他的都是蠢货——你们的其他人呢？不，你怎么证明你是……”

“就我们两个。”乔斯林说，然后从阿曼达手里拿过秘能水晶，“你从前肯定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吧？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的技术，有点儿类似你们的万法之轮。作为规律学家你应该清楚这东西不是在你们这里、现在，随随便便能制造出来的。要不叫我们进去谈谈？你知道，外面让人挺不好受。我们这里有食物和水。”

“好吧……就你们两个？你们从——”

“河岸堡。河岸堡里的人之前打开了一条去往我们的世界的通道。但是因为一点儿技术原因，没法过来太多人。”

“那你们就这么走过来了？”老女人的声音变得有点惊慌，“那些傀儡看见你们了？你们会把它们引过来的！”

乔斯林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摆脱了其中的局大部分，而且上山的路上没有傀儡。而且我们在外面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把傀儡给吸引过来，对吧？”

“不不，你完全不明白。你把我们害惨了……这里没有傀儡？天哪，这其实是一个陷阱！十六号肯定跟着你们来了，现在我们不能开门，你们也快点走吧，它肯定就在附近，趁还来得及，你们快走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阿曼达立即走出几步，跳上附近比较高的一块岩石，而乔斯林则跳上天文台另一边的一块。

他们立即立即意识到，老女人口中的“十六号”或许是指城市里的那个炼金傀儡，她似乎觉得那家伙跟着他们来到这儿了。

“十六号——你是说那个金色的傀儡？”乔斯林问，“我们穿过城市的时候见到过它，但它看起来没什么敌意。”

“噢！你们还穿过了城市。”老女人呻吟一声，“没什么敌意？你想想吧，一条小狗对你有敌意，它会朝你呲牙咧嘴。一个人要是对你有敌意，他会潜伏在黑暗里握着匕首——哪一个更危险？十六号就是后者！为了你们好，你们快走吧！”

乔斯林朝山下看，试图找到山体中闪闪发亮的东西，但没发现什么异常：“听起来你挺了解它？我们肯定不会走，说说它，也许我们能帮你解决它。”

“哈，解决它。唉。”老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或者在干别的，最终还是说，“是我们制造了十六号——这里还没完蛋之前。具体的我不是特别清楚……我是一个规律学家，但在这里完蛋之前我不是核心层的成员……但就是为了帝皇，或者你们的赛温，我们才造出了他，反正就是跟寻找赛温有关。”

“十六号跟这个世界所有的炼金傀儡都不同，为了叫他能够不依靠这个世界规律也能运行，我听说他们好像在他的身体里封存了一些规律片段——所以他没有因为这个世界的魔力崩溃而崩溃。”

“但他也还是受到影响了，对他自己而言是好事，他变得更聪明了，聪明到足够想要获得自由。我们的人不想叫他这么干，想要对他进行修复——对他而言则是伤害。于是他也开始开始伤害我们……我们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把他弄出天文台，然后，他成了附近炼金傀儡们的首领——你能瞧见外面的那些的伤痕吧？”

“能。”乔斯林仔仔细细地看着山体，然后朝阿曼达比了个手势。后者转向他示意的地方——山坡下，距他们十几步之外，一块多缝隙的扇形岩石后面，几枚小石子在向山下滚落。山上的风不算小，这事儿挺常见的，但不对劲的在于那几枚石子有点儿大。

“那些伤痕就是它和那些被它统治的炼金傀儡弄出来的。从前他们经常在晚上对这里发起围攻，虽然没成功，但我们完全和河岸堡失去联系了，也不可能离开这儿。在你们之前也曾经有幸存者找到这里，我们开过门，但有一次幸存者被它尾随了，那东西像个猎人……躲在那里，等着我们一旦开门——”

“现在。”乔斯林对阿曼达说。

阿曼达立即向可疑处丢出一枚秘能水晶。水晶撞击在岩石上，碎裂开，一团阴影立即笼罩了附近一大片区域，仿佛叫那里的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了。然后阴影像是具有生命的蠕虫一样迅速收缩，犁遍每一处缝隙，最终将目标包裹——一个细长的人形从石头后面滚了出来。阴影紧紧将其缠绕，随后变成黏糊糊的凝胶，渗透进他体内的每一个缝隙、关节。

好像没那么难对付。或者这些规律学家们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手段。乔斯林立即跳下石头。但在他接近那家伙之前，包裹在十六号身上的阴影忽然像是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泥巴或者油漆，而且还是干裂的那种——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从它的身体上剥落了。

淡金色的躯体再次展示在阳光下，随后它化成一道金色的残影，射向阿曼达。

在丢出水晶之后阿曼达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她几乎与此同时摘掉了头盔与手套、身上亮起符文印记。但下一刻她做的事情是找一个地方将头盔和手套放好——没理由因为这个责备她，毕竟这两样东西的重要性甚至更高于食物和饮水。

于是她没想到法术对十六号的禁锢作用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当她发现事情不对劲儿、打算躲避的时候晚了一点儿——十六号击中她的左肩。在受击的一瞬间，她的左半边身体化成了一片仅具轮廓的淡淡阴影，可相比于傀儡可怕的速度还是晚了一点儿，她大致承受了一半的力量。

阿曼达像一枚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撞在正门上，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并且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线。当她落地的时候，半边维生外装都完全碎裂了，她双眼紧闭，完全失去知觉，但不知道有没有失去呼吸。

下一刻乔斯林的身影同傀儡撞击在一起了。拥有这具身躯之后乔斯林没遇到过相当的对手，直到现在。傀儡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一个没怎么经过训练的、在街头卷入一场殴斗的普通人：几乎没法儿看清楚对方的动作，也没法儿做出理性的反应，所有的防守、反击统统源自本能。

只是一次呼吸的时间，双方就把一小片山体上的石头全部撞碎了，仿佛这座山峰是由海水凝成的，而现在有一枚能够灵活拐弯儿的炮弹在浪峰上穿行，不停地激起巨大的浪花。碎石和尘土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飞溅，两人战斗时的轰鸣声像滚滚的闷雷——傀儡想要逼近天文台门口儿的阿曼达，而乔斯林凭借本能阻拦着，将它逼向山下。

两者差不多实力相当、不相上下，就这么又缠斗上三次呼吸之后，傀儡忽然远远地跳开，站在一块尚未被摧毁的石头上。

乔斯林也立即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同它对视。他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而门后面的老女人说对了——这家伙是个相当狡猾的猎人，它佯装只是想守护领地，而实际上的确追踪自己来到了这儿，而且满怀恶意。

但这没什么好反思后悔的。现在他终于得到喘息的时机，于是盯着对方，叫自己进入不朽本质的层面。

十六号的身体坚固得惊人，至少经过刚才的战斗，乔斯林知道现在自己双手的指骨上全都布满了细小的裂痕。而对面那个家伙一点儿损伤都没有，甚至因为砂石的洗礼打磨而更加光芒璀璨。物理方式无法摧毁它，但既然它具备高级智慧，就肯定有灵魂——即便只是一个由魔法塑造出来的外壳。他要用死心剑术对付它。